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跑到县教育局,一推开教委办公室的大门就软瘫在地上。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忙把他架扶起来放在木椅上,紧张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端木有气无力地说出几句:“我……我带着学生去救火,烧死子几个小班的孩子,还有一大堆……在医院里躺着……”
教委刘主任手一哆嗦,连茶杯都抖掉了。他颤抖着气狠狠地瞅了端木半晌,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我真想把你一刀给杀了!”
其他人也扼腕叹息:“唉,你可真是个蠢货,咋能叫孩子去救火呢?”
端木喘着气说:“刘主任,你就杀了我吧,我这会儿真想死!”
刘主任:“你想得倒美,你死了叫谁替你背黑锅!”
他边朝外走边回头嘱咐:“看住他,等我从医院回来再找他算账!”
刘主任和县领导一起,来到医院看望受伤的孩子,抚慰了死难者家属。接着又对端木的做法进行了分析,认为端木尽管不该带着孩子去救火,但他护林盖校舍的急切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在死亡威胁面前能舍身跳下悬崖救孩子,作为一个人师,也算尽职尽贵了。
端木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县教育局一间小房子里,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有人陪着,怕他万一想不开出事。过了半个多月,医院里的孩子都渐渐脱离了生命危险,村民的情绪也有些稳定了,这天,教委刘主任来了。
他进门扔下一个书包,里面装的全是钞票,说:“这些钱是给那些受伤较轻未住院的孩子和几个去世孩子的,我领你给人家送去,争取能求得乡亲们对你的原谅!”
刘主任带着端木来到二道河沟村,端木走到村头犹豫着不敢进去。刘主任连推带拉才将他带了进去。
他们来到一位受伤孩子的人家,刘主任在慰问孩子的伤势时,那家女主人呜呜直哭。端木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取出一沓钱上前递给她。不料那女人看见钱便气红了眼,拿过钱一把摔在他脸上,顺手抄起一铜盆洗脸水,劈头盖脸朝他泼过去,从头上流下来的水把胸前书包里的钱全都弄湿了。
这时,突然从街道两边跑来一群妇女,领头的是几个被烧死孩子的妈妈。她们上前揪住端木的衣裳,哭叫着用头使劲撞他,还用手抓端木的脸。其他受伤孩子的母亲,也不解气地抽他的耳光,或用脚踢他,或薅他的头发。端木像个木头人似的站着,任人踢打,咬牙挺着一动不动……
刘主任开始觉着人们打打他解解气也就不打了,一直坐着没动。没想到人们越打越凶,连一些男人也加入进去。刘主任坐不住了,忙上前和英子的婆婆一起拉开厮打的人们,回头对端木说:“你先走,在村外边等我。”
端木这才用手抹抹额头的鲜血,踉踉跄跄地走了。
端木在县教委扫了一个多月院子,常常拿着扫把望着太阳发呆发愣,大家觉得他神不守舍,常问非所答,已经不适合做教师了,加上二道河沟村一直民愤难平,就发了一个通告将他解除了公职,让他回老家去种庄稼。
这天端木独自一人来到苍龙岭火神庙,准备收拾行李回家。他推开了小草房虚掩的门才觉得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床棉被和一条褥子。小锅台上一口做饭用的小铁锅掉了两个耳朵,死沉死沉的提又不能提,只好不要算了,两个粗瓷大碗,碗沿都有豁口,又没个兜来装它,想想也不拿算了。火神庙山高水远,洗漱不方便,他几年都没了刷牙的习惯,半边漏水的那只破脸盆,拿下山也没法用,想来想去,就几本教材和一个小字典舍不得丢,找一根细绳拴了,像提点心盒似的提在手上……
他走出小草房,望着古庙和老松树,失神地站了半天。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小姑娘的喊声:“端木老师。”
他浑身一震,怔了半天才转回头,一看,原来是受伤轻微没去住院的英子。她大概看到了村头贴着的布告,赶来给他送行。
英子最了解心地善良的端木老师,知道他是世上最富有同情心的人。端木老师每次到她家做家访的时候,看到她和婆婆连买盐打醋的钱都没有,就把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给她家留下……
英子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煮鸡蛋要塞给他,却被他生硬地挡了回去。端木拍了拍她的头,脸上惨淡地一笑,抬腿朝前走去。
英子手里拿着鸡蛋,送了他很远一段路。
端木听见英子在背后送他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将那几本教材和字典塞给她说:“都留给你吧,我往后怕用不着了。”说罢转过身下山而去。
英子看着那几本教材和小字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老半天,她觉得还应该再送端木老师一程,忙装起鸡蛋,提着书撒丫子追下山去。她一路小跑道过几个山脚,却一直没追上端木老师。
她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岩上,看着端木老师远去的背影,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端木老师,其实你是个好老师!”
四周围的群山像个大音箱,将她的喊声经久不绝地在山谷里回应着。
走出老远的端木终于听见了,他停在原地又侧耳倾听了一遍,眼里不觉浮起子一层霜雾,紧接着鼻子一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