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裹着雨,飘飘洒洒,雨点细密而连绵,就好像竹子说话时微微有些拖长的尾音。屋里,门窗紧闭,把潮湿和阴冷锁在了外面,留住了一方干燥而温暖的空气。小屋里有一个很大的内置阳台,地是普通的水泥地,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简简单单的布置。惟有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和桌子上散放着的书籍,显出了一丝家的味道。这就是我租住了两个月的小窝,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我把床上的铺盖卷起,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手上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热气扑在我的脸上,带来持续而短暂的温暖。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耳机里播放的是刚下好的专辑,干净的男声和简单的旋律,温柔得像棉花糖一样。我喜欢听安静的音乐,然而此刻,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想竹子。想得很。虽然我们才刚刚分开。焦躁和不安像一片羽毛,不时地从我的心头扫过,孤独感越发强烈地充斥在心里的每个角落。
“如果晚上不下雨了,我就过来。真想在离开前和你好好聊一个晚上。”
我分明记得竹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孩童一般天真的微笑。她是个孩子气的女人。一直都是。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让等待变得空洞而没有意义。我已经清醒地意识到,竹子是不会来了。
我没有等到竹子,却等来了麦子。
麦子的到来是很突然的,没有任何预兆。她身上雨水的气味,霸道地推开门,迅速弥漫在屋里,好不容易存住的一丝温暖被冰冷冲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来了?”
麦子的出现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想来看看你。”
麦子很随意地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头发和裤脚都是湿的。我不由地往旁边挪了挪。我觉得有点不自在。自从搬出学校后,除了竹子以外,我没有见过任何同学。
“应该先打个电话啊,万一我不在,你不就扑空了?”
“都这么晚了,又下着雨,你能去哪儿啊?我把行李放在楼下保安那里了,你要是真的不在,我就直奔火车站。”
“怎么,你要回家吗?”
“嗯,其实考完试就想回去来着,结果一直拖到现在。”
麦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我听了却很不是滋味。听到竹子说要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点感伤,而麦子要离开,我感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心痛。
“一个人住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进屋之后就要把门锁上。我刚才一推门就进来了,这怎么行?如果不是我,是其他人呢?”
“我知道了,谢谢……”
起身给麦子倒了杯茶。关切的话语还是那么熟悉,不过心里的陌生感是没有办法消除的。
“给我拷几部电影吧,我带回家看。”
“好的。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还是和上次一样。”
我默默地翻开碟包,从一张张光盘中找寻着麦子需要的电影。
“抱歉,麦子。真的没有。还是那几部。”
“没有就算了。”
“我最近没下载什么电影,而且你知道,我也很少看……”
“没关系的。我明白。不过——你的电脑桌面上的照片好美啊。”
麦子指着我的笔记本,黑白照片上的女孩端着烟灰缸,长裙长发,沉静哀伤。
“这是一幅摄影作品,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被迷住了。”
“我也被迷住了。真的很美。”
麦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电脑桌面上。我的手下意识地翻着碟包,每一张刻盘都附着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刻盘里的电影名称。字条上的字迹还带着初学写字时的那种稚气,歪歪扭扭的。我写字很不好看,有了电脑后,更是很少动笔了。
我一扭头,发现麦子正看着我。我想躲避,却躲不开。麦子看人的眼神特别专注,会让你觉得,她看你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躺在麦子的眼神里是非常舒服非常让人满足的,我曾经是那么迷恋这种感觉,而现在,我想的是,她是不是也用同样的眼神看过竹子。
“下了那么多电影,能看完吗?”
“慢慢看,电影总是看不完的嘛。我现在看片可不像以前那么疯狂了。”
“那是。他去法国了,你也就没有看片的动力了。”
麦子的玩笑开得真不是时候。她自己也觉察到了,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他离开法国前,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嗯,打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电话。
我暗恋那个人整整两年,那是一段想起来就很心酸的日子。我知道他不是我需要的人,可是感情的沦陷是没有那么多考虑的。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他已经大四了,要去法国继续他的电影之梦。我也要在大三这一年的时间里,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整整一个暑假,我没有想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我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都封存在了心底,我告诉自己他已经去了法国,他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告诉自己我已经能够把他放下了,其实我只是暂时欺骗了自己。刚回到学校,我就听到了他的消息。他还在杭州,要到九月底才离开。消息是一个学弟告诉我的。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把他从心里抹掉。我把学弟约到了图书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我尽量装得很随意,其实心虚得厉害,我不是一个说话拐弯抹角的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到那小小的一串数字——他在杭州的临时号码。
这些过程都不是麦子想知道的,她关心的是那个电话。
“要到号码后,我犹豫了好几天,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他我喜欢他吗?不,我做不到。麦子,你知道的,有些话我宁愿藏在心里,一个人守上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开口告诉他。可我知道,我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能够明白。那么,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情景,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想得清清楚楚。我知道这么做很傻,可是没办法,不把这些都想好我不敢打电话。我就这么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狠狠心,拨通了手机。那天是27号。不过麦子,我真的没有想到老天和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麦子没有发问,她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他在26号的晚上就坐飞机离开了,是他妈妈接的电话。”
那天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头脑一片空白。我以为自己会哭的,但那一瞬间,眼泪好像被蒸发掉了似的,眼眶涩得很,就是哭不出来。幸好他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要不然我可能连张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妈妈,我是他的学妹,和他在一个电影社团工作过,知道他要去法国,所以打个电话跟他说声再见,祝他一切顺利。我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大实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放下电话后,我呆呆地坐在宿舍里,脑袋里想的只有两个字:一天。我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宁愿自己没有打这个电话,也许那样会更好过点。我感觉心里好像被硬生生地抽空了,空得好难受,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手机,不停地拨号码。那天手机的信号特别差,一直拨到竹子的号码时才打通。听到竹子声音的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麦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差了一天。”
“别难过,你还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联系到他。”
“不一样啊,麦子,真的不一样。我在网上给他留了言,他也回复了,可就是不一样啊。麦子,我暗恋了他两年。整整两年。实实在在的喜欢。我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可是老天吝啬到连一个电话的机会都不给我。麦子,你知道吗?如果,如果我给他打了这个电话,我也许就能彻彻底底地把他放下了。”
“傻丫头,你以为你真的能放得下他吗?”
我感觉到麦子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那么麦子,你能够很轻易地把一个真心对待过的人抛在脑后吗?”
“我不能。付出的情感是收不回来的。”
“不,你可以。”我在心里默默地反驳着。我没有告诉麦子,其实那天我最想听到的是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