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停靠在江边的海关船上走下来,发现俄方旅行社的一辆大型旅游客车已在岸边等候。一位金发女孩举着一个牌子,上写道:“欢迎中国朋友!”
那女孩闪着褐色的大眼睛微笑着与我们寒暄道:“辛苦了。”她见到安导的小女儿更显得异常兴奋,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小女孩谨慎地盯着对方,又回头望了望妈妈,“安琪。”
“几岁了?”
“五岁。”安琪小声说。似乎习惯于妈妈的管理,安琪突然面对一个长相与中国人大相径庭的外国人,一时间显得有点紧张。
我在车的中部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刚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看到丹妮娅走过来问我:“这儿有人吗?”她指着我旁边的座位。
“没有,就是给你留的。”丹妮娅莞尔一笑,我帮丹妮娅把行李放好。“你的行李好轻。”我说。
“没带什么东西,只装了一些衣服。”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气息,让我感到心旷神怡。那种香气一点点飘过来,沁人心脾,旅途的疲劳也一扫而光。
“各位朋友,你们好,我叫克谢尼娅。”刚才手举牌子的俄罗斯女孩介绍道,“‘克谢尼娅’在俄文中是好客的意思,我非常高兴能够接待来自中国的朋友。我们现在正在穿过H市市区,去郊外的H大学。或许你第一次来到俄罗斯,比较新奇,但考虑到大家旅途疲劳,我现在不想过多地讲解。这些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会慢慢地向各位介绍。”
“啊,太美了!”多丽斯惊叹道。当时我们在火车站前的丁字路口停下,等待绿灯放行。
我们看到的是一排带有明显的古典欧式风格的雄伟建筑,从火车站向远处延伸。
“的确很壮观。”我对丹妮娅说。
“H市确实有些特色,这是一座移民城市。”
“移民?”我有些不解。
“早期的远东地区很荒凉,居民很少。后来因为要修建中东铁路,上个世纪末这里才逐渐发展起来。”
“你说的‘夜色的悠悠’是一句诗吧?”我把脸转向正在看窗外风景的丹妮娅。
丹妮娅回过头来向我微笑着点点头,她的微笑有一种含蓄的妩媚:“你怎么猜到的?”
“‘夜色的悠悠’有些缥缈,在一般的行文中很难见到,但写诗则另当别论了。”我想了想又说:“诗的语言本来就很难解释得太清楚。‘夜色的悠悠’可能是描写夜的幽静,也可能是描写夜的迷人景象,但我更觉得它是在描写人的心情。”我看了一眼丹妮娅,我在她的眼睛里突然发现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游动。我不知哪来一股勇气问:“那是一首什么诗呢?”
丹妮娅奇怪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把头转向窗外。我从兜里掏出MP3,准备听歌。这时,丹妮娅转过身来,从小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翻到中间一页递给我。我看到一首诗:
《守候》
第一次开门是你甜甜的歌喉
以及轻探的额头微露的衣袖
隔断距离的是紧牵的双手
缓缓离去的是你的回眸
第二次开门是柴扉的轻叩
以及渐渐苏醒的我的笑容
柔美的温度是怀中的拥有
恋恋不舍的是别离的难受
第三次开门是我漫长的启求
以及无奈的张望与心跳的节奏
深深呼吸的是夜色的悠悠
及你的余香在我手中的停留
司机是个剃了光头的年轻小伙子,从他加油门的方式能看出他的性情比较急躁。他一路加着油门,我们这个体积庞大的车体轰鸣着在并不宽敞的公路上驰骋。一个绿色的物体出现在公路上。孙导说那是一个停在路边的抛锚的军用卡车。司机提前向左扭了下舵,我们的车驶向对方车道准备绕过卡车。这时,我们都看到对面驶来一辆小轿车。司机加了一脚油门,我们这辆庞然大物加速向前奔去。这种加速度坚定了它要超车的决心,也给对方一个明显的警告和提示。那辆轿车也没有减速,丝毫没有受到我们这辆大车的影响,依然以原有的快速度向这边驶来。它的理直气壮丝毫看不出弱者的犹豫。
双方有点较劲,这种对峙逐渐演化成了一场竞赛。显然,双方都在试图首先穿过卡车旁边的狭小空间。
还是我们快了一步。我们的旅游车擦着卡车呼啸而过,司机轻轻向右转动方向盘,我们的车开始回归自己的行车道。
但是,我们的车也仅仅快了一步。正当我们要欢呼胜利的时候,那轿车也拍马赶到。我在车窗前看到小轿车擦着我们的车体向后蹿去。司机又使劲踩了一下油门,却听到车的后部“咚”的一声,声音沉重又有些破裂。
司机停下车。我们从车窗向后望去,看到小轿车已经横在了道路的中央,车的左侧后方瘪了进去,后保险杠飞出去一半,碎片满地淋漓,从车里钻出一个身穿军装的女人。
“撞军车上了,真倒霉。”武大姐说。
那女军人很娇小的样子,却有一副大嗓门。她向光头小伙儿尖声喊叫,小伙子也用手比画陈述着什么。
我们等待了很长时间,警车才慢悠悠地到达现场。随后,又有一辆军车从H市呼啸而来,军车上下来一群军人,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向那女军人走去并把她拥在怀里。
俄罗斯交警很认真地履行职责。他们仔细地测量刹车距离及车辙的痕迹。一个大块头交警在耐心地听两位当事司机的陈述。
半个小时过去了,交警的调查还在继续。我们都觉得交警有点装腔作势,情况似乎很清楚,判决结果也似乎很明显。从各种情况看,结果都对我们不利。尤校长提出让旅游公司换一辆车接我们先回去,得到郝主任的支持。郝主任让克谢尼娅与旅游公司联系。克谢尼娅联系的结果令人失望——因为是周末,旅游公司找不到另外一辆大客车的司机。
武大姐显得怒气冲冲,她实在无法接受旅游公司坐视不管的态度。孙导解释说,俄罗斯人特别重视假期享受,司机休息的时候,你给多少钱也不会加班,我们只有等待。大家纷纷下车,有的看热闹,有的在田野里欣赏大自然黄昏时有些落魄的风光。
孙导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夜幕已渐渐降临。他说结果已经出来,三方各打一板。旅游车、军用轿车及停靠在路边的卡车都有责任。我们对这个判决结果很感意外。
孙导还告诉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还需进一步等待,因为肇事双方司机必须到医院接受体检,确定没事后方可离开。
公路上安静下来,为了安全,孙导让我们全部上车。我们显得很沮丧,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真有趣,军车与咱们撞上了,又是咱们违章,竟然也有责任。”原升感叹道。
“俄罗斯交警确实秉公执法。”柳文学说。
暮色像一兜收紧的网慢慢地裹住我们。我们在车里望着窗外黑黑的世界,顿时感到异常的孤单。
“现在也可以用‘夜色的悠悠’吧?”丹妮娅打破夜的寂静,轻声问我。
“当然可以,但是和你那首诗的情绪明显不同。”
“‘夜色的悠悠’好像是在描写一种困境?”
“就汉语本身的意思,倒没有困境的意思。只是放在诗歌里面,肯定要表达一种情绪。我们今天遇到的是意外的事故,很难入诗。你那首诗则不然,它明显在表现情侣间迫切等待的思念之情。”
在黑暗中我感到丹妮娅赞同地点点头,又鼓起勇气问:“是哪位诗人的佳作啊?”
“不算是诗人吧。”随后,丹妮娅又恢复了沉默。
当晚,我们很晚才到达住地,由于大家都很疲惫,匆匆安顿好后各自早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