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转的生活中太缺少浪花,平静得叫他发狂,真巴望多少整出点儿故事来。而对娜娜的生活,老转则完全不甚了了,只隐隐觉着娜娜是个跳跳荡荡的精灵,总静不下来。所以,老转曾好意建议她听听一个叫喜多郎的日本人写的关于敦煌的冥想音乐,说那音乐中充满了参禅悟道的氛围,能使人排除身外之纷扰。老转还跟娜娜说,一个人至少应该有根精神支柱的,不然,一个人的旅途好寂寞。老转还说他自己正在读新旧约全书,一本小小的厚厚的书,却给了他说不出的安慰。他还对娜娜说,他常常沉浸在自我幻想里,在遥远的天狼星之下,他心里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夕阳正在坠落,长风驱散心头的苦闷。在那寂静世界里,他看见自己游动的影子孤单而树影凌乱。浑身血液奔涌,势如激流……当老转唾沫四溅地说这番话时,娜娜的回答是长长的一声哈欠,还有一句迷糊不清的呢喃……
那之后,大约半年,老转再没接着娜娜的电话,更没见过娜娜的影子。
可现在,娜娜说出现就。出现。老转因以上这样一件事实,搅得再睡不着,索性起来听音乐。听的是《命运交响乐》。听到一半的时候,敲门声嗒嗒嗒地响起了。老转去开了门,一个成熟的漂亮女人的倩影翩然出现在老转面前,裹进一股熏人的香风来,老转不禁如条狗似的搐了搐鼻子。一副宽大的太阳镜架在女人鼻梁上,性感红唇无疑是老转第一视点的聚焦之处。摘去了太阳镜,娜娜一双蝌蚪眼才细眯眯露出了原样儿。老转望着娜娜,表情是很有几分疑惑的。娜娜进了屋,先不坐下,先探头探脑往老转家里的每间屋子里窥视,连床底下也弯下腰去巡视了一遍:没藏着人吧?
藏个鬼。
咋,还一人愣支着啊?
怎么说话呢,啥叫愣支着啊?
娜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说:你这哪有个人坐的地方嘛?她用手在一张乱糟糟的沙发上扑拉扑拉,坐下,弄弄自己的头发,问老转瞧她有什么变化没。老转注意地打量了打量说:什么变化?你这长相越来越酷似香港一位正唱得大红大紫的女歌星。谁呢?记不起了。反正现在就时髦这个,全世界突然都讨厌双眼皮大眼睛的女人了。这个时代的蒙娜丽莎,一定是单眼皮蝌蚪眯眯眼的蒙娜丽莎,单眼皮蝌蚪眼才叫性感。
娜娜冲老转一笑;你胡说什么啊,在电话里你连人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这么快就把人家忘啦?真该死!老转赶紧承认自己该死。娜娜嗯哼了一声,告诉老转,她这次来,就是专门救他的命来了。老转吓了一跳,说,可没有啥人想谋杀我啊。
娜娜就单刀直入地问:那你就一定该知道香格里拉了!
老转问,是不是一家大饭店?娜娜说,不是豪华大饭店,这香格里拉是吃的东西,是一种再好也没有的药膳。老转对此毫无兴趣,含混地嗯啊了一声。娜娜再接下去的话题便全是这香格里拉了。她说“香格里拉”是一种最新型的保健食品,眼下,全世界5大洲的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统统都吃这种东西。你竟充耳不闻,置若罔闻?可见你这人多闭塞,多孤陋寡闻!你这简直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人类,自绝于当代文明,自绝于地球,自绝于……
老转赶紧打断她的话,求娜娜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并且试图将话题引到文学上来,问娜娜怎么不搞文学,弃之如敝履了?娜娜一撇嘴,都这年头儿了。谁还谈什么文学?文学究竟算是个什么玩艺儿呢?既然不谈文学,老转便觉得话题无多,搜索枯肠,记得在沙龙里曾有一个诗人同娜娜的关系很那个。就问,那只可爱的“山羊”呢?娜娜笑笑说,亏你还记得他,我早忘了。后来怎么发展了?踹了。谁踹谁了?谁揣谁还不一回事?你踹他,痛苦就比他小点儿;他踹你,你痛苦就比他大点儿。娜娜一听老转嘴巴里说出痛苦二字,就咯咯地笑花了,说老转是不是在拿着《新华字典》讲话?老转的脸不觉微红,感到自己犯了某种时髦的忌讳。老转觉得有必要说点儿自己的不足,就说他比以前麻木得多了,想象力都快枯竭了,记忆力严重衰退;一分钟以前的事情,两分钟以后便彻底忘得个一干二净;晚上常做梦,醒来一个也记不得。他怀疑自己至少得了精神抑郁症,早老性痴呆什么的。
娜娜一巴掌拍起沙发上一层飞扬的尘土:哇!怎么样,我来得正是时候!嗯,快说说你最近的情况。这回呀,我可得好好改变改变你,彻底拯救拯救你。为此,我专门向你推荐“香格里拉”。这东西真是好,我自己也正在服用,感觉好极了,服用之后,精神头儿就跟往常大不一样。以前弄文学,失眠,常事儿。现在,一天只睡三两个小时,尽够。
你说的这玩艺儿会不会是某种现代炼丹术?
去去去,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哪,打什么岔!这东西神奇无比,你不认愣不行。你假如吃了它,一觉睡醒来,你睁开两只眼就想放声引亢高唱,你抑制不住地想要高呼口号;你过了半夜两点,准定还毫无睡意,直想在床上拿大顶,起倒立。
比海洛因可卡因一类的东西还带劲儿?
娜娜一瞪老转:去去去,把那破电视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