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进的是一家搬运公司招待所。招待所虽简陋,但很干净。水泥地面,被拖布擦得光亮光亮。招待所一面临街,铁杆焊成窗棂,一面是客房一溜很长很长的走廊,西边顶头是公共卫生间和洗浴房。说来也怪,这里有的房间有号码,有的房间号码脱落也没有谁补上。阿光和秦谷福住的房就没有号码,杜琦艳住的房也没有号码。开始他们进房,要从有号码的房数过来,才能找到。一次,秦谷福数着没数准,钥匙捅半天打不开,原来是开错了房,里面出现一男一女,那男人先是一副很胆怯的样子,当他知道秦谷福是找错了门,便给秦谷福当头就是一拳,打得秦谷福眼冒金星,东倒西歪。阿光后面跟上来,不想把事情惹大,再则也是秦谷福先错,赔了个不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琦艳很沮丧,原以为真的到了花花世界,却栖息在“贫民窟”里,一事无成。已经吃了两天的康师傅方便面,于是,秦谷福向阿光建议,今晚出去吃顿饭,再亏也不能亏肚子。秦谷福耷拉一脸的松肉,一副极可怜的样子,让阿光动了恻隐之心。秦谷福在心里说,身子是父母给的,不说对革命事业负责,也要对父母负责啊。杜琦艳听说到外面吃饭,像牢里的犯人放风般欢喜,雀跃着,说去换身衣服。她把门关上,脱去睡衣,套上她最爱穿的阿迪达斯。她又用梳子刮了几下,可由于躺床上躺久了,一边的头发还发僵般翘了起来。她想起上大学,同寝室“疯婆”开玩笑,说这鬼头发要是男友的那东西就好。杜琦艳在口杯里蘸了一些水,往头上拍了拍,又梳了几下,总算把那几根不听话的“小弟弟”搞定。外面又有几声敲门声,杜琦艳忙说,来了——来了——但还在对着镜子涂口红。以前在乡政府,她没有涂过口红,这支口红是岳京志送给她的,他说是他一个远房表姐去香港旅游带回送给他妈的。俗话说,容为知己者悦。阿光倒觉得杜琦艳今天很顺眼,杜琦艳觉察到阿光对她和颜悦色,心里十分愉快。在小酒店里,秦谷福去上洗手间,小姐送上两杯茶水,俨然把她和阿光当成一对,杜琦艳当然高兴,有一种满足感,而阿光总是躲躲闪闪,逃避着杜琦艳送来的媚眼。杜琦艳的手机短信铃声又响了,她翻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岳京志总是给发短信,讨厌。阿光说,他对你很好。杜琦艳说,我不喜欢他。阿光说,我觉得岳京志还是很不错。杜琦艳说,他倒没有什么不好,但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起“月经纸”,直想吐。本来嘛,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但我感到这符号太重要了。突然她煞有介事地说,哎,你知道吧,名字可不能是21画,我算过,真有人倒霉。阿光笑了笑,心里说,你还鬼精鬼精的!你小杜也不要说人家,你的名字呢?背后说你“肚脐眼”的人大有人在。谁人背后无人说?秦谷福从卫生间出来,把湿手在屁股上擦了擦。阿光觉得他有点异样,仔细一看,不禁一笑,秦谷福知道他笑什么。杜琦艳上下一打量,也笑了。原来秦谷福在卫生间,用水把头发梳理得溜光溜光,一根一根,连苍蝇都站不住,尤其是中间的分叉特别明显。秦谷福不大好意思,说外出嘛,总要有点形象,可不能丢我们西津人的丑。
三人吃好饭,秦谷福去结账。他好一会从口袋里掏出用心相印餐巾纸袋当成的钱包,又好不容易从里面取出一叠五块、十块被理得整整齐齐的旧钞票,将右手食指往舌头上蘸着唾液,数着票子。杜琦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待秦谷福结完账,悄悄在秦谷福耳边道,老秦呵,你把餐巾纸袋当钱包,这恐怕不好,太丢份了。我以后送一个钱包给你,一定是名牌的。秦谷福认真起来,说千万使不得,又说,其实我有钱包,还是鳄鱼牌呢!我用餐巾纸袋当钱包,你看,既不显眼,放在口袋里又不占地方,多好啊!杜琦艳心里说,还鳄鱼牌,上海人一点都不喜欢鳄鱼牌!
秦谷福在回搬运公司招待所的路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剔着牙齿,一副难得的满足样子。杜琦艳又接到岳京志的短信,说他请了两天假,准备去河南一趟,去探望一下在那里当老板准备结婚的表弟。阿光在路边报亭随意买了一张《温都晚报》,边走边看。秦谷福在路灯下,见自己的衣服上有一个白点脏迹,忙用手指在嘴里蘸了一下口水,向白点上沾去,白点立即消失,这是他外出的一点经验。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