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变成模糊,时光侵蚀所有纯朴的优点,剩下不堪的真实。“都说时代进步,单身被称贵族,不婚不再是被人追问、被人以奇异眼光观看的事,但社会仍然以古怪的眼睛看不婚的人,把他们归类在同性恋或者是性无能的圈中人里,像我姐姐这样的婚姻,当初不如不结婚。”仍然单身的蔡红瑰有所感触。
有人为了害怕孤独,有人为了遮堵别人的嘴,有人为了干净的性伴侣,有人因为人人都已经结了婚,于是,结婚。
真正为了爱,真正爱一个人,倒不一定和他结婚。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牵扯纠缠,像乱丝般理不清。
“婚姻关系的意义是什么?”蔡红瑰像是在问自己:“我妈妈成天吵我结婚,她看了姐姐这个例子,该醒悟了吧?结婚照旧可以有婚外情,这样结婚或不结又有什么差别呢?”
叶可媚张嘴,无言以对。
“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变心的无情无义的男人,赔上自己的生命,姐姐的理性是不是在割除乳房时被医生也一并割除掉了?”
蔡红瑰说得那么恨恨的,不知道是在恨医生,恨姐姐,恨姐夫,还是恨她的未婚?
有一片红色的阳光投射进来,叶可媚把头转过去,整个医院色彩最斑烂的地方,好像就是从二楼望下去的花园,只不过在望着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有点阴沉,是太阳快下山的缘故吧?
叶可媚走出医院的步伐,沉重蹒跚。
后来听说蔡红玫终于敌不过死神,那个周末死了。
叶可媚没有去看她,她害怕看见尸体。
黑暗令人放恣,漆黑也令人战战兢兢。
在黯黑中你奔放,在黑暗中你小心翼翼。
有人在黑暗中跌倒,有人在黑暗中迷路。黑暗令某些人慌张失措,黑暗也令某种人安心平静。
黑暗产生希望,黑暗心生绝望,黑暗中出现一种强烈的渴望。
黑是一头阴险奸诈的兽,有着极工心计的狡猾,你被攻击得体无完肤时还找不到谁是敌人。
黑如果是梦魇,醒过来时,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梦魇会醒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吗?
但是黑为何总是和冷冽连成一气?她把自己的脸孔贴在冷冷的玻璃窗上,让冷更冷一些。
黑色是浩瀚无垠,深邃无比的大海,掉落下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沙滩上留下浪花卷上来又退下去以后的破贝碎壳,慢慢地踱着步的叶可媚问:“不行,好疼哪,亚苹,你不穿上鞋子吗?”
她把刚刚才脱掉的鞋子立刻穿上。
“是呀,刺得脚底痛死了。”罗亚苹也巴不得马上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拎在手上的鞋子,终于穿了回去。
两个年过三十的女子,原想把过去美好的青春时光好好地回味一番,没想到这份寻觅遥不可及的年轻的心情被碎片的贝壳破坏殆尽。
“奇怪。”叶可媚的微笑无奈,“年轻时候脚板较厚吗?”
罗亚苹苦笑:“就是,以前我们还在沙滩上赤脚跑步呢!”
径自往前航行的岁月所能带走的,不只是时间。
椰树的叶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在迎风招摇,它摇曳的姿态像步伐袅娜的妇女,婆娑多姿,一棵棵整整齐齐地在沙地上排列着队伍,瘦长的枝干挺得笔直,在阳光下投落修长的影子。
“咦!”叶可媚突然看见沙滩上黑色的石头边躺着一只鱼的残骸,孤零零的鱼,平躺在雪白的沙上,它的骨头一排排,像梳子,水从支骨中排流,冲洗得只剩下一丝鱼肉贴在骨头上,白雪雪的肉失去了鲜艳的红,粉粉的,似乎让水一并洗去了它的颜色,鱼的眼睛脱了一只,塌陷的眼眶中那空洞的凹处,存有一滴海水盛在里边:“是一只鱼。”
鱼的嘴边有些湿湿的,像死去以后还继续吐出来的沫。
它本来是生活在海里,为什么要离开它悠游的世界?
“看不出来原先是什么鱼。”罗亚苹也看见了,瞪视它半晌,说:“肉都腐化了。”
也许它身上本来有鲜艳的条纹,亮丽的斑点,但是现在全洗净铅华了。
离开大海的鱼,不能预测它的命运。
“难怪有一股腥味。”罗亚苹掩着鼻子说。
海边的灌木丛开满紫色的花,一朵朵在沙地上漫漫地绽放,像攀墙的牵牛花正爬下来,蔓延在咸咸的沙地上,开着比牵牛花大一点的紫花,勃然奋力放肆恣意地,无人知晓却毫不在乎,冷静而热情地盛开。
“那么忧郁的紫色,开得那么愤怒。”罗亚苹说着,叹了一口气。
叶可媚不可置信地朝她看了一眼。
但没与她争辩。
她仍然记得当年一起到这里时,瞧见这铺陈渲染了一地的紫,罗亚苹说过:“啊,多么璀璨的紫色,开得那么浪漫,多美丽呀!”
花依样地开着,不一样的心情,年轻是上升的热,如今是下降的冷,以为只是随口说话,结果一开口吐露出来的是不为人知的内心告白。
“当年收到你的信,不是说是不想回来了的?”叶可媚探听式地。
她走的时候,她正留恋着,而今她想走时,她却回头来了。
“美国,适合去挥霍青春。”罗亚苹点头,“但是,青春始终会完结的。”
她的笑容收敛了。
这么些年来,叶可媚很少收到她写的信,她在不快乐的时候才写信,她说过:“所以你没有收到我的信,表示我的日子正快活。”
她因此不能怪她无情,日子如果充满抑扬顿挫的快乐旋律,谁有耐心坐在书桌前提笔疾书?
“其实,出去走一趟,才发现,当年的思想太绝对,太干脆,把每件事都用二分法的眼光来看,错了,很多事,不是想象中的简单,不能一概而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罗亚苹像把心情说完,又像是一截截地无法描述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