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着窗户。罗秀山睡不着。
他躺在宝乐身边,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盯着窗户。天花板上糊满了报纸,那些报纸已经发黑,但上面的几张图片不用细看他都记得。图片上的水都是一个画家画的,画家当时就住在他家,他们一起生活了几个月。
窗口就像一个画框,这是画家说的。窗棂嵌着对岸的山峰,那些山在灯光下是黑色的,熄了灯,就变成了宝蓝色,说来也是奇怪,罗秀山在水上呆了几十年,真正看见水,还是在画家的画里,那温顺的暴怒的绿的蓝的形形色色的水变化多姿,在每一张画里都不相同。
那个画家和这个拍电影的人有点相像,究竟哪一点像,又说不出来。
罗秀山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宝乐的鼾声,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隔壁。隔壁房间里有一部电话。铃声老是在半夜响起,声音响亮而急促。老罗拿不准拍电影的那个人是不是住在这个房间。有时候,他刚听熟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过一两天又被新的脚步声代替了。小玉的脚步声他也不是很有把握。有时候他明明听出来是小玉轻巧的脚步,但接下来却是她的妈妈在跟人说话,有时,似乎听见小玉已经走出了房间,但同时就听见几个人在隔壁笑,小玉和她的妈妈都在。
罗秀山相信小玉能够和那个人说上话,这会儿,他巴不得小玉正在他的房间,哪怕是跟她妈妈一道,和他一起说说话。
但隔壁似乎没有人,连电话都没有响一下。
他翻身起来,拉亮灯,翻箱倒柜。
他找出了一堆衣服、裤子腰带和鞋子。这里面只有一套是新的,其余的都是半新或旧的。他不知道拍电影的这个人喜欢他穿新的还是旧的。上一次,他为画家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包括头帕和鞋子),结果一次都没有用。画家说就要他平常的穿戴,平常的样子。画家画了他好多幅面,船上的岸上的都有,没有一幅画里他穿着新衣服,但在每幅画里他都光鲜带劲。画家送给他的那幅画叫《水上》,他穿了一条裤衩握着桨正从浪里出来,立在船头,桨和船身都是倾斜的。那幅画,他以前挂在堂屋里,画框还是画家亲自找人做的。
如果拍电影要穿那套新衣服,那他要借的船也该是新的,这样才般配。想到船,罗秀山又一阵伤神。不过他现在不愿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得睡一会儿。
他刚迷糊过去,隔壁的电话铃就响了,没人接。过了好久,隐隐约约地听见嘀咕声,讲些什么听不清楚,是一个还是几个人也不清楚。他睡着了,梦中,他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拍电影的那个人的脸成了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