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7年第02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丑丑叔离去,是两个携狗上山玩耍的小男孩儿意外发现的。
这山沟沟地界儿,春姑娘步履蹒跚,断不肯早到的。虽说已是三月阳春,然而便是向来早发的崖畔上的那几株老杏树,尚初蓓蕾努嘴,远不是落雨的时节。可那天却怪,一打早,天便麻阴副脸,似罩了块灰幔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两个男孩和狗是顺北山坡上的山。其实,半山腰以下,早算不得山了。早些年,矿山沟里人稠地窄,轮不上住公产房,不少矿工就地开山取石,顺山势挖窝窝,再平整出一块块几平米十多平米大小不等的地方,搭建出一间间临时住房。
矿工依山势开石掘土、砌墙抹泥,不乏能工巧匠。有的临时房不但有套间,还垒了围墙,建着门楼,虽狭窄些,却也是个院子了。几年十几年下来,临时房区规模日渐扩大,居然呈现出村落气象了。
然而,纵观全貌,却甚不雅观。你想,人们各自择便取势建房,论不得东西南北向了,加上材质各异,那房子的样式便我行我素,千姿百态。最不堪的是进“村”的路——曲曲弯弯,千回百转,由山根底顺着鳞次栉比、勾肩搭背的房子院子,蛇窜般艰难地盘绕着上去。每逢阴雨天,后山的雨水顺山坳而下,这盘山小径便成了泄洪道。山雨大时,哗啦啦、轰隆隆,声势唬人,人是决计走不得了。
然而,“自古华山一条道”,除非不食人间烟火。日出日落,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每天不行三遭也得走两遍:挑水的,扛粮的,搬柴搬炭的,提着挎着油盐菜蔬的,背着、领着孩子入托上学的,扶着搀着老人求医问药的——当年,这山间小道是何等的繁忙、喧腾、热闹。
自从政府进行棚户区改造,人们陆续迁入平坦宽阔地界的新建楼区后,这风姿独特的村落变成了荒无人烟之地。房屋院落大多破败颓塌,齐腰高的野山蒿一丛丛疯长起来,西北风漫山梁掠过,枯枝衰草劲舞着飒飒飒响,满目凄凉,看着瘆人。
那俩男孩本已上到半山腰,就快越过自建房区了,不料那条浑身毛色黑亮的狼犬磨蹭着不肯向前,在一处小院子门前狂吠不止。见小主人闻声尾随着返回来,那狗勇气陡增,破门而入。两扇木板搭拼的院门原本虚掩着,扑楞楞荡扬起一片雾尘。孩子们随狗小心翼翼地进去——是惯见的那种矿工自建房,虽简陋,却分着堂屋与两侧厢房。黑犬又暴怒着直奔东屋而去,屋门敞着,地上蜷伏着一位鬓发灰白的老汉。
俩男孩拉紧了手,仗胆近前,见老人毫无声息,能瞅得见的半边脸,灰黝黝呈酱紫色,双眼凹陷,身上已散发出股股异味,眼见得已不是个活人了。更令他们惊惧的是,老汉竟像是伏在个坟堆上。尽管惶悚着魂飞天外,尽管莫名的诧异,他们还是看清了——偌大个屋子,既没炕,也就分不出地,却有个圆晃晃几近半人高的大坟堆!
两个小家伙吓坏了,惊呼着朝山下飞奔。那黑犬也丧尽了锐气,夹了尾巴一路哀鸣呜咽,比两位小主人逃得还快。
这怪异之事,像凭空响个炸雷,在百里矿区传得沸沸扬扬,连市里的人也议论纷纷。
我因外出,一个月后回来才闻及此事。我向来对此类街谈巷议之事不感兴趣,网络上奇闻轶事成天杨柳絮般漫天飞,乏味。翻看堆积案头的一摞报纸时,当地报纸的一篇短文证实确有这么回事。是篇刑侦类报道,简单道及事发情形,侧重描述了刑警作为命案侦破、调查、取证、化检等经过,结论为一场虚惊,死者是位老矿工,在自家突发心肌梗塞而逝,通告民众不要以讹传讹。因其居所的原有矿工集聚区人去“村”空,若非两名儿童意外发现,逝者恐一时很难为人所知。令警方大惑不解之处在于:人们都迁往棚户区改造的政府福利楼区了,老人为何孤守“空村”?还有一层蹊跷——为何室内竟堂而皇之地置一坟堆?警方仍在走访调查云云。
官方媒体,白纸黑字,言之凿凿。这则短文无异于晴天霹雳,砸得我心头撞鹿,半晌回不过神。再反复细看,分明记述清晰:事发××矿××山沟,逝者姓任,乃该矿老矿工,云云。
是丑丑叔了,是香香姐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那山沟沟,那山坡坡,那漫山坡的香花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