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时半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房间里仍是黑洞洞的。小房间没有窗户,白天也要开灯照明。只能从门缝里透一丝亮光,觉得很憋闷,空气流通不好,好像氧气不足。
这家小客栈生意不错,虽然简陋,但干净,服务态度好。女老板四十岁不到,胖乎乎的,很好说话,一说话就笑眯眯的。好像一般比较胖的人都是体胖心宽,好打交道,太瘦的人,特别是尖嘴猴腮的人,就要警惕了。人是一面相,是古话,是世人经验之谈。客栈住了不少人,一个小房间一个小房间都住满了,好像都是些小生意人,只有他们才住这样简陋便宜的地方。
女老板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儿,昨天一天都在这里,坐在客栈公用客厅里,听人说话,一脸天真,有时也做作业。大概是放暑假了。另有两个女服务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和她聊天,是从乡下来打工的。我问她们收成如何,她们说家里已经不种田了,政府不让种,土地全都退耕还林,政府补贴粮食,田里都栽了树。田地都是沟坡地,现在树都长老大了。怪不得从西安一路过来,没怎么看到庄稼,只看到树了,陕北再不是赤裸的黄土高坡。中央对西部很多地方要求退耕还林,这政策听说过,强制执行,看来见效果了。谁说强权不好?如果政策方向对了,还就需要一点强权。大家七嘴八舌,什么事也干不成。中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取得这么大成就,就是靠两条:方向对头,强权推行。这在西方任何国家都做不到。小平说:不争论。什么叫不争论?就是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就照我说的办!万一政策错了,方向错了,就是举国灾难。当年的合作化、大跃进、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就是如此。强权社会是个双刃剑,一个真正好的社会,还是要靠制度保证,靠民主法制。实现这些,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都说老百姓喜欢好官、清官是一种落后、陈腐的思想,但在一个强权社会,人们也只能盼着决策者们都有清醒的头脑,像这种针对生态保护有战略意义的决策多一点。
客栈还有一个女子,三十多岁,腿有点瘸,但皮肤很好,一边干活,一边往客人脸上瞄,说是勾引,又好像不会;说是胆怯,那目光又带着钩子。看到一个男人神神秘秘把老板娘喊去房间,不一会儿,老板娘对瘸腿女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瘸腿女人就去了那个男人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大庭广众之下,看得我和陆永基目瞪口呆。我们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回到房间,免得尴尬。老板娘大概担心我们两个会坏她的事,不大会儿敲门走进来,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笑话了。然后介绍说,那个瘸腿女人也是从乡下来的,丈夫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就在她这里打工,也接客。是求她帮忙介绍客人的,家里实在困难。自己吃饭连盒饭都舍不得买,就是带了些米,在她这里炉子上煮饭,然后买些咸菜就着吃。老板娘叹口气,说她腿不好,长相也一般,就是皮肤还好,两三天能接到一个客人就不错了。这里客人都是外地做小生意的,也出不了大钱。她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我们听着,没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临走时说,你们别笑话啊。我们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事实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这类女人在全国太多了,也是一种生存方式。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已非一般的对错所能说清。也许应当有人做一个专题研究。
上午出去逛街。延安人很淳朴,打听什么,都能热情回答。我问一个出租车司机,延安人怎么看毛主席?他说延安老百姓对毛主席很有感情,有的人家当神敬着,逢年过节焚香磕头。这不难理解,毛主席已成为延安历史的一个重要部分。
听说延安有古玩市场,很有兴趣。永基对古玩有些研究,据他说,主要在过去收藏了一些瓷器,对玉器也有些涉猎。我对古玩还知之甚少。但我对考古感兴趣却很早就开始了。1961年考上丰县一中,同学们订杂志,都是语文、数学类杂志,每本八分钱,至多一毛多钱。我却订了一本《考古》,纸很厚,订价三角六分,很贵了。里头尽是些考古新闻、知识,哪里发掘出了什么古墓,哪里又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惜后来因没钱,订了一年就断了。如果从那时开始研究古玩,应当是个专家了。这几年年岁渐大,开始想起少年时的爱好,能收藏几件东西玩玩,也是雅兴。旧时古玩也叫文玩,文人玩的东西。这次西行,这也是目的之一。
7月16日晚补记:上午十一点去了古玩市场,一条僻街,好多古玩店。游人不多,店里东西好多,一看就是造假的。在一家新店里,发现一套文房玉器,共有八件:笔筒、笔架、玉笔、玉墨床、玉臂搁、玉砚、两方玉镇纸。白玉,雕工很精美,包浆肥厚,玉质很密,敲之清脆有声,看上去是个老东西。永基也很看好。其中六件上有“山居”二字,大件的笔筒和玉砚上有“文氏”二字,永基说从雕工和图像上看,像是明代的东西。怦然心动。店家开价一万六千。还价八千,没谈成。还要再想想,再看看。明天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