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时那个女人也扭着娇俏狐媚的身子出来送了,她先是怕冷地揣着袖子,我上马时过来扶了我屁股一下。我感觉她细腻的手凉凉的。这双丰凝温润的手是否抚摸过父亲的身体,抑或被父亲抚摸过?我的心里瞬间长出了一团如麻乱草。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流露出的妩媚。这样撩人的姿态神情专属于国民党资产阶级的太太小姐,跟硬邦邦的无产阶级的父亲扯在一起一准没什么好。更何况父亲身后还有沉重不可回避的一干妻小。
临走时父亲既没给家里捎钱,也没让代问母亲好。这么重要的事硬是给硬邦邦地省略掉了。羞于在女儿面前表达自己的温情?还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动了抛弃我们的心?
豆丁大点儿个毛孩子,瞎想个啥。母亲听完我历尽艰辛刺探来的极具价值的情报,并没有如我想象的焦虑,愤怒,甚至连丝气都没有生,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连股可疑的轻风都没荡起,甚至还挂出来一丝安慰的笑意。
就是就是,他俩关系就是不正常,她随便到父亲兜里掏梳子,在父亲屋里呆着不走。
掏个梳子有啥?多呆会儿又有啥?你父亲那个人哪,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整天就光想着打仗打仗打仗,工作工作工作,他连啥季节该穿啥衣服都分不清。那么大领导了,就是身边有个女人照顾一下他生活,也是应该的,说明组织想得细。母亲靠在被垛上,摸着手里又在给父亲缝得差不多成型的粗布棉裤,轻言轻语道。
父亲不仅有警卫员,还有马夫车夫,这些人足可以很好地照顾好他的生活了,为啥偏还要个女人啊?我梗着脖子就是不服。
……他是个男人,虽然快五十了,可常年练武,筋骨壮,血脉还很旺……小孩子家,你不懂的。
母亲手里咝啦咝啦的针线声在我听来像剧烈的风声,母亲却一下一下缝得那么平静。
不知母亲怎么想,反正我们兄妹五个,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仗快些打完,盼着父亲归来。那时我们天真地以为,是凶残的战争阻碍了父亲回来和我们团聚。父亲是个部队高官,成天带着部队东奔西跑,攻城略地,当然没有时间回家。只要战争一结束,父亲就真实地属于我们了。当然,父亲位居要职,不可能再回我们乡下的家生活了,但可以把我们一家子迁徙走的,带到哪个政府给他安排的高档地方去居住、生活,完全可以。只要一家子团聚,又是过那样高档安逸的日子,在哪里生活都是幸福的、甜蜜的。
我们等着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天。即使他曾经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看在他毕竟是我们父亲的份上,我们也准备大度地原谅他。
可是没有,事实证明我们想和父亲团聚,想重新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完全地占有父亲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想给父亲一个赎罪的机会更是一厢情愿的可笑。1949年,战争快结束、全国都快解放时,无端地来了个晴天霹雳:父亲又做了一次正式新郎,新娘当然不是母亲。部队上的女干部,红军抗日大学的,也是个老革命,只不过她没有像母亲一样有五个孩子一个老母牵扯精力,需要在继续革命还是脱离革命之间作艰难选择。她单身,革命起来很方便,她就一直毫无后顾之忧地革命着。她的家庭是方圆百里闻名的大户人家,她也上过私塾,有粗浅的文化,她当年是背叛了她的阶级投身革命的,这在红军女干部里是非常难得的,所以她得以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并顺利地成为父亲名正言顺的伴侣。
父亲这只固执倔强的牛,不仅根本不需要前房的原谅,而且还在一意独自远行。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兄妹五个都炸锅了。陈世美,忘恩负义者,我们甚至相约到哪个上级部门反映一下父亲始乱终弃的行为。身为党的高级干部,国家还没全解放呢,就开始先行腐化堕落了,这算啥?步子也迈得太快了,胆子也太大了。
你们谁也不许胡来!他事先征求过我意见,是我支持他这么干的。母亲及时制止了我们的不理智行为。
母亲同意的?我们一直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啊,那时乡下又没有电话,更不像现在手机视频QQ的,都没见母亲出去过,也没见父亲回来,这意见咋征求呢?
八成是母亲为了维护父亲在我们子女心中的高大威猛形象,瞎编的。母亲别看是个红军女干部,一准小时候姥姥姥爷给她三从四德灌输多了,把她塑造成了一块只知道愚忠于夫的榆木疙瘩。
我的腰病不可救药地犯了。在当地的好多医院查过,拍片子,照B超,摸、捏、揣、捶,吃药针灸烤电按摩糊膏药,折腾得经手的医生们都烦了,都显出他们多无能了,还查不出啥毛病来。我的腰还是反扫荡时受的伤。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跑反,大哥二哥三哥都大了,能自己跑,母亲重男轻女思想还是很严重的,虽然我最小,又是女孩,她却不照顾我,只死命揽着比我大一岁的四哥,给我腰上挎了两个手榴弹,冷静地叮嘱我使劲跑,万一要给敌人抓住了没啥说的,你就拉弦,和他们同归于尽。最次自杀,反正别被他们抓住,一个马上要成型的黄花闺女给他们糟蹋了,再活着也没多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