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9期
栏目:百姓故事
王二根扯着破锣嗓子喊了一晚上,他的大黄、二黄、小黄也没回家。
于是,满村子的旮旯胡同到处此起彼伏着王二根破锣样的喊声:大黄——二黄——小黄——
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星星布满了黑乎乎的天空。劳累了一天的农户陆陆续续地熄灭了灯光。王二根再也喊不出来一点声音了,他心情沉重地拖拉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家,躺在一天没烧火的凉炕头上琢磨:这三个家伙哪去了呢?
王二根疲劳了一天的身子贴在炕头上,不想吃也不想喝,满脑子都是大黄二黄小黄的影子。马上就到秋了,到秋就得收地打场了,都得靠这三个伙计。以前,这三个伙计也走失过。但是,他一找就能找着。他总觉得这三个家伙好像缺心眼,经常跟着别人进人家的门。
这一阵子,王二根经常肚子疼。饿了时候疼,吃饱了饭也疼。
今儿早,太阳刚刚冒出地皮,王二根就把“三黄”领到村北边的大草甸子上,然后一口气走到乡卫生院。他住的河胡村离乡里三十多里,坐公共汽车车票得十多元钱,来回得三十多块,他王二根可舍不得。再说,农民的腿不值钱,长腿不就是走路的?
在乡卫生院,左等右等,这卫生院的门就是不开。太阳升上天当腰儿,乡卫生院也没人来上班。他找人一打听,说是卫生院院长的儿子结婚,大夫护士们都喝喜酒去了。王二根抬头望望头顶上的太阳,天还早,到县城也就是再走个七八里地的路程,反正现在也是农闲时节,再说,家里那点儿地,除了被乡里村里七占八占,也不剩啥了,就上县城医院走走吧,全当溜街了。
进了县城,已是晌午头儿,他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到医院门口收发室讨了一碗凉水喝。又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些三三两两的人往医院大门里进,还有一些穿白大褂的进进出出。他就跟着别人进了医院的正门,东打听西寻问地来到挂号窗口。人家问他挂内科还是外科。他不知道啥叫内科啥叫外科,就愣愣地看着窗口里面那个长得挺好看的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发呆。里面的女人被他看得柳眉竖立,尖声高骂:也不搬块豆饼照照你那损样,姑奶奶是你随便看的吗?惹过来一些看热闹的闲人。直到后来,医院的人们才弄明白这个老农是来挂号看胃病的。
医生给他开了一大堆药方子,到取药口一划价,三百多元,吓了他一大跳。他就又回去问医生:不吃药行不行。医生说,不吃药你来看什么病?他问,能不能吃点便宜药?医生说,你这病一般死不了人,如果控制不好就会诱发恶性病变。他问医生啥叫恶性病变。医生说恶性病变就是癌症,如果不发生恶性病变的话,就是遭罪。他问遭啥罪?医生终于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说:不遭罪你上医院干啥来了?他说,上医院是为了看看到底得了啥病?医生说,知道了吧?胃溃疡,吃了这些药你的病就好了。他问,咋样才能知道是好病了?医生说,胃不疼了。
王二根拿着药方疑惑着:不就是遭点罪疼点吗?咱能忍。可是,如果把这些药抓(买)了吃了,肚子就不疼了。这肚子一疼起来也真够遭罪的。可是——他也真是舍不得钱,三百多块啊!
他就犹犹豫豫地往医院大门外走着。走到大门口收发室那儿,他想想:进去问问那个伙计,这药该不该抓。看收发室的那个老伙计心肠挺好的,没嫌他是农村人给他水喝了。于是,他就进了收发室,拿出药方给那伙计看。那伙计说他不懂这些曲里拐弯的洋字,只知道这些药在药店买很便宜。那伙计看看跟前没人,就挺神秘地告诉他:你这三百多元的药方,哪个医生开的哪个医生能得回扣六十多元,百分之二十多的提成呢!你出大门往左拐,到药店试试去。
王二根就半信半疑地顺着那个伙计指点的道左拐右转,来到一个药店。卖药的看着药方,让他买其中的两样药,两瓶小白药片,两小盒黑乎乎的大药片,一共才花三十元。
王二根像捡了天大便宜似的,对那个卖药人千谢万谢。出了药店门,小白药片往嘴里扔了两片,咬碎,咽下去。过了一会儿,感觉肚子不那么疼了。于是,就有些心情舒畅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着,四十来里的路,在太阳刚落地的时候就到家了。
进了村子看见村人,他就不自觉地说起他看病的经过。后来有人告诉他,那小白药片叫莨宕片,才四五元钱一小瓶。那黑乎乎的,是肝胃气痛片,不到三元钱一小盒,算算,这些药总起来也就十多元钱,硬让卖药的给唬去二十来块。他回想一下买药时的情景,当时还觉得人家对他开了多大的恩,让人家赚了还对人家千恩万谢的,真是羞臊死人了。
他这一懊恼,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他的大黄二黄和小黄……大草甸子上早已黑乎乎的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