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哪怕休息片刻。但是这也是不可能的,不要说阴凉,我现在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想起前面还有四十里路,我都要晕过去。就这个样子,说不准我连目的地都走不到就累死在半路上,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戈壁滩上出现了一棵树。它在水波粼粼的地气中孤独的荡漾。我以为那是荒漠中的幻影。但是拉布坦到了树下,开始卸骆驼上驮的什物,我这才明白不是幻影原来是真树。我高兴得差一点流泪。我使出最后的劲儿拖着腿走到了树荫下,在为我铺好的毡条上倒了下去。拉布坦好像说了句什么?我无心搭理,闭上了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心情非常复杂。原来我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任何困难的人。在艰苦的环境中人是如此脆弱,看到一棵树都要高兴得喜极而泣,我为自己感到悲哀。
过了一阵儿睁开眼,我看见一块铺好的白苫布上摆着一个西瓜、一听罐头,还有一块白皮饼。我没心思动它们。拉布坦一边忙乎,同时还误不了斜睨我。看见他那粗糙不平的紫铜色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我的心病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作。我真想把那个西瓜扣在他那讨人厌的丑八怪脸面上。其实他没有惹我,只是我心情不好!这一路我一直后悔没有听舅舅的话,不该决定到牧业队落户,又找不到一个出气的对象。可好!偏偏让这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摊上了。
我的脚整个肿成了馒头,快要撑破回力牌球鞋鞋面。拉布坦看到后劝我脱鞋休息。但是我哪有力气起来解鞋带。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他问我可不可以帮我解开鞋带?起初我没有听明白,等我明白之后感到了新鲜。原来侍候我的白马王子不是在天边,而是在身边?这大概是一句客套话,要不就是开玩笑,哪有大老爷们给小女人脱鞋的?我没有听说过,不过不妨试试!出于好奇我抬起右脚向他伸去,看看他会怎么样?
没有想到,他真的过来帮我解开鞋带脱下鞋抖落干净里面的沙土,整齐地摆放在我的脚边。我真想再把脚伸给他,从我脚脖子上把嵌进皮肉里的尼龙丝袜子也给我剥下。
我的情绪开始化解。我奇怪为什么从早晨到现在一直跟他过不去?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言。我仔细端详他,长得也不难看。整个脸面如同团紧的拳头,单眼皮、高颧骨、翘鼻子和厚嘴唇,有点像拳王阿里,是女孩看惯了以后喜欢的那种脸型。不过他的眼神很不老实,老用眼角偷偷窥视人。
“我们的军代表指示我今天上午安排你在旗食堂吃饭,可是事不凑巧,所有食堂今天全关门开批斗大会。我没有完成任务,请你原谅。”
拉布坦说着用小刀在西瓜上剜了一个大口子,放上小勺递给我。他还补了句:“就这样对付吧!我们这里水质不好,你还是用西瓜解渴为好!行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选择吗?
我支撑着坐起来,揣起西瓜尝了一口,比我想象的甜。于是我就着白皮饼开始狼吞虎咽。从早上到现在我没有进一滴水,没有吃一口饭,肠胃都快要粘连了。
那位拉布坦在干沙地里掏了一个小坑,堆了一小堆干柴,点着后开始煮自己的茶。他用来熬茶的那个容器引起我的好奇。我好像什么地方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其形状有点儿特别。
“这是什么?”
“锅!”
我不高兴,谁不知道你是用它来烧茶的锅。他可能觉察出我的不快,立马又补了一句:“俄罗斯军用饭盒!”
这下我想起来了。苏联卫国战争影片中红军每人别在腰带上的那个铝饭盒。怪不得我觉得那么眼熟,是电影留给我的印象。
拉布坦的茶沸腾了。茶水溢出滴在火堆上冒起白烟,他手忙脚乱了一阵把锅端起来放在平地上。有一股奇特香味儿扑鼻而来。我想尝尝他的茶,纯属好奇。拉布坦递给我半杯茶。我看没有什么异样,不假思索就喝了下去,结果差点把五脏六腑全都吐了出来。我从来没有尝过这么难咽的东西,说不出它的味道:有茶味儿,还有肉味儿,不知道是拿什么兑出来的。
这野人吃的是什么鬼玩意儿?我暗暗叫苦,一个劲干呕。他却乐了。
“害惨我了,高兴了?”
他不好意思,立刻赔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喝不惯,你快吃一口西瓜,能压住。给你!”
他递过来毛巾。其实他不存在对不起我,是我要喝的。如果不是我刚刚吞下半个西瓜半张饼,我早就抢着往肚里灌了。但是现在再香甜再美味也无处装。
强烈的日光照射下蒸气升腾,地表好像在冒烟。远处的景物在水汽里波动。小蜥蜴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干沙地上箭也似的窜过消失在沙蓬丛中。一只小蚂蚁拽着一颗比它大十几倍的西瓜子艰难地拖往自己的洞穴。它的洞穴不知在什么地方?它几时才能拖回“家”?
这个蚂蚁像不像我?不对,它有家,知道它的家在何方,我却没有家,连我今天要去的地方都不知道在何方。我在戈壁滩上神游!
我困了,开始打瞌睡。
幸好拉布坦这时站起来收拾物件,踩灭灰烬,准备出发了。他把骆驼牵过来,吩咐它卧下后叫我骑上。
这次我不再犯傻。叫我再步行的话我肯定不动弹,我宁愿躺在这里不走!可是他叫我骑上骆驼,我却不知道怎么个骑法?别看这骆驼卧着,它那驼峰离地面足足有一米半高,我怎么才能迈过去骑在双峰中间呢?我纳闷,站在骆驼跟前正愣神,拉布坦冷不防把我拦腰举起,放在了那两个驼峰之间。
我受到惊吓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