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8岁的那年,和我同龄的孩子还有我的弟弟都去上学了,爸爸妈妈也没有提起让我上学的事。可是我每天看到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又看到他们放学以后经常在一起做作业,听他们大声地朗读汉语拼音,听他们背乘法口诀,还有他们谈论每次考试的事,有的考了100分,有的考了80分,有的考得不及格,我一边听着,一边好羡慕他们呀,心想,要是我去上学一定每次考100分。而且我冥冥中觉得我的出路,我的人生的起点就在学校里,我一定要上学。
我和妈妈说我要上学,妈妈没有文化,并不懂得知识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没有反对,因为她对我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她同意我去上学就像同意我要买一件新衣服一样。她并没有考虑这其中的意义。
那是1979年,在新生报名的那一天,我早早地爬进了学校,终于和其他的小孩一样坐在了教室里,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感到残疾给我带来的尴尬,我也不记得当我爬进教室的时候是否有嘲笑的目光,我只记得那天所有的老师都很喜欢我,同学们也很喜欢我,这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于是在第二天,妈妈为我缴了学费,于是我顺利地入学了。那是我平生最快乐的事情,学校就是我的乐园,那是我开始描绘我的未来的地方,那是我的七彩梦开始起飞的地方,我如鱼得水一般,开始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那校园的钟声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音乐。那校园的林阴道是我的记忆中最美丽的风景。
随着知识越来越多地输入我的大脑,使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我的选择是无比的正确。我生命的意义和快乐只有通过学习才能获得。人生何其漫长人生又何其短暂,虽然我的生命里充满了遗憾,可我毕竟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在世上走一遭,那么我就要不虚此生,“不虚此学”……
入学后一个月我就当上了我们班的班长,第一次期中考试我考了第一名,之后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其实早在老师正式任命我为班长之前,我就已经是我们班里当然的班长了。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我就把老师上节课讲过的内容领着同学们复习,同学们特别爱听我讲课,我讲课的时候班里的纪律和老师在的时候一样,鸦雀无声。我还经常被好多同学抬到老师的椅子上去,我就拿着老师用过的那根棍指着黑板上的内容领着大家读,大家读得声音很大。有时把外班的老师都招来了。我开始总是怕被老师逮住骂我。可是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老师不但没有骂我,还在班里表扬了我。这以后我就教得更起劲了。一种价值的存在也要看其背景,在农村,大多数家长是没有文化的,孩子的作业他们根本辅导不了,光是汉语拼音就没有几个家长会。即使能辅导的家长也从来没有辅导孩子学习这个意识。但是当时的我却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可能也许是我比全班的学生都大一岁的缘故,老师每节课讲的内容我很快就接受了,等上自习课的时候我就可以融会贯通地讲给大家听了。这样就使得同学们在回家做作业的时候不会因为上课没有听懂而发愁了。正是这些让我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赖,每次课间的时候无论他们去哪里玩,他们都抬着我,有的抓胳膊有的抬腿,我要上厕所时男生们更是争先恐后。实在没地方抓的就在后面跟着。就连削铅笔打钢笔水这样的小事都会有人在每次上课之前给我准备好。这个时候我才是最快乐的,我看到一个人存在对别人有了意义时,那才是最幸福的,我感到我的生命从此有了光彩,每天快乐而又充实,美丽的校园那就是我的天堂。校园的杨柳枝摇曳着我的歌声,校园的林阴道上徜徉着我的激情。同学们的尊重和老师的鼓励无时无刻不激励着我奋发图强。伴着我做作业的煤油灯每天都燃到12:00。我由衷地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每当我闻到书本的芬芳,每当我闻到那墨汁的馨香,我的幸福就会在我的心中我的每一滴血液里流淌。好多好多的时候,我仿佛忘了我的残缺,忘了残缺给我带来的苦涩。是同学们的关怀给了我这些,是老师的鼓励给了我这些,是知识给我插上了自由的翅膀。我突然感到我的灵魂像天上的鸟一样自由,我的梦,我的美丽的梦啊,常常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比我早上了一年学的弟弟就每天给我背书包,他早到了就去我的教室把书包放下,然后我再自己慢慢地爬去。其实爬着上学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时爸爸给我做了一个特殊的小车,从太原寄回了老家。这样妈妈就可以用小车推着我去上学,妈妈没有空的时候,就是我的弟弟和同学们推我。但是无论有多少人的关心,一种自由失去了就无法完全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失去腿的那种无奈没有一刻不在伴随着我,只是久了有些麻木而已。我不想把我求学的执着和艰辛变成别人的辛苦和负担,我终于想出了另一种“行走”的方式。我可以通过小车前面的门探出身去,然后两手着地,把手伸进鞋里面,手就像脚一样迈动,这样身体向前移动就可以带着小车往前走,这样脚和膝盖在车里面,后面着地的是车轱辘,这样脚和膝盖就不会磨破了。所以这在没有人推的时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所以这样时间久了,我的胳膊就比我的同龄人劲大得多。
其实发生在学校里的事情也不都是快乐的。在外班有一个比我高一年级的学生,见我在地上爬,就叫我“爬爬”。每次见了我他都会有意识地这样叫我几声,我听了非常恼火,在我的心里本来就充满了本不该我这个年龄有的痛苦,在我的眼里流着很多所有人都不会流出的泪水,可他为什么这么叫我?这时我所经历过的无数委屈和无奈都化作了一种仇恨,所以我决心教训他一下。但是我并不想告诉老师和我们班的同学们,那样我觉得显得我很无能,我决定靠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值日,我就爬到学校门口等他,在他回家时必经的地方潜伏了下来。那天很巧,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没有想到我在等他,趁他不备,我一把将他抓住,随即将他拉倒在地,我的手比他劲大,只要我把他抓住,他就跑不了。我先是打了他几个嘴巴,他没有哭,可是我的眼泪却涌了出来。我哭得泣不成声地问他:“你再叫一声‘爬爬’我听听。”可能是我的泪水震撼了他,他可能从来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地生气。他说“我再也不敢了”。我当时以为他是怕我打他才那么说的,因为我不撒手他当时是跑不掉的。但是那次却好像是从灵魂深处震撼了他。从此以后,他竟对我关心起来,第二天一放学就去我们班找我了,他要给我拿书包。
对于我来说,9月的天气是最适宜的,既不冷也不热。天亮得不太晚,黑得也不太早。
可是斗会转,星会移,渐渐的天开始冷了。我们那个学校的教室不像现在城市里的这样,我的教室窗户都是纸糊的,而且不是每年糊一次,早已经是走风漏气了。倒是每天早晨有值日生提前到校生火。同学们都进了教室的时候,火炉的火苗已经蹿得很高了。可是教室里的温度并不怎么高。我的腿血液循环慢,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冰凉的,在每年11月份最冷的日子里,我脚上就会出现冻疮,常常疼得心都在颤,听课的时候,注意力也常被干扰。但是我不敢告诉妈妈我有这么疼。因为我要一说疼她就会不再让我来上学了,而且要想不疼也只有这个办法。所以我只能自己忍着。因为冷而不来上学的念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每天中午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炕上烤火。妈妈为了我取暖方便就把火炉放在了炕沿旁边。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把鞋脱掉,袜子却脱不下来,因为袜子已经被我脚上的冻疮流出来的脓和血粘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袜子脱下来,再用卫生纸擦着冻疮流出来的脓和血。我恨不得把两只冻得冰凉的脚放进火炉了,因为我想尽快摆脱冻得很疼的那种感觉。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脚冻也不是一分钟就可以缓过来的。其实那种缓冻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受的,不一会儿脚就肿胀了起来,又痛又痒。上午11:30放学,下午2:30就要到校。所以回家后脚刚刚暖和过来,就又该准备上学了。到校之后很快脚就会又冻得疼起来,一直到晚上放学回家。整整一个冬天,两个冬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有我的小屋里已经贴满一墙的那6张第一名和两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温暖着我,激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