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小瘸子来敲我家的大门,咚咚咚,东子,东子!我刚吃完早饭。娘说,谁啊?我说,好像是小瘸子,是来看疯二狗练武的。娘说,你就别去了,疯二狗会打人的。我说,没事,你见他打过人吗?娘说,那倒没有。
我开门一看,不光是小瘸子一个人,还有傻强和小亮。我们坐在我家门口的石头上,眼望胡同南头,等待疯二狗登场。片刻之后,疯二狗走出大门,二话不说就练了起来。我说,怎么样?他们看得傻了眼,看样子是服了。我洋洋得意。小亮突然冒出一句,还是比不过秃朋的暗器。我说,暗器是旁门左道,拳脚才是真正的武术。他说,真要打起来,暗器最厉害。我不屑一顾。小瘸子和傻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疯二狗在胡同南头冲我们招手。我一溜烟地跑过去。他们三个远远地跟在后面。疯二狗问,你们觉得我的武功如何?我说,无人能敌啊。疯二狗说,可惜没有对手切磋。我说,你知道秃朋吗?疯二狗说,你说的是张志朋吗,我们是老同学。我说,他的暗器很厉害,百发百中。疯二狗说,改日去领教领教。
我们的学校,是坐落在村子北面的几座房子,没有围墙,出入极为方便。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门外不时跑过一头猪,或者一头牛。遇到这种情况,秃朋的目光就会变得极为敏锐,他一个人盯着所有人的眼睛,如果发现有人向外张望,就射出一截粉笔。偶尔也会有赶车的人从窗外经过,车轮滚滚,鞭声清脆,难免吸引更多的目光。这时秃朋就忙不过来了。有一次,他同时扔出了两截粉笔,竟然全部击中了目标。我们大为惊骇,认为他的技艺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秃朋对粉笔的迷恋注定难以戒除。他玩了一阵隔空打人,始终不够过瘾。有一天,突然有了彩色的粉笔,勾引着他重操旧业。粉笔来自乡里的中心校,由秃朋骑车带来。他亲自拿来一盒彩色粉笔,郑重其事地放在讲桌上。一节课下来,黑板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字。秃朋的板书明显增多,还要求我们做笔记。如果你的手闲着,没拿笔记点什么,他的彩色粉笔就会在你的脑门上记点什么。
每天上午的大课间,秃朋把我们集中到大院子里,先做眼保健操,再做广播体操。他站在高高的柴火垛上,带领我们做。柴火垛那么软,富有弹性,到跳跃动作的时候,秃朋跳得老高,差点飞到天上去。我们都盼着秃朋脚下一空,一个骨碌滚下来。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秃朋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在使用柴火垛之前,他找了几个小孩,到上面不停地跳,跳了一节课,柴火垛的顶端平坦得家里的炕。傻强上去试了试,他说像钢丝床。我家没有钢丝床,老羡慕傻强家有,现在他说柴火垛像钢丝床,我还羡慕个屁啊。
秃朋教给我们的广播体操一点用也没有。我很难想象,用广播体操将对手打败。眼保健操更差劲,在脸上搓来搓去,倒像练内功。有一天,我去找疯二狗学武,扎了一阵马步后,我给他练了一趟广播体操。他说,你这是什么功夫?我说,第八套广播体操。他说,谁教你的?我说,秃朋。他说,看来我必须会会他了。我说,秃朋的广播体操很厉害,能跳到天上去。他说,我把他打到天上去!
第二天,疯二狗出现在秃朋旁边的柴禾垛上。他和秃朋相距五米左右,几乎是并肩而立,他先冲我们挥了挥手,然后来了个白鹤亮翅。我们都觉得疯二狗的动作更好看,竞相模仿。所有人都变了招式,跟着疯二狗的动作耍了起来。秃朋发现了疯二狗,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给我滚!话音还未落地,疯二狗扑了过来,一下抱住秃朋的腰,将他掀翻在柴禾垛上。我们哄堂大笑,还有人鼓起掌来。秃朋面红耳赤,站起来,后退几步,说,二狗,你是疯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疯二狗说,你出招吧,用你的广播体操打败我。
秃朋没有出招,他扭头冲我们喊,都回教室去!我们像潮水般涌进教室,挤在窗台上往外看。只见秃朋和疯二狗对立于柴火垛上,长久不动,恍如两尊雕塑。快打,快打!我们大叫着,真希望疯二狗再把秃朋撂倒在柴火垛上。出乎意料的是,秃朋做了一个动作,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方向。他握住了疯二狗的手,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像很亲热的样子。疯二狗无动于衷。秃朋掏出烟来,先点上,再递过去。他们蹲下,抽起烟来。秃朋笑逐颜开的样子,十分陌生。疯二狗依旧严肃,但不再有发作的迹象。真担心他们会把柴火垛点着,双双葬身于火海。
抽完烟,秃朋再次拍了拍疯二狗的肩膀,他离开柴火垛,走向教室。我们马上散开,各自归位。秃朋走上讲台,指着窗外,语重心长地说,那个人是疯子,有攻击性,你们千万不要搭理他。秃朋转身,用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野蛮人三个字,蛮字的上面还加了拼音,怕我们不认识。他说,那人就是一个野蛮人。我们望向窗外,发现野蛮人疯二狗还蹲在原地,默默地抽着烟。直到我们放学,疯二狗还在那里。我挎着书包,走近他,问他在等什么。他说,等你们老师,他要请我喝酒。我说,秃朋早就骑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