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不是阳庚出事,是杨树村镇上出了一连串的怪事。前天夜里,镇上杏花村歌舞厅里出现一个大手黑汉。那汉子深目长鼻,腰圆腿硕,声若洪钟,一副江湖野汉的样子。那人奇,怪,特别是一双手大得让人生畏。那手掌大,像是一只撮箕,好像是顺手操来,就可以笼住半箩核桃;那手指长,长得像一把搂树叶的竹耙,好像是手腕一翻,就可以捉住五尺以外飞窜的麻雀。那黑汉刚一走上歌舞厅的台阶,坐在吧台内的郝姨娘就看见了他。郝姨娘本不想理他的,这样的人,没有小车,更没有人前呼后拥,这样的散客,估计包儿里也不会有太多的钱。但那人一进来,郝姨娘就看见他腰里一只大大的、鼓鼓的钱包,很夸张地吸引人的眼睛。这样的人,不是暴发的才怪,不是昨天夜里抢了银行的才怪。郝姨娘便连忙从吧台上站了起来,一张笑脸隔着红影昏光,将温柔递了过来。黑汉也不说话,只一挥大手,就大踏步往包间里走去。郝姨娘媚笑着,连忙往里挥了挥纤纤玉手,领班小姐便追了过去。
那黑汉的出场,其实就是那双手的出场。那黑汉的引人瞩目,其实就是那双手的引人瞩目。细心的小姐事后回忆起黑汉的手,还一直摇头:那哪是手,凑近一看,满手还开满了红裂,缠满了胶布,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的手,一看就是砌砖拌水泥敲石头翻地的手。当时小姐有些不愿意,有些鄙视,本来在别人面前很主动的事,在黑汉那里就变得很被动。黑汉喘了口气,将外衣脱下,往沙发一角一扔,双手一摊,笑了。黑汉要的这个小姐,是杏花村里压台的小姐,个子高挑,脸色白嫩,双目含春,朱唇滴露。在杏花村歌舞厅,她的标价,常常比其他小姐要高出一百元的。从黑汉一来就要这个小姐这一点,可以看出黑汉对这位小姐的了解和喜欢,看得出黑汉是歌舞厅的常客,对这里很熟悉。但那小姐对黑汉的感觉并不好。黑汉笑,小姐就感觉到那笑很俗气,很粗糙的,很泥土。黑汉因笑而露出的牙很黑,好像还弥漫出一缕野蒜的骚味,一缕粗茶淡饭的寡味。黑汉因笑而皱起的脸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一条一条的污垢。小姐冷着脸,没有一点儿笑和主动。黑汉说,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小姐摇摇头。黑汉说,你有心事吗?小姐摇摇头。黑汉伸过手来,捧住小姐,像是捧一个心爱的孩子。黑汉的手在小姐的身上移动,像是一辆垦荒的耕地机,涩重,深沉,坚韧。那种很有力量的抚摸让小姐难以承受。小姐不高兴地说,别,别,你的手怎么那样有力,你是在举砖头,在锄地,还是在拧螺丝钉?黑汉的手还是没有停止,还在往小姐的脸上游走,一直走到小姐身体的隐处。小姐“哇”地大叫了起来。黑汉说,你怎么了,我会付你小费的呀!小姐说,我给你说,我不做那种事的。黑汉说,可人人都说你做的,只不过收费高一点吗!小姐说,我和人人都可以做,就是不和你做。黑汉有些惊讶,说,怎么了,我不好吗?小姐说,你看你那手,那叫手吗?黑汉说,我的手怎么了?小姐说,你那手是庄稼人的手,是工地上的手,是掏大粪的手……黑汉的脸僵了一下,说,就算是,可我在这里是消费者,是客人,是你们的上帝呀。小姐鼻子里吹了一下,说,你看你那样,你佩谈上帝!黑汉说,你不能这样对我的,你这样对我,那就是你的职业道德有了问题。小姐愣了,说,职业道德?你和我讲职业道德?黑汉说,你必须有你们的原则,要不然你收不到钱的。
俩人很别扭地唱过两首歌,又跳了一曲舞。黑汉有些饥渴的样子,很努力的。小姐推开黑汉,说,对不起,我去一下卫生间,便直奔大堂,要求老板娘郝姨娘换人。郝姨娘生气了。郝姨娘说,大家都是劳动人民,都靠劳动吃饭,你也靠劳动吃饭,不愿意你就走,我这里不缺小姐的。郝姨娘这话有些重,小姐自然就不敢再吭气。既然郝姨娘都这样说了,小姐就站在吧台边喝了一杯苹果醋,怏怏地回到了包间。
黑汉要的是两扎啤酒,还有一个三百八十八元的果盘。这位小姐出去后,他又让领班领来一个小姐。后要的这一个,矮,肥,但低矮的胸衣和绷紧的裙裾里,还是透出了性感。领班说,老板,请问你还有朋友吗?黑汉说,没有,只我一个人,不行吗?领班说,行,当然行,要十个八个都可以的,老板您是福大量大呢!
一个人要两个小姐,这对于歌舞厅的老板娘郝姨娘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领班在事务之余向她作了汇报。她笑了,她见得多啦!时下一些人钱多了烧了手,人闲了烧心,就想刺激,就想做些平日里不曾做的事,这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但到了后半夜,两个小姐却哭叫着又是打手机,又是敲门,硬把劳累了一天的郝姨娘给弄醒了。原来黑脸大汉把两个小姐搞了,然后“跳墙”了。跳墙就是干了事不给钱。这对于郝姨娘来说,真的是一件令人耻辱的事。郝姨娘自开店以来,上顺下通,来这里消费的,必先准备好票子,还从来没有谁会赊欠一分半文,更不用说干了事不给钱的。这黑汉,真的是欠打!
郝姨娘在睡衫外罩了件大衣,来到歌舞厅的楼下,对着黑乎乎的院子,双手掐腰,大喊大叫:你他妈的什么长手大汉,你有本事就给老娘出来,不给你的皮扒掉,老娘就不是人!郝姨娘又叫,杨树村也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吗?这杏花村歌舞厅也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吗?叫了半天没有人理,只有夜露从高大而漆黑的白杨树上,嘀嘀嗒嗒地落进郝姨娘的脖颈里。两个小姐有些不忍心了,说郝姨娘,算了,算了。郝姨娘脸一下子朝着这边丧了下来,说,真不要脸,被人白日了还算了,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连点儿人格都没有,连二指那样大的东西都管不住!噎得两个小姐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来。
骂了半天,郝姨娘累了,她往卫生间里走,打算解了溲再回床上继续做梦。这样的事只有明天再跟村里的老转说,让他查查,是什么人烧了皮,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在虎口上拔毛。想不到她刚走到拐角,就有一个人将她紧紧搂住。别开玩笑……她还没有说完,嘴也给什么生硬的东西给塞住了。紧接着她就倒地,白而大的奶子露了出来,下边隐私的地方也给露了出来。那人的手,那人硕大的手,那人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揉来揉去。郝姨娘就有些钢琴被击的感觉,有些麻麻木木、天旋地转的感觉,有些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感觉。郝姨娘想喊喊不出,想哼哼不出,不知不觉就醉了过去。
夜已深沉,四处一片漆黑。原来闪烁的细密的星星全都仿佛落入了无边的古井。村东配猪人王矮三睡不着了,王矮三好像是听见厩里的公猪无缘地嘟哝了一声,便起了床。要知道,那公猪可是王矮三的生命,是他的摇钱树呐,要是给人偷走,那怎么了得!他快速起了床,披着衣服,握一只手电,顺手操起老婆小桃红刚用过的夜壶,“吱呀”一声打开木门。见到外面白光一晃,他就将夜壶砸了过去,接着手电筒射了过去。
夜尿的腥骚中,王矮三看到了一幅奇怪的场景:一个白白的女人光着全身,躺在那粪草堆上。
当他看清那人是郝姨娘时,一下子跌坐在粪堆上。
事情发生在王矮三的家门口,而且当事人是杨树村里十分了得的郝姨娘,事情当然就不一般了。王矮三脱得了干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