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4年第07期
栏目:小说门
拐进熟悉的巷口,一个黑铁塔一般的黑影闪了出来。
三平法院民一庭庭长司马波涛微微一愣,不由得挺直了一下腰杆。待看到那黑铁塔般黑影后又闪出那个略显妖艳的身影,他就快速地把心中的猜疑整理了一下,转眼间已俨然是民庭庭长标准的表情。随后,司马波涛不露声色地扯出了一个在深夜老街小巷灯光下含义不明的笑后,干硬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司马庭长,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听一个故事。
听故事?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
黑铁塔的身影逼近一步,爬满络腮胡的脸还扯出了一个多少有些狰狞的表情。
司马波涛被络腮胡扎出的这种表情刺激了,他挥挥手似乎要把天空上劈头盖脸压下来的黑暗赶走。他说,我跟你们说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在法院呆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你们是想搞恐吓!哈,现在是休庭时间,关于法庭上你们控辩双方提出的问题,我们正在做进一步的法庭调查,会通知你们重新开庭的。似乎是找到了在法庭上那种熟悉的专业氛围,司马波涛望了望巷尾自家门口那盏灯光,绕过黑铁塔的阻拦拔腿要走。
那个一直站在黑铁塔般强壮的男人背后,连同声音在司马波涛听来也显妖艳的女人扯下了男人拦路的手,极快地闪到了司马波涛的面前,脸上挂上一种略带嘲讽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说,司马庭长,我这兄弟粗鲁,但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你听听我的故事。对啦,现在不是休庭时间吗?你不是要开展法庭调查吗?现在我主动找上门来让你调查我。我想,一向公正司法的全省十佳法官不会拒绝一位当事人这点小小的请求吧?
从女人嘴里忽然吐出这么一长串似乎是报纸头版头条的话,让司马波涛吃惊不小,也品咂出了女人这不相称的言语背后那种混世的味道,然而……然而似乎还有那么一种隐藏很深的忧伤和无奈。也或许正是女人这种不伦不类的话让司马波涛停住了迈向家的脚步,他回过头来说,你要说个什么故事?我听听你编得圆不圆。开庭时你已知道法庭纪律了,作伪证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女人说,我受过高等的教育,尽管没读完。还有,在上法庭之前专门恶补了一些法律。
司马波涛一时无话可说,他躲开了女人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能将黑夜灼亮的妖艳目光。
大约十分钟后,在一家装饰随意而透着古典意味的茶馆包间里,司马波涛很快就被女人波涛汹涌的故事慢慢地像一片茶叶般被滚烫的水浸泡开了。这时候,从女人由平静转向激动的叙述里,一桩离婚案件的当事人超越了答辩状的叙述,在法定的休庭时间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在此案的审判长面前展开了。
而在这么一个早晨天色如黄昏般昏暗的春夏之交日子里,三平法院民事审判大厅里一桩多少有些特别的离婚案,正在民一庭庭长司马波涛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说平常,是因为这样的离婚案件,民一庭一年不知要接下多少件,有多少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在这审判大厅里上演,分分合合,有哭有笑的案情最后变成了司马波涛手上那张几页薄薄的法律文书。在法的威严与情的温暖中,司马波涛早已练就了处事不惊,以不变应万变的民事审判高手。在每一次判决或是成功调解一桩离婚案后,司马波涛总要想起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末了,只能摇头一声叹息后,合上案子的卷宗开始另一桩案子的审理。
当然不仅仅是离婚案,民事法庭的案件折射了社会各个层面的矛盾。那一次审理的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相邻权纠纷案”。原告起诉被告的案由很简单,就是邻居家新搭盖了个雨披,而雨披的雨水有时候会漏到他的院子里。按理说,几十年的邻居,彼此打个招呼,互相谦让一下,被告将雨披缩小一些也就成了。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雨披,却引发了邻里间的反目成仇。尽管原告几番交涉,村委会也介入调解,然而,觉得很没有面子的被告死活就是不把雨披缩短,认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雨水漏到原告的院子里,对方纯粹是看他这几年发了点小财眼红而无理取闹。无奈之下,对,后来记者在采写这个案件时就是用了“无奈之下”这个词,原告只好将被告推上了法庭。
在开庭前的例行调解时,司马波涛就见识了被告的蛮横,还有自以为对法律精通非得较真的原告。蛮横的被告拒绝调解,拿过法律自考大专文凭的原告却乐于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原告对法律曲解式的较真和被告的蛮横,让调解成为不可能了。本来,这是一件是非公理一目了然的案件,只要判决被告解除对原告的妨害,缩小雨披尺寸就行了。然而,司马波涛敏锐地发现原告起诉被告的法律依据适用错误。这应当是一桩“相邻权纠纷”,而不是原告所诉的“侵害人身权益纠纷”。如此,一向视法律如神圣的司马波涛只能驳回原告的上诉理由,并在判决书中写明“原告适用法律错误,可以‘相邻权纠纷’案由起诉”的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