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崔大成家热闹非凡,你来他往络绎不绝。先是两个老病号前来诉艰难,说要是崔主任不管,他们非完蛋不可!崔大成费了不少口舌好说歹说,总算把他们劝走了。
八点多钟门铃第二次响起,进来的是车间清扫工老范,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主任家门。老范特别忠厚,成天一门心思干活从不多话。每次查卫生,他管理的区域都得红旗,因此,到了年底不管评上评不上先进,崔大成总会帮他争取一份奖金。
崔大成招呼老范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见他吞吞吐吐局促不安的样子,就主动问他是不是担心下岗?这一问老范的话多起来,说了他家的情况及困难。
老范的家在农村,经济条件比较差。老伴常年生病在床;两个大一点的儿子因头脑不太灵活,日子过得都不大好;小儿子是个傻子,只会使呆力气。他担心万一下岗,这个家就撑不下去了。最后他叹口气说:“我和老伴是表兄妹,可害苦了三个儿子!”
崔大成同情地安慰道:“依我看这次下岗轮不到你,你的工作表现有目共睹。总不能让认真工作的员工下岗,把那些吊儿郎当的人留下来吧!”
老范听主任如此一说,顿时精神振奋,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他站起身点头哈腰地感激道:“打搅您了!对不起——”边说边退出门去。
老范刚出去,三个四十多岁的女职工从门外挤进来。才跨进门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压根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经过耐心疏导,那过于激动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按次序讲了各自的意图和目的。她们围绕不愿下岗的主题说个不停,那话中有话、软中带硬、笑里藏刀的腔调使崔大成格外厌烦。
“你们平时工作不积极,上班干私活,这会儿倒知道临时抱佛脚了!”
三个女工不肯接受意见,强词夺理地将声音抬成高八度,那尖锐的喊冤声把崔大成的头都吵大了。他思之再三找了几句似是而非,既像表态又揪不住辫子的话搪塞了一下,好容易把她们从沙发上劝动了身。
其中一位走到门口回头喊道:“要是让我们下岗丢了饭碗,我就带上一家子上崔主任家吃!你家煮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话音随着关门声停住,余小杏从房间里跳出来吼道:“来吧!老娘等着服侍你们呢!”
崔大成一把拉过余小杏说:“你发什么神经?人家也有难处嘛!”
“哦,有难处了、不快活了就到我们家发狠!我们是受气包专供别人出气不成?”
“你这话可不在理,谁让我是车间主任呢?我要不当这干部谁来找我?”余小杏一听这话不吱声了,嘟囔了一句:“窝囊废!”转身回了房间。
男人当车间主任是余小杏的荣耀和骄傲,犹如一道灿烂的光环,给这个家增添了若干的亮色。特别是她的父亲,对这位有出息的女婿更是视如珍宝。老两口虽说只生了余小杏一个,但他们有个能干的女婿呀!自打去年女婿帮街道小厂培训了几个技术骨干,老余在街坊中的威信一下升高了许多。只要女婿上门,老余总变着法子领他在小街上转一圈。看到邻居们羡慕的眼光,老余便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与自豪。
将近十点,车间里的劳模老张敲门进来。他从国防工业谈到轻工机械;从国内外的大好形势谈到下岗的必要;接着又从势在必行的减员增效,谈到自己对车间的深厚感情;临走表明态度,他老张决计舍不得离开战斗了二十几年的工作岗位。
崔大成不停地打着哈欠,嗓子也因说话太多有些沙哑。他感到特别累,脚没洗就钻进了被窝。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候,门铃再次响起。崔大成决定不再开门,像这样折腾下去,明天还上不上班啊!可是那铃声一下接一下特别刺耳,大有不进屋誓不罢休的意思,崔大成只好起床将门打开。
来人是车间里的小诸葛朱智育。这家伙平时工作挑肥拣瘦、讨巧卖乖,热衷于把烧红的砖头往别人手上塞,还特别擅长乱中取胜,在车间他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者,经常在背后使坏点子、出馊主意,因此人送外号“朱二乱子”。
朱智育笑眯眯地走进来,把手里拎着的一篮鸡蛋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坐到沙发上,准备开讲他那精心设计的长篇大论。可惜崔大成没给他机会,指着桌上的东西问道:“朱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智育一脸虔诚地说:“几斤草鸡蛋,味道比洋种蛋好多了!”
崔大成将篮子递到朱智育手上:“拿回去!谁不知道你那鸡蛋是药水锅里煮过的!”
“你怎么这样看我?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崔大成把朱智育和他的篮子一齐推到门外说:“天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有话明天到车间说吧!”关门时心里愤愤地想道,他姓朱的每次调资、评先进都来这一套,一边背地里煽风点火,挑唆职工与他斗,一边暗中到他家送礼讨好。得了好处便不说什么,那副谦和态度和满脸的灿烂,至少能维持一周以上,要是未能如愿,他便咬牙切齿地把你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那次他全年病假超时,即便抛开他工作表现差不谈,也无法评上先进。可他就是不肯放弃,趁崔大成不在家送了两瓶酒给余小杏,事后没拿到奖就找厂长告状。气得崔大成还了他的酒,回家把老婆臭骂了一顿。那次余小杏自知理亏居然没有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