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领着抱着我的母亲去见大爹时,又让大爹大吃一惊。大爹看着我母亲愣神了很长时间,父亲觉得很奇怪,说:“杨政委,怎么啦?”大爹问我母亲:“你认识不认识李松泉?”母亲笑着摇摇头说:“不认识,没听说过。”大爹抓了一阵头皮说:“那我认错人了。”然后自语着说广太像了。”后来母亲告诉我,她当时就想到了大姨,可她同我大爹是第一次见面,很陌生,所以在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大爹摸摸我的脸说:“这就是进军吧?”父亲说是。大爹得意地笑着说:“嗨,娃儿,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呢!”父亲请大爹安排我母亲的工作。大爹说:“那就到伙房吧,伙房正缺人手呢。”但连大爹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大爹竟关了母亲半天禁闭。
春风一瞬间就把荒原吹绿了。梭梭林,琵琶柴,红柳丛,骆驼刺草都亮出了绿色,还有那一束束矢车菊,竟在春的寒气中绽放出黄艳艳的花朵。我母亲上伙房去帮厨。炊事班的杜班长看到我母亲长得秀秀气气的,穿着也挺讲究,就说:“你能干个啥?”母亲说:“干啥都行;”杜班长就让母亲到离伙房有一里多地的涝坝去担水,说:“担不动就担半担。”我母亲说:“我就是担上满担的水,五里地也可以跑个来回都不用换肩而且不洒一滴水!”
母亲担着桶踏着那翠绿的青草走出伙房。那时陈明义正朝伙房走去。他看到不远处我的母亲,眼睛一亮,便朝母亲奔去,一个劲地喊:“柳叶!柳叶!”我母亲吃惊地一回头,看到竟是陈明义。母亲说:“我不是柳叶,我是柳月!”陈明义说:“你是柳月?你咋到这里来了?”母亲说:“我姐呢?我姐不是找你来了吗?”陈明义说:“我没见到她呀?那柳叶到哪儿去了?”母亲恼火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说着,想到自己易嫁,父亲气得吐血早亡,姐姐又不知下落,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陈明义造成的,一股怒火便一下蹿上心头,于是母亲狠狠地扇了陈明义一巴掌。刚巧我大爹扛着砍土镘准备下地去开荒。那几天大爹心情也不好,上级批评大爹带的这个团开荒的进度太慢,大爹在工作上总是吃表扬很少挨批评的,所以挨过批评后的感觉就很不好受。他在晚上开大会时再三强调,要排除一切干扰,把开荒的进度跃上去。因此当他看到母亲甩陈明义的巴掌就很生气。他走到母亲跟前问我母亲:“怎么回事?”当时母亲也吓坏了,没想到自己怎么会去扇陈明义的耳光。她看着大爹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大爹又追问一句:“他?”大爹指指陈明义:“侮辱你了?”母亲摇摇头。大爹又问陈明义:“你调戏她了?”陈明义说:“没有。”而陈明义挨了母亲这记突如其来的耳光也蒙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大爹对母亲说:“这位女同志,一来就搞干扰,无组织无纪律!要不是你刚来,又是姬技术员的家属,我非关你三天禁闭不可。这次就去坐上半天禁闭吧,不这么处理你,以后这个部队就没法带了!”后来父亲也抱怨母亲说:“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家耳光,人家怎么也是个副营职干部。”
母亲也感到自己这事做的不妥,于是便心甘情愿眼泪汪汪地到一间地窝子里去蹲禁闭了。而大爹在走往开荒地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他想我母亲打陈明义耳光肯定有原因,一个女同志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打一个男同志的耳光呢?在劳动间休时,大爹就把陈明义叫到跟前坐在一个土墩上,他问陈明义:“姬技术员的家属为什么要打你耳光,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处分你!”陈明义就一五一十地对大爹说了。当说到我母亲和我大姨是双胞胎姐妹,我大姨柳叶是他的恋人时,大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而且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误。陈明义说:“柳叶四年前就从老家跑出来找我了,但现在有关柳叶的信息一点儿都没有。大概柳月认为这事都是我的责任,所以才打我耳光。”大爹突然想起什么,问陈明义:“你跟柳叶结婚手续办了没有?”陈明义说:“还没呐。”大爹说:“我关柳月的禁闭关错了,你就该挨打!没结婚就搞腐败!”陈明义傻愣愣地看着大爹,一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大爹很快又很同情很内疚地叹了口气,递给陈明义一支烟说:“陈副股长,我告诉你吧。几年前,柳叶就同别人结婚了,还是我做的媒。”陈明义像被炭火烫了一下似的,嗖地站起来说:“政委,这是真的?”大爹一把把陈明义拉回来坐下说:“激动个啥!”大爹是个直肠子,毫无保留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很坦诚地告诉了陈明义。陈明义说:“不行,我得去找柳叶!”大爹一把拉住他严厉地说:“陈明义,我要警告你!你别去给人家和睦的家庭添什么乱了!这事情你有责任,没结婚就把人家搞了,人家只好跑出来找你,要不,哪会有那档子事!再说,你是个党员,那是在犯纪律,在党内是要受处分的!”陈明义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痛苦地流了一夜的泪。而心里对我大爹也结下了疙瘩,他认为是大爹乱点鸳鸯谱,破坏了他的幸福。然而大爹却再也不提陈明义与大姨的那一档子事,在党内也没给他什么处分与警告,在团里需要提一名政治处副主任时,大爹还把陈明义提了上去。
血红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上,用人拉犁翻开的一垄垄的土地似乎望不到边,静悄悄地躺在夕阳的余辉中。中午时,杜班长来工地送饭,大爹就命令他赶快回去把我母亲放出来。晚上下班后,人们涌到伙房去打饭时,大爹带着歉意走到我母亲跟前,母亲给他打了一勺子用盐水煮的囫囵麦子。大爹说:“柳月,我调查清楚了,我不该关你禁闭,我向你检讨。”母亲宽容地朝他笑笑说:“政委,这事是我做得不当,我不该打人。”大爹笑着说:“不,柳月,你对陈明义还不够狠,应该再撸他一巴掌,这家伙,欠揍!”说着便爽朗地笑起来。
晚上,母亲把这事告诉父亲后说:“杨政委这个人工作作风是粗了点,但人倒是蛮可爱的。”父亲叹口气说:“这个人心地很善良,只可惜……”父亲不往下说了,挥了挥手说:“累了,睡吧。”荒原上月色似水,在厚厚的寂静中,有几只夜莺蹲在红柳枝上在凄凉而婉转地呜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