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段长给李东升拨电话的时候,门口的落地钟刚好敲完九点。外面的雨不知啥时候停了。会议开得挺成功,唐段长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就决定趁热打铁和李东升谈谈。
当时,李东升正在三千里外的广州一家豪华宾馆的小餐厅里喝酒。唐段长老板台的玻璃板下压着全段职工通信联络地址。唐段长盯着一串李东升的手机号码,便开始心急火燎地拨号。
李东升的工作单位是唐段长管辖的桃峰铁路机务段,具体工作是给煤工。说白了就是专门给火车头加煤、上水的煤黑子。最近,随着全国铁路大提速,冒烟的老式蒸汽机车已经逐步地退役,改换成了新型内燃机车。尽管蒸汽机车还没有全部被淘汰,加煤、上水的工作已经减少了一半。李东升也就只好参加了轮岗。轮岗不是下岗,轮岗好比一个窝窝头两个人啃,就是干二个月,休二个月,大伙谁也饿不死,也别撑着。这样他就有了做生意的时间。
李东升这次去广州,进的是一批二手家电,买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共投人了十万元本钱。货刚办完,李东升心里就长了草。从在商言商的角度讲,眼下马上就到国庆节,正是快马撵不上家电行的旺销季节。李东升又不是出来学乖的,能不着急吗?
不料,向李东升供货的广州老板挺哥们,临走临走的还摆了一桌,非要给李东升饯行。李东升也不傻,广州老板之所以整出这种十八相送的景,无非是盼望李东升何日君再来。
说起来李东升和这位广州老板,能做成这笔十万元的买卖也是放屁闪腰,寸劲的事。广州站西街明着暗着做二手家电生意的铺子多得数不过来,李东升却一家没进;李东升信不着他们。李东升听说有个同行,在广州进了一批家电,等货发到家里,打开集装箱一看,里面全是砖头子。李东升人没到广州就已先加了十二分小心;等人到了广州,李东升挟了个破皮包东出溜西窜的,光点货不付款。他看哪个老板都象贼。一天早晨,李东升在小酒馆喝早茶。李东升喝早茶就是喝早晨酒。这种习惯只有东北人才有。李东升光棍一个,到广州进货,多少有点胆突的。于是,对早晨酒就表现出空前的热爱。李东升喝酒是为了壮胆。可李东升不那么说,壮胆显得太那个了,李东升叫打二两压。那天,李东升正在小饭馆打压,就发现桌子对面有个老广也在打压。老广通常生得短小精焊,脸上颧骨高,嘴唇也厚。李东升一搭眼就能认得出。李东升还是第一次见过老广也喝早晨酒,觉得是个稀罕事,就多看了老广一眼。没想到老广也正在看他,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杯,并相视而笑。李东升认为对面的这个主是老广,也是属于东北人叫塔下的那种老广,行话叫“折摞儿”。没准,裤衩子上的松紧带断了都不一定有钱换。到了晚上也就两张羊城晚报往站前广场一铺,就算糊弄一宿。而对面的老广也没把李东升看得有多高,老广认为李东升多说也就是站西街上,常见的倒烟的东北老客。早晨坐着四十七次来,上个三五十条万宝路,再赶晚上的四十八次回去。如果余下点空闲,不是拽着个驮满编织袋的行李车,东摇西晃地乱窜,就是坐在马路牙子上晒得满脸淌油,拿着电动剔鬏刀推胡子。
李东升和桌对面的老广,完全是因为都没拿对方当回事才做了那笔大买卖的。开始,老广问李东升到广州来干什么?李东升腰揣着十万货款,哪敢含糊?突然想起固守莫若佯攻,便决定跟桌前这位塔下的老,广扔把大个。于是,李东升大模大样地说:“哥儿们在家门口摊了两条人命案子,派出所抓得正紧。这不,只好来你们广州散散心。”说完,李东升本以为对面的老广会撒开丫子踩呢,没想到那个家伙只是嘴角哭不象哭,笑不象笑地歪了一下,又问道:“你在老家从事什么工作?”李东升一拍肚皮说:“当然是收保护费的。你知道二王吧?那是我们一个楼的。小时候我总修理他哥俩。唉,对啦,别人都叫我东北一条龙!”李东升想这回你该腺了吧?没想到对面的老广,吹鼓了腮帮,学了个洛桑的动作。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跟我——吹长号——啦!”
酒宴是在广交会展厅不远处一家宾馆的小餐厅里举行的,李东升在广州老板的拉拉扯扯下终于坐在了上首。李东升虽然坐下了,嘴里还在客气:“既然是哥儿们就不外,干嘛整这有鼻子有眼的事?”广州老板也挺会说:“一点点小意思,何必介意——啦!”酒喝至面红耳热之际,广州的老板变戏法似的,弄来个如花似玉的小姐,非要李东升带回房间那个一下。李东升虽然喝得头迷眼花,方寸却没乱。李东升一看见小姐就爱打嗝,小姐长得越水灵,李东升的嗝打得越响亮。李东升费了吃奶的劲总算把嗝憋了回去,才摆摆手说:“我看,今天就不那个啦。”广州老板还以为见到了渣滓洞的许云峰,气得娘儿们腔娘儿们调地问:“不那个,你想哪个?”
这时,李东升的手机响了。李东升正苦于应付,便象个落水者见着根稻草似的,一把抓起手机来,忙问:“哪位?”唐段长说:“我是唐天民。”这时李东升的嗝早没了,心想,八成是夜猫子进宅了。李东升和唐天民素无交情,谦逊点说是李东升想交唐天民也不见得能交上。李东升给唐天民留电话号码完全是段上的事,找起来方便。李东升刚打上二两压,心情也挺好就笑嘻嘻地问:“段长咋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不会准备给我下个干部令吧?”唐天民没理李东升的话茬,接着问:“你的手机号不是900打头的吗,怎么换成139了,害得我白忙活半天。”李东升想气一气唐天民,说道:“现在都啥年代了,我的段长!人家广州这边连老太太都拿着全球卫星定位的手机了,你还想让我拿着那个半截砖头吗?你没听说咱桃峰的四大寒碜吗?”唐天民说:“啥?”李东升便笑嘻嘻地说:“900、 212、别钢笔、带老伴。”说完,向桌子对面的广州老板夹了夹眼,然后把手捂在话筒上说:“我的老板。”唐段长琢磨一会儿觉得四大寒碜自己占了好几样,就没再和李东升继续探讨这个话题,而是问李东升:“你现在在哪儿了?”李东升说:“我在广州正和朋友吃饭。”唐段长说:“你就是在天边,限你明天也得到段。”李东升问:“啥事?”唐段长说:“好事。”,便挂了电话。
李东升放下手机,冲着广州老板嘿嘿地乐了两下说:“如果非要那个一下,不如送我一张回东北的飞机票。一是家里事急,二是我没有坐过飞机,想过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