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刘银芝找海叔时,他有点后悔了。
海叔不想让村里人知道这事,村长知道了,就难以保密。一旦全村人都知道四民跟金蛋女人有缠腿事,那还不丢人吗?再说,金屯虽然说村里事不越她的门槛,把她看得极重,其实她根本整不了四民。因为计划生育的事,四民曾提刀在她家门口骂,说自己是“朝廷”,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四民女人生了三胎女孩,刘银芝领乡计生小分队拉她结了扎。四民回来就火了,说村里还有个生四胎的,你们咋不结扎他们,捏起了我的软柿子,老子不服。既然大伙喊我“朝廷”,我总得生个龙子吧。刘银芝当时没在家,但她以后不会不知道这事吧,却没有吭声。
常言说,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海叔知道,村里人也都在怀疑,为什么偷狗人胆敢明目张胆来,那是有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四民。因为只有他整天开着机动三轮,乡里村里跑个不停,还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村里没人惹他。也就刘银芝惹过他。去年春节时,刘家门上有一用大粪和红颜色涂成的大鳖形。都说是他干的。
海叔怕,万一跟四民摞上了仇气,这小子不会叫你安宁的。趁你不注意,把牛牵跑了怎么办?但是,如今他都欺负到头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那也太对不住金蛋了。他不在家,老子理当挺身而出。豪气一过,又袭上一层恐惧。邻村发生了一件绑架案,说是仇家为了报复,绑了这家孩子。万一治不了四民,四民报复,想到这层下流手段,自己的孙子孙女岂不遭殃了。海叔一时没了主张。
面对刘银芝,他一句话都没说,只顾吸烟。刘银芝说金屯给乡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又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先调查调查,这个四民是不是“采花淫贼”,派出所暂不好出面,以免打草惊蛇。只要有人证物证,人家马上就能铐人,让四民住黑屋去。
海叔犯了难,说相好都是两人干的,咱咋会知道?
刘银芝正色道,你可想好了,到底是相好还是调戏,还是强奸,这中间差别可大了。
刘银芝将纸和笔放在海叔面前的桌子上。海叔抖了一下,说我识那几个字,早就馍吃完了,眼也不好。他不敢摸纸笔,仿佛那上头涂了毒液。也不敢看刘银芝了。刘银芝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叫你写字的,我会写,你说吧,我写,写完后,你叫金蛋女人签个字就成。
海叔洋鬼子看戏,傻了眼。如果自己硬说金蛋女人被四民勾引了,坐了他的三轮赶集,这事叫金蛋女人去签字,她识字,看见了内容,不骂破他的老脸才怪呢。金蛋女人不但麻将打得好,骂人骂得也有水平。别说自已没抓到她跟四民的把柄,就是抓到了,她倒打一耙,将屎盆子扣过来,想躲都躲不开,非弄得一身腥臊,黄河里都洗不清不可。这事万一闹大了,几代人都沾了腥臊味……这一刻,海叔真的后悔了,不该跟金屯说呀。他以为金屯能治治四民,想不到他让刘银芝治,把球踢回到坞坡镇。
你别急,慢慢想着说。刘银芝告诉他。这个四民作风不正,村人都晓得,咱不能叫他再这样威风下去。他不就是跟周围村里的混混关系好吗?邪不压正,咱还治不了他?现在派出所来了电话,咱得找好证据。咱村的媳妇,有的太不要脸。我的侄媳,你也知道,跟他好。我说她,男人城里打工不易,你离四民远点,外面风言风语的,万一叫侄子晓得了,会闹矛盾。你猜那侄媳说我什么,说我干涉了她的人权。还说村里没矛盾,要你这个村长吃闲饭吗?把我噎得几天出气都不畅快。
海叔的汗都下来了。他明白刘银芝早想治治四民,她想找块敲门砖,今个刚好找到了他。但他现在没有证据啊,只是怀疑,只是对四民的那一声刺耳的口哨恼恨,对他跟金蛋女人的浪笑恼恨。他害怕万一刘银芝治不了四民,再把自己暴露了,四民能饶了他吗?
恰好这时,外面干坑里的老扁嘴喊他打扑克,三缺一。连喊几遍。刘银芝收起纸笔,说你再想想,派出所抓人要证据的,有了,赶紧告我。村里治安搞不好,当村长的难受哇。
刘银芝一走,海叔拍了一下头,也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