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9岁时来到澳洲,我们就近把他送到离家仅两条街的一所公立小学Tooronga Primaryschool就读,这是一间在墨尔本很普通的小学校,但是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几栋超过百年的校舍,在浓郁的树荫笼罩下毫不起眼。走近一看,学校主教学楼的正前面墙上赫然印着StateSchool No,2586的字样,历经百年的普通教舍,为澳洲培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才,那种朴实,让我心里对这几栋普通平房充满了敬意。
我还记得第一天我们带着儿子去学校报名时的情景,学校不大,是很典型的澳洲小学的样子,几栋平房是教室,还有几栋活动房大概是补充教室不足用的,学校有一个不大的操场,比中国现代的小学校园小多了,整个学校没有高楼、没有现代化的设备,看不到任何宣传图画和文字,一切都那么不起眼、那么平和安详、却又那么井然有序。我们带着儿子直接找到校长,校长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高大魁梧,很和善很亲切地接待了我们。我记得那天是开学第一天,千头万绪的事最后都落在了校长的身上,络绎不绝来找他问事的人,都被一一挡在门外,从他开始与我们谈话起,在他身上就没有看到任何焦急匆忙的表情。说一句题外话,我很尊重这种办事的方法,在同一时间决不与第二个人交谈,这是一种对办事人的尊重。而在现今的中国,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太少、太少了。回到正题,校长详细询问了儿子在中国的受教育情况,又试探性地与儿子交谈了几句,儿子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识,茫然地看着校长。校长笑了笑,又给了他几道数学题让他做,数学题不用英文,儿子三下两下就做出来交给校长,校长乐呵呵地对我们说:很好很好。接着他说:我们学校目前只有一个亚洲学生,从香港来的,其他都是本地学生。Frank在中国已经念过三年级,他现在的数学程度较澳洲四年级的孩子还高出很多,是不是考虑让他跳一级进入五年级学习?我们担心他的英文跟不上,校长摇摇头说,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英文,学校会派一位专职的老师帮助他学习英文。每天上午Frank与其他五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下午就直接找这位老师补习英文,三个月之后他的英文就没有问题了。我们半信半疑地同意了校长的安排,又带儿子与他的英文老师见过面。那是一位脸上总是有笑容的、胖胖的中年女老师。她见过儿子,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把他交给我吧,三个月以后就不用跟我上课了。之后,我们把一句英文都听不懂的儿子留在了学校,开始了他在澳洲的学习生活。
我记得那时候,每天晚上吃过晚餐,我会叫儿子把当天的功课拿给我看。依我自己在国内学习英语的经验,老师一定要教他学习英语语法(grarmnar)的。但是,很奇怪,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看到过老师教他什么语法,也没有课本,只是一味地教他一些单词和与他谈话,给一些课外读物让他回家阅读。一段时间以后,我实在耐不住,问起儿子老师有没有教过语法,儿子一脸茫然地说:什么是语法?老师从来没有教过。我不得要领,与丈夫讨论起这件事,丈夫说:人都在澳洲了,还怕学不好英语?不要管他了,有老师教他就行。我这个人认死理,虽然口里不说,心里还是留意着这件事,但真的一直没有看到过他学习英语语法,也没有看到他读过任何一本有关英语语法的书。不久,大约三个月后有一天,儿子回来兴高采烈地交给我们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盒子,说这是他今天在学校得到的一份奖品。打开一看,是一个荷兰制作的滑雪的木头小人,儿子马上把它粘贴到他房间的门上,然后向我们讲起了今天的故事。他说:今天是荷兰国家的国庆日,我们学校有一位来自荷兰的移民学生,他的父母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今天特意来到学校,交给学校一篇有关荷兰国家知识的文章,请校方配合在第一节课开课前,在学校有线广播里读给全校学生听,根据这篇文章的内容,这对荷兰夫妇提出了10个有关荷兰国家地理、文化、气候等的问题,请所有同学回答,答对最多的同学可以得到这份奖品。然后,儿子以10题全部答对夺魁,赢得这个奖品。儿子得奖,我当然高兴,不解的是,才三个月,他已经不再需要英文补习老师的帮助。他的英语为什么进步这么快?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像我们一样学习语法,而绝不会犯语法上的错误?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转头问儿子,他听完我的疑问说了一句话,让我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他说:“这说明中国人学习英语的方法不对,语法根本就不需要专门去学,重要的是如何习惯于用。”这是我第一次想到澳洲的教育方式与中国教育方式存在着差异,从此我格外注意儿子学校的教育,越来越体会到两种方式的不一样。
谈到澳洲教学的灵活性,我还记得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这样一件事:从进入澳洲开始的1988年,我就报名参加了澳洲政府免费给所有新移民的成人英语补习的课程,我的英文不好,勉强进入中级班。我们班上有十几位同学,大部分来自亚洲,有香港人、台湾人、大陆中国人,还有匈牙利人、保加利亚人等等,我后来的很多朋友就是在那个移民英文班认识的。我们的老师是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小姐,叫Christy,刚刚从大学毕业,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从上午九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我们是全日制学校。我们上课没有课本,Christy自己找一些内容简单的短文给我们读,或者让我们听一些短剧。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早上丈夫开车送我和儿子上学,在车里我们在听当天的新闻,有一条新闻在说被动吸烟的危害,我听不懂被动(passive)这个词,就问儿子和丈夫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说是被动的意思。我在车里默念了几遍,就过去了。回到学校,Christy第一堂课就让我们听新闻,听的就是包括那一段关于被动吸烟的危害在内的几条新闻报道。Christy教我们英文听力的习惯是让我们不间断的死听,她不做任何解释,听一遍、再听一遍、再听一遍,再听一遍,然后让我们把听得出来的单词说出来,不管你知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一条新闻我们整班人听了几次一个字都听不懂,在她确认我们完全听不懂的时候,她会身形并茂地、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地教我们,然后让我们再听,反复听,一边听她还一边做出许多象形的身体语言来启发我们。那一天,听到讲被动吸烟的危害那一段新闻时,有的同学听出了“吸烟”,有的听出了“危害”,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出“被动”这个字,实际上以我们那时的英文程度,根本听不懂这一类稍微复杂、少用的英文字。几次过后,我忍不住小声地读出passive这个词,没想到Christy却大叫起来:Yes! Yes!然后说:“Irene, do you know what passive means?”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说: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用英文表达。Christy看出我的意思,就引导我,指着我的同桌的同学说:他吸烟,烟随着空气进入你的鼻子,你也吸烟,这就是被动passi've smoking。然后又在黑板上笨拙地画了一个正在吸烟的人,而烟被后面的人吸入鼻孔,她反复地教我们读passive smoking; passive smoking。我想,直到现在,我们那个班的所有同学,应该都不会再忘记passive这个词的了。
以我在澳洲学习的经验,大部分的澳洲老师都很耐心、很尽责,也很有爱心,像Christy,刚毕业就来教我们,不像在中国,新教师会有有经验的老教师带一段时间,再自己独立工作。她没有经验,却要自己想教学的办法,自己准备教材,自己备课,一切都要靠自己。她倾全力教我们,慢慢地有了经验,也有了明显的教学成绩。很多年之后,有一次我在一个超市里无意中遇见Christy,她更漂亮了,打扮穿着也更时尚。她先看到我,立刻就以她那做惯老师的大嗓门叫我:Irene Irene!我们高兴地聊起天来,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她教学生有方,有很多亚洲学生的家长找她为孩子们补习英文,因此她大概赚了不少钱,她辞掉了政府工作,在家里专职做英文补习老师,而她的学生也不断给她好的回报。我们站在超市里聊了很久很久,突然间,Christy嘴里冒出一句:passive smoking,我脑子里思维一时间短路,然后我们相视大笑,笑得抱成一团。对我来说,那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记忆,充满了艰辛也充满了希望。我想,对Christy来说,那是她事业的起步,相信也跟我们一样充满了艰辛和希望,而今硕果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