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涯》2009年第01期
栏目:文学
世界上什么东西的颜色最黑呢?
常识老师让学生深入思考。他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素以严厉著称,习惯运用祈使句的时候多于设问句。现在他用自己身体上最黑的瞳孔部分盯牢讲堂下的课桌,让我们限时给出正确答案。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面对问题时当初的困惑。什么最黑?煤、火药还是写在白纸上的字?乌贼的胆汁、蝮蛇的鳞片?还是罂粟花紧实的籽粒?懵头懵脑的,我像只跌撞的蛾子找不到方向。
老师用实验来加深印象。眼睛贴近药盒上的锥孔向里看,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绝对的黑——最黑的黑是难以被修辞的。无论煤炭还是墨汁,它们的黑都摊在表面,可以被长久注视,对观察者形不成侵犯;但黑洞毫无光线,黑得令人惊慌,它沉默着向你蔓延、渗透,仿佛要将一切吸附,直至把你变成黑的组成部分。我越来越浮升恐惧,因为在那种深邃而未知的黑里,能藏东西,并且把它铸成秘密。
夜晚的黑纸盒,空而盛大,顶端覆盖荒疏的星空……谁,将从那些被刺破的锥孔里窥察人世?身置高寒,大神是否备感权力的孤独?但无论怎样,众生都将屈服在月亮那被磨薄的有锈斑的斧刃之下。
经常失眠,我僵硬地躺在床上,独自熬过漫长静寂。从拉开的窗帘里,我可以仰望星空,或者,看看围绕灯柱的蛾子如何像稀疏的雪片飘飞。稠浓的黑暗里,什么,支撑夜蛾带着赴死的激情扇动翅膀,缭绕它的光源、爱欲、信仰和不能言明的迷惑起舞?假设夜蛾想追问的,不过一个关于火焰的秘密,那是因为好奇吗?抑或,它仅仅因为恐惧?
入睡前脱掉衣服,闪过几个噼啪的蓝火花。由于肌肤干燥,我习惯了静电,还有内衣上容易沾着一层浅白的皮屑,那因为衰老和挣扎而脱落的鳞粉……我怀疑自己,也曾是一只振翅的夜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