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提他还好。那个人呀,把我的公寓当他的旅馆。喜欢就上来住两天,胡子刀牙刷也不带,还得我去便利店给他买,用完倒记得带走,每次一来,我就得去采购他的用品,这算什么嘛?”吴蕙芳用纸巾轻轻抹去唇边的油:“我还怕他以后连底裤也不带来呢!事先要晓得他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让他上我家。”
倒贴男人的事也做得出来,听着听着叶可媚两边的唇角渐渐往下倾,自己却又醒觉地赶快低头拿起茶来喝。
“那就让他没穿底裤回去嘛,关你什么事?”
吴蕙芳尖锐的玻璃笑声又出来:“你这建议倒没错,有一回他没带香水,居然把我的妮娜丽姿也带走,还是女用的呢!”
叶可媚实在替她恶心:“他会不会是个双性恋者?”
吴蕙芳一脸愕然:“我还没认识过双性恋者,如果是,可就破了我的纪录了。”
说着自己兴奋起来:“会不会真的是呢?可媚,你说,会不会?”
叶可媚冷冷地:“我看他是带去送给另外一个女朋友了。”
吴蕙芳丝毫没有难堪的脸色,她拍一下手掌:“你真聪明!我就猜你一定会猜到的!”
活该!叶可媚心里的话并没有流露。
“我和你一样聪明啦!”
叶可媚从吴蕙芳不认输的口吻里,听到她的落寞。
“先是香水,然后就是别针,他以为他真是米路吉逊吗?我才不那么傻,既然还有别人,那就一人一路好了。”
相识,相爱,接着就分手,这就是吴蕙芳的爱情故事,陈旧重复没有新意,虽然每一个男人都是一个新人。
“我是要告诉你牙医的优点,怎么你老在问那个西洋混蛋?他除了身体壮硕得像只牛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方面比别人强的了。”
有时候,叶可媚怀疑吴蕙芳是利用新鲜男人来肯定自己的魅力,年华逐日老去,所有人可以给予悦耳的赞语,但是,只有自己最清楚真正的事实,不愿意承认的话,依靠不断地替换男人来撑住信心。
“你还要茶还是——?”叶可媚问。
“给我一杯矿泉水。”吴蕙芳对叶可媚招来的侍者说。
“一样,布莱利。”叶可媚说。
“说真的,可媚,你有没尝过半夜有个男人起来为你煮洋葱汤?”吴蕙芳谈到新欢时,永远是一副倾倒的温柔样:“够浪漫吧?”
叶可媚讨厌吴蕙芳的约会,她不喜欢听吴蕙芳说故事,每一个约会,她就是一再滔滔不绝地把她的新爱情放在口里咀嚼,对吴蕙芳,她像是那些爱咬嚼槟榔的人,已经上了瘾,而叶可媚,她扮演的角色永远是一个听众,看吴蕙芳吐一口血色的槟榔渣。
念旧并需要很长的时间才热得起来的慢条斯理的人是过时人,现代人讲究新鲜的速率刺激。
“牛肉洋葱汤,鲜美可口。”吴蕙芳还做出陶醉的神色,然后故作神秘讲了一句叶可媚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的话:“像他,你明白?”
“没想到你半夜里胃口还那么好!”她叽嘲式地,喝着侍者送来的矿泉水,口里的味道是酸的。
吴蕙芳咯咯地像鸭子在叫:“你别一听到半夜,胃口,就联想到性哦!”
刻意地渲染式地,像无意中打翻装珠子的碗,掉了一地的颜色珠子,滚动着来不及拾起来,她对着叶可媚眨眼:“我们是真的喝洋葱汤,没有做别的什么唷!”
拿一管毛笔,蘸了墨,画在纸上,越描越黑,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叶可媚看她快活似神仙的开心,妒忌的小虫在心上咬啮着她,她看不得她的神采飞扬:“去年不是听你说要结婚的?”
“人总得越来越进步,是不是?思想改变是好事,跟着时代前进嘛。结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各人看法各异,但我才没那么傻,为什么要浓缩自己的空间,现在这样多自由,喜欢就相聚,厌了分手算了,如果结婚,岂不是拿条绳子绑死自己?”吴蕙芳耸耸肩:“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是一条鱼,他是一只壁虎,一只壁虎知道游个不停的痛苦吗?鱼也讨厌壁虎那已经断落却还不停地跃动的尾巴。”
望着她滔滔不绝,叶可媚眼睛红得像兔子:“你说的壁虎,是外国教授还是牙医?”
“啊!”吴蕙芳做个阻止的手势:“那个粗鲁的外国佬,你不要再把我的名字和那个平凡乏味的大块头连在一起。”
去年还在她嘴里的高大威猛已经消失无踪,如果可以销毁掉的话,她也许就不承认那些话是她曾经说过的。
不待叶可媚继续提问,吴蕙芳接下去又说:“牙医的话题不仅于牙齿,他如此博学多闻,像一份杂志,不,像字典,错了,像百科全书,哎呀,如果你见到他,你就明白我为什么找不到形容词了。”
“你们最终会结婚吧?”叶可媚小心翼翼地。
“我不明白。”吴蕙芳摇摇头,“你对结婚怎么那么死心塌地?难道你以为结了婚可寻得失落的灵魂吗?这是一则笑话,寄去读者文摘,可得一百美元的稿费呢!”
叶可媚默然,无言以对。
然后吴蕙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喂,可媚,彭哲安最近比较好一点吗?”
黑暗可以是一种颜色,黑暗也可以是一种感觉。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他会更明彻清晰地思想,他也会陷落在深深的困扰中,深至不能自拔。
蜿蜒曲折的灯就在她眼前,明明熠熠,瞧着是一幅美丽的画面,点点的闪耀融在画面里,世间原来如此漂亮。
但那些明媚和漂亮,离她很远,她只能沉默地做个旁观者。
是她在瞧望那些灯火,或者是灯火在观看她呢?
叶可媚原是个站在高处就会害怕的惧高者,此刻低下头观看人间,看着黑暗中的光亮,仿佛妖异般诡丽的灯,随着现实和梦境在组成风景般的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