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0年第06期
栏目:小说世界
夏夏再一年,四十岁了。夏夏看着街上跑的十七八岁的姑娘,看着街上跑的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看着他们一对一对走在街上。夏夏回到她这么大的时候。一年一年,夏夏只看到周边的人增长,不感觉自己增长。她为自己做了幻觉一样的梦,将自己藏在那个梦境当中。
夏夏的那个梦,是她的美好记忆。夏夏的美好记忆,是她十六岁。十六岁,夏夏妈妈忙着给夏夏寻找婆家。夏夏妈妈焦心地站在巷子里,逢人就说夏夏都十六岁了,该有婆家了。
这些话是夏夏后来知道的。夏夏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夏夏在一所中学念书。夏夏妈妈焦急地给夏夏寻找婆家,并不问夏夏,说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夏夏不知道妈妈已经在为她的婚姻着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但夏夏念小学的时候,对结婚是有有些概念的。夏夏跟小伙伴一起玩娶媳妇。那时候,她八九岁的样子。小伙伴儿一个个轮换做新娘子。小伙伴为少做一次新娘子,嘴巴努起来。新娘子是被抬起来走的。抬新娘子,须四个人手接手,打一个座。新娘子跨上去,双脚悠悠晃晃离了地,四个人就可以抬着新娘子走了。
小伙伴都不要抬,都想坐。她们弄来一个红头巾当盖头。谁当新娘子,盖头就盖在谁头上。她们玩娶新娘游戏,或者在一个土院子里转,或者在一个砖院子里转,或者在巷子里转。只要她们愿意,星期天,她们会玩一上午“娶新娘”。
夏夏念四年级,男同学女同学不说话。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话,谁不让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夏夏不知道,也不去想。教室里,坐同桌,一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老师说这样教室里会安静。
放学了,夏夏们相跟着回家,走在路上,她们会悄悄议论,某某某跟男同学说话。她们说某某某真是不要脸。如果是班里的班长,或者是某科的学习委员;如果是男生,叫到女生的名字,这个男生就脸红了,如果是女生,叫到男生的名字,脸就更红了。如果不脸红,那就是装正经。装出来的正经,一看就看出来了,脸拉得很长,着恼得很,像跟谁刚刚骂完架。
夏夏上初中最后一年,妈妈急着三寻四找,终于要夏夏相看一家,要夏夏给老师告个假,说去相对象。夏夏说她不去,夏夏说给老师告假不是病了就是走亲戚,相对象给老师怎么说?夏夏妈妈说那就告假说走亲戚。夏夏还是不去。夏夏初中在村里上学。妈妈去学校给老师告假。妈妈告完假回来,说一个女孩子,就像一年一季的花朵,或者还不如一年一季的花朵呢,花朵今年开了还有明年,女人过了年龄,一辈子就完了。
夏夏是扭不过妈妈的。夏夏一说话,妈妈就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你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
夏夏总是被妈妈这句话给吓回去。夏夏想,妈妈要是不管,她该怎么办呢?
初中那年,夏夏相过一次男孩子。那男孩个子中等,平头。夏夏第一眼看那男孩子,跟班里的男同学没有区别。男孩子跟着他妈妈来的,他妈妈怀前还偎着一个小男孩,想必是他弟弟。夏夏看男孩子脚上的鞋,看他妈妈脚上的鞋。新鞋,布底子,黑条绒面。他们或者是一路走来,脚面上有些儿微尘。夏夏看见那男孩时不时盯着她看。夏夏也看了两眼那个男孩。夏夏当年梳两根短辫子,额前稀稀疏疏的薄薄的一层流海。夏夏脚上也是布面,但鞋底是红皮底子。夏夏妈妈很快拉夏夏回家了。隔两天,夏夏妈妈给那家回了话。妈妈说那个男孩子看着还好,伶伶俐俐的,可那男孩子的妈妈,只看那两只脚上穿的鞋就丧气,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连个鞋也做得扭扭歪歪?
现在,夏夏念高中一年级。夏夏或者都忘了小时候一起玩过娶新娘游戏,但不会忘记小学时候男女同学不说话。男女同学不说话,一直到初中。但初中最后一年,夏夏记得男女同学不像小学生那样仇视了,能相互说一两句话了。领取作业本,如果是同桌呢,还能够相互代领一下。这时候的男女同学,是温和的,有大孩子的样子了。
夏夏妈妈又要夏夏相面。妈妈说,你别嫌烦,我不管你,你嫁不了好人家,你一辈子就可怜了。夏夏也不想什么可不可怜的话,只想着不要让妈妈骂。
夏夏再次相面是一个太阳红红的上午。
夏夏在镇上上高中,妈妈站在学校门口等,等夏夏放了学,拉上到事先说好的供销社门口。
红红的太阳照上供销社的台阶。夏夏这次看见一拖拉机人。那拖拉机,红色,半新。夏夏看见拖拉机旁边站着一个男孩子。那男孩子一眼看上去就不像夏夏班里的男同学。长头发,手指里夹着烟,对走过来的夏夏微笑着。这个男孩子笑起来,嘴角向一边儿翘。或者是太阳照着,这个男孩子有些儿脸红,红得连眼睛也红了,耳朵也红了。夏夏又看到那双微微笑着的双眼。那双眼长长的,一直往上挑,很诱人。
夏夏没有停步,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走到一个胡同口,一拐,夏夏朝前,只看到窄窄的胡同上空蔚蓝色的天空。
夏夏没有要订婚的心思。夏夏也不曾想订婚。家乡的风俗,订了婚,想退婚就难了。
夏夏妈妈说:事情行里,最数女孩子订婚难。
夏夏妈妈说:女孩子又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给人就给人了,女孩子给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夏夏妈妈说:女孩子订婚就像地里头的果木移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