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躺着,我出去一下,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把电话和我的手机都放在床头,打开音响,走了出去。
立刻,房间里缭绕着蔡琴哀婉忧伤的歌声,听她的歌我会不知不觉地落泪,沉溺到与现实毫无关系的另一种情境里。演唱会没有去成,但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品味她的歌我也很喜欢。
那些歌被很多人翻唱过,但我只在蔡琴的吟唱中才会感受到那份沧桑,它如同那些被风刮落的树叶,陈旧,破败,而叶片上的纹路却依然清晰着,这样的树叶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女人的伤感故事。
亚丽一直说我读书太多了,被毒化得不可救药地脱离现实,“听歌就是听歌,当它是种享受娱乐才对,何必劳神去做那些联想?其实我的烦心事并不比你少,只是我可以用别的事情化解它们,可你不行,什么事到了你那儿,积着存着捂着发酵长霉了,你都舍不得扔掉,哪怕你定期拿出来晾晒一下也好啊。”
“晾晒,太阳在哪儿?晾晒成干儿又能比发酵长霉好到哪儿去?”
“谁让你晾晒成干儿啊?一晾晒就蒸发飘散了。”
也许亚丽有这个本事,她总是那么神采飞扬自信十足地活着。四年前,她12岁的女儿放学路上出车祸没了,她擦干眼泪料理完女儿就当机立断和老公离了婚,“孩子是维系婚姻的纽带,纽带断了,婚姻自然没必要维系了。”她这套理论在很多地方行得通,但在我这样的丁克家庭面前却只有碰壁的份,“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根本就没有可以维系的纽带?可我们俩牢不可破。”亚丽不以为然,“你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些,这世界一切都在变,牢不可破的东西碎起来更是锐不可挡。”“我不跟你争,你在外面玩儿累了时,就到我这儿歇脚,当我这儿是你的家。”“好吧,记着我的话,你的象牙塔塌了时,还有我这个收容所。”亚丽一语成谶,没过多久,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门响了,程诺拿进一口袋水果,“爱吃哪个,你自己挑。”
“山竹。”
他帮我切开,自己却不吃。
“我可以抽烟吗?”
“当然,我也抽烟的。”
“你抽烟?”
“嗯,抽得最凶时一天两包,现在抽得少了。”
“喝酒吗?”
“滴酒不沾。”
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按着手机的按键,大概是在发短信。
这样的聊天很轻松本真——彼此之间几乎不搭界,没有利益关系和情感牵绊,既不必戴着面具说客套话,也不用担心哪句话会给对方留下什么印象;何况我是个怠惰的人,不喜欢端着架子作秀。
他合上手机盖,收拾起果皮,“哦,热水烧好了,你洗洗休息吧。”
他扶我到卫生间,根本不让我动手,就要帮我洗脸,我跟他抢着毛巾,“程先生,让我自己来吧。”
“这是在我家,客随主便。”
抹洗面奶,撩水,我能感到那双大手在我脸上很轻地摩娑着。看得出来,这是个仔细的男人。
他又放好一盆水,把我的双脚硬按到水里。
“不行,不行,……”我把脚向上缩着。
“全身的穴位都集中在脚上,这样能舒筋活血,对你伤口恢复有好处。”他在我的脚上按摩着。
从记事起就从没男人帮我洗过脚,并不是我有多传统,只是走过我身边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动过这根弦,包括我的前夫。他们可以给你送鲜花,请你吃烛光晚餐,陪你附庸风雅,甚至可以赔小心地跟你说软话,但却不愿意放弃所谓的男人尊严来做那些他们认定了天经地义只能由女人做的事,……而此刻程诺却无所顾忌地为我洗脚,这让我既感到受宠若惊,又有些无所适从。
“程先生,我,不习惯这样,而且我听人说男人不能给女人做这些事,会带来霉运的。”
“咳,别那么多想法,要是不习惯,等以后我生病了,你也来帮我洗,咱们就扯平了。”他帮我擦干脚,“我洗个澡,你先去睡吧。”
我得看会儿书才能入睡,床对面的墙上立着一排书柜,我随便抽出几本摊在床头,翻了几页却看不下去。离婚也有两年了,亚丽一直劝我重新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正常女人不可以没有性爱,你要是不想结婚,就找个情人,再不然找个性伙伴也比一个人这么硬撑着强,不然会很快衰老的。”“花都会谢,人都会老。”“不是说容貌上的老,是说心态。我是医生,比你更懂身心上的健康问题。”我老了吗?大概是的,我的心老了,老得看到了死后化成烟的轻灰。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程诺披着浴巾走了进来,他掀开被子躺在我的身边,让我的头枕着他的胳膊,我随他摆布着,不就是提前当干粮吗?我倒要看看他下一步有什么举动。
“给你看看我手机上的处女照。”他翻开手机盖,上面是我,有吃水果的,有擦手的,有拿着打火机给他点烟的,有低头沉思的,自然放松,毫无雕饰。
“你偷拍啊,这可是侵犯肖像权。这张照得真好,以后转到我电脑上去,我还是第一次在手机上看到我的样子。”
他没有看手机,而是盯着我,“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可能是这样,我比较另类。”
“另类,这是自夸还是自谦?”
“我说话不带褒贬色彩,不过,我是个很难进步的人。”
“进步?”
“毛主席不是说过吗?虚心使人进步。”
他笑了,我也笑了。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嘛。”他托着我的下巴颏,像对着一张地图在寻找上面的标记,“知道我为什么说你特别吗?”
“别研究我了,很多时候人们在别人的世界里只是个点缀,所以没必要靠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