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09年第10期
栏目:中篇小说
崔媛媛,山东阳谷人。现在铁通济南分公司从事市场营销工作,业余时间搞文学创作,于199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有《劳动之美》《打碗花开》《有个神仙当同事》《威海的风》等八万余字作品在《山东文学》《齐鲁晚报》《青岛早报》等报刊发表。
冬天的村庄干枯而萧瑟,穿过潮湿温润的黑土地,透过层层叠叠的白杨林,王家村的上空被一层朦胧的寒气笼罩着。
公鸡的叫声此起彼伏,它们最受不了束缚,抢先啄破了凌晨的蛋壳,清亮亮的蛋清水一样弥漫了整个村庄和土地,地垄紧紧贴着大地的腹部,上面有一层雾霭浮动,飘飘渺渺,像梦一般。而此时,金灿灿、明晃晃的蛋黄正从东方冉冉升起,村庄醒了,土地醒了,房屋醒了,院子醒了,草垛醒了。
此时的王家村,像一个刚出壳的小鸡,清晰的,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真实。
袅袅的炊烟已经升起,夹杂着女人吼孩子不起的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牛羊的哞咩声、拉动风箱的呼呼声、火苗的噼啪声,空气中充溢着烧柴的干糊味、玉米地瓜的香甜味、牛羊粪混和着泥土的腥味,村庄就被这几种味道搅拌得热乎乎、香喷喷的。
有了味道,村庄开始有了生气。
一个穿红棉袄、背着孩子,左手提着拾捡的废品,右手挥鞭赶羊的女人正在地里的河沟里走。干涸的沟道露出了嶙峋的骨骼,缝隙中长满了密密匝匝的枯草,像风标一般摇晃着。羊群在枯草中挤来挤去,嘴巴咀嚼着,不时发出满意的咩咩叫声。
啪——一个小炮仗在空气中炸响,土地也仿佛轻轻颤抖了几下。新年已经快来到了。
女人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背上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毛豆不哭,毛豆不哭,放炮了,过年了,毛豆大大要回来了。”女人晃动着肩上的孩子安慰着。
孩子不哭了,把手指吮到嘴巴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远方的马路,嗯,大大回来了,毛豆有糖吃了……
女人也盯着远方的马路,那儿隐约可以看到城里归来的汽车正飞驰而过,她脸上呈现出一缕期待而又迷惘的神色。
啪——又一个小炮仗在空中炸响。
她的心微微颤抖了几下,事实上,愈近年关,她的心愈是焦躁不安。这种若有若无的期待和烦躁就像清晨地垄里的雾气,挥之不去,在心里纠结缠绕。
昨天赶年集的时候,她到处找手套,其实手套就在她的手上。春来娘就骂她:“你这个死香香,真是个木头。”
她憨憨地一笑。
前院来借箩筐的二嫂子狡黠地一笑,贴在她耳边问:“香香,是想你们家春来了吧?”
香香生气地说:“呸,我看你才是想二哥了呢。”
二嫂子挺起胸:“你二哥明天就回来了,他在电话里说给俺捎了件羽绒服。真是糟践钱啊,咱们农村人穿自己家棉花做的棉袄多舒坦,干活也轻便,穿上那羽绒服还真不知咋干活哩。哪像他们在城里打工的,转了一圈回家来,样样都学城里的。香香,春来啥时回来?他准得给你带些城里的稀罕物件来。”
香香愣了一下:“噢,不知道,他太忙了,这段时间没给家打电话。”
二嫂子羡慕地说:“香香,你们家春来真有本事,在省城开装修公司赚了不少钱吧?”
香香又愣了一下:“嗯,不知道,他很长时间没给家寄钱了。”
二嫂子伏在香香耳边神秘地说:“你可真是个木头啊,男人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真是憨到家了。你二哥每月都往俺卡上打钱,他每月赚多少钱俺心里有数——要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他的钱袋子。”
香香疑惑地问:“那俺怎么拴他的钱袋子,他一年也不回家,连电话都很少打。”
二嫂子笑着说:“傻香香,你可不能把你们家春来当成鸽子,扑楞楞一放就飞走了。你要把他当成风筝,飞远了,线还要在你的手上。”
香香一边推自行车一边说:“嗯,鸽子在外面飞得再远,都是要回老家的,它认得路。”
二嫂子用手指点了一下香香的脑门:“要是鸽子被外面的野鸽子拐飞了呢?”
香香抱起毛豆让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说:“家里还有小鸽子呢。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春来娘早就不耐烦两人在那儿嘀嘀咕咕,开始发号施令了:“香香,你磨蹭半天了,还不快去赶集?”
二嫂子低声笑说:“嘻嘻,还有老鸽子呢。”
香香刚骑上自行车,二嫂子又在后面说:“咱村里打工的都回来了,明天就是小年了,春来也应该回来了。”
是啊,应该回来了。
啪——又一声炮仗在附近炸响,震得毛豆伏在肩头上咿咿呀呀哭起来。
羊群不安地躁动着,香香抽了一下羊,大声说:“别乱动。”
此时,她看到村口的马路上,二哥兴高采烈地背着大包裹走着,他身旁跟着眉飞色舞的二嫂子,他们的儿子欢欢正拿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
毛豆呜呜咽咽地哭:“妈妈,我要吃糖糖。”
香香心里一时很烦躁,她生气地把毛豆放到地垄上,大声呵斥:“毛豆,别哭!”
羊群受了惊,不安地咩咩乱叫起来,香香再次挥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向羊群,密密的枯草瞬间被羊蹄践踏出一串串痕迹。
毛豆哇哇大哭,眼泪顺着冻红的脸颊流下来,几只小羊咩咩叫着,同情地围着毛豆,似乎是在安慰他。
香香心里一酸,蹲下身子抹去了毛豆脸上的鼻涕眼泪:“毛豆乖,大大很快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