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15年第06期
栏目:小说
腊月二十二,过小年的前一天上午,天阴得发黄,露出要下雪的迹象。我正在街边看房屋出售广告,母亲打来电话,声调压得很低,问我在哪儿。我告诉她在外面,母亲的声音恢复正常,让我回去一趟,有件事要商量。停了停又叮嘱:“你自己来,别惊动旁人。”
我猜想母亲要商量的事八成和钱有关系,旁人指的是我妻子郎小欣。
坐在公交车上时,我猜想啥事可能用钱,是母亲的病,还是别的什么,心里就有些不安。下车时踩到前面一个女人的鞋后跟,她回过头冲我翻眼睛骂了声“有病”。
到了父母家,看见妹妹和宁宁也在。母亲的眼圈儿有些发红,宁宁板着小脸,没喊舅舅,也没像平时那样扑过来,猴子似的往我身上爬。我心里更加发慌,换拖鞋时大脚趾踢到鞋架上,一阵钻心的疼。
我刚在沙发上坐下,母亲急急忙忙去了厕所。母亲是个急脾气,心里装不住事,十几年前落下毛病,一紧张就往厕所跑。近几年又得了糖尿病,心脏和血压也有问题,为这,我和妹妹家里有什么事都尽量瞒着,不敢让她知道。
母亲从厕所回来,叹口气说:“小金宝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咱们得想法儿帮帮他。”
我不知道小金宝是谁,也不知道要帮什么,只好等着听母亲往下说。宁宁看我没表态,严肃地问我:“舅舅,你一丁点儿都没觉得小金宝可怜吗?”听口气是在教训我,好像他是我舅舅。
母亲先把亲属关系理了理,七拐八拐说了两遍,听得我越发糊涂,只知道我该叫小金宝哥。母亲摆摆手,又接着往下说。小金宝是老家八间房人,一年夏天,他父亲打农药中毒去世,他母亲卖掉房子,扔下他和弟弟小银宝改了嫁。兄弟俩住进牛棚里,靠给生产队干点零活,东家西家混口饭吃,摇摇晃晃长大的。小金宝二十岁那年,小银宝得了胃癌,疼得吃不下睡不着,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瘦成一根竹竿。小金宝花掉全部积蓄,还是没能保住弟弟的命。小银宝死后不久,一个老头儿到八间房走亲戚,看小金宝老实本分,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当上门女婿。小金宝没怎么想就同意了,离开八间房去了牛家湖。
上面这些事,有些是我们离开老家前发生的,有些是母亲听老家人断续说起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怀旧的人,从老家搬出来后,每年都会打电话回去,问问过去的熟人和老家的变化。这天早晨,母亲给秀云大姨打了电话。秀云大姨说小金宝得了糖尿病,没钱吃药看病,一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八成这个年都过不去了。
母亲把情况讲完,抹一把通红的眼睛,又起身去厕所。
从厕所回来,母亲说了要和我们商量的事。母亲的意思是凑点钱,再带些药去看小金宝。我和妹妹都表示同意,小金宝确实太可怜了。父亲提出不同意见,他认为就算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母亲非常不高兴,反驳说:“无济于事也要去,我就想让小金宝临死前心里能热乎热乎,这孩子活得太苦了。”
父亲没再说什么。商量的结果是父亲和母亲拿三千元,我和妹妹各拿一千,凑成五千,再另外买些药带上。在谁去看小金宝的问题上,我们和母亲发生了争执,大家都认为母亲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远门,况且还是冰天雪地的大冬天。但母亲态度很坚决,还发了火,说就算自己死也要看小金宝一眼。我们就不敢再反对,最后决定,我和妹妹陪着母亲一起去。宁宁死活也要去,打滚撒泼耍赖,母亲宠外孙子,说那就一起去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过完小年,腊月二十四去。大家都松了口气,母亲和妹妹去厨房做午饭,宁宁突然想起我是他舅舅的事,扑过来往我身上爬。父亲在屋子里背着手转了两圈,随后到阳台上去逗鸟。那只八哥已经养了几年,一见父亲就喊“你好”,父亲咳嗽,它也跟着咳嗽。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一进门,妻子问房子看得怎么样。我摇头。“还没有眉目,八中学区的打了几个电话,要价都太高,看来只能去四中那边买了。”
妻子叹气。“实在不行也只能读四中了,怪对不住孩子的。”
女儿还有一年半小学毕业,不久前,市教委颁布了一项新规定,以后小升初不再择校,只能按居住地就近入学。为了让她升上一所好初中,我和妻子商量再买一个小房子,既可以解决入学问题,将来孩子上学下学也能节约些时间。
我正想着那一千元钱的事,对妻子的感慨有些心不在焉。我们俩都在地质队上班,她坐机关,我出野外,工资都不高。一千元不是大数目,但买房款还没张罗够,这事就不太适合向妻子明说。我没有小金库,唯一可以支配的就是稿费收入。我的稿费不多,一时还真不知道去哪弄这笔钱。事实上,父母和妹妹家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母亲的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每天都得吃药,药费要花掉父母一半的退休金。妹夫在县城一家单位上班,每天跑通勤,工资低得可怜。妹妹是中学教师,挣的也是死工资,每年寒暑假都要冒着被查处的风险偷偷摸摸补课赚点外快。
妻子见我没有反应,就有些生气,扔下一句还不是你没能耐,让女儿也跟着受委屈,一拧身子进了厨房。妻子的话我没往心里去,她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一心一意对我和女儿好,为我们的家操劳,只是偶尔耍些小脾气,话说完也就过去了。想到要背着她往出拿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傍晚出门接孩子时,天上下起了雪。雪下得挺大,棉絮似的雪花铺天盖地落下来。为打下一个好基础,从暑假起,女儿就开始补习英语,已经学到初二课程。女儿张罗打车回去,我没同意,做了半天工作又发了几句脾气,最后总算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