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莲站在苹果树的树杈上,欣喜若狂地冲着天空喊起来:“看啊……快看啊……天上飞来那么多大雁哪……”刘莲本来不应该像男孩子一样爬到树上去锯死树枝,但她表现积极,主动爬到树上,要和男同学们干一样的活儿。她仰起头,冲着蓝色天空,欣喜若狂地呼喊着,大概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长上了翅膀,正无忧无虑地飞翔在蓝天里。她太忘情了,忽然踩空了一只脚,从树杈上栽了下去,幸亏她的一条裤腿挂在了树杈上,裤子发出被扯烂的刺啦声,她倒立着,被吊在树上。马路和刘莲的距离最近,当他听到刘莲的尖叫时,飞一样跨向前去,一下子就抱住了刘莲,其他同学也一拥而上,把吊在树上的刘莲抱了下来。刘莲站在地上,吓得脸色苍白。一条裤腿子扯烂了,露出雪白的大腿。
同学们认为那的确是一条雪白的大腿,雪白美丽。
男同学们害羞地别过脸去,但在别脸的刹那间,却又快速地再看一眼那条雪白的腿。女同学们很快把刘莲围在了人圈里,形成了一个密封圈。
当年的女孩子不穿裙子,她们总像战士一样穿着长裤,好像随时准备着穿过丛林参加战斗。那时候,男孩子们很难看到女孩子的大腿。
这里是一片辽阔广大的平原,到处都是庄稼地和苹果园。同学们在果园里修剪果树,或者在拖拉机耕过的土地里点种马铃薯和玉米。拖拉机耕过的土地很暄乎,走一步陷一步,鞋陷进沙土里,男同学就干脆不穿鞋了,土坷垃硌一下脚心硌一下脚心,硌得脚心痒痒,想笑。拿着铁锹的学生走在前面挖坑儿,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书包里装着拌了土的人畜粪便,叫土粪,从书包里抓一把土粪撒到小坑儿里,叫作上底肥,再后面跟着一个端着盆子的学生,把盆里的种子点进土坑儿里,从地的这边往那边挖坑儿点种,等下一次回来,拿铁锹的学生就把铲出的土填进撒下肥料和种子的土坑儿里,再在土上拍一下,土上就留下一个不完整的铁锹印。同学们抓着粪,学着农民的样子,豪迈地说: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他们离开了学校,开始了一种农耕生活。
刘莲也已经发育了,臀部闪现出了女性风采,很圆润、很流线、也很瓷实,看上去很美。特别是弯腰干活时,撅起圆鼓鼓的屁股,会让人想起那些花纹美丽的古代陶罐。这种想法有时突然钻进马路的脑海,马路就会感到内心慌乱,就会看到白色黏液抛物线。他不知道那些白色抛物线为什么总在他看见刘莲美丽的臀时就闪现出来,搞得他心神不安,他甚至因此而仇恨大下巴。
夏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了,播种在土地里的种子已经长成绿油油的庄稼,轻风吹过,遥远广大的土地上再不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蛮荒,而是微微起伏的绿色波浪,像安静的海。田野上到处都是锄田人,他们弯着腰锄地,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刘莲跟在大下巴旁边锄田时,大下巴总要回过头偷看刘莲,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不够的样子。大下巴在农村长大,干农活儿有基础,锄田时总是领先别的学生,如果不是心里惦记着刘莲,他会把同学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大下巴心里爱慕刘莲,无论干活儿和休息时,都要想办法靠近刘莲,刘莲只是表现出温和的样子却尽量躲避着大下巴,她不敢得罪任何人,她必须在表面上讨好任何人。没有女生喜欢大下巴,刘莲也不喜欢大下巴,她常常想,如果马路也像大下巴一样经常偷看她,那该多好啊。
学生们锄地时为了省劲,不使劲握锄把,锄把在手掌里蹿动,就把手掌磨出了许多血泡,疼得龇牙咧嘴。大下巴说,你们不懂,锄地时一定要使劲攥紧锄把,攥得越紧越好,不能让锄把在手里打滑,如果锄把在手里来回打滑,就容易打出血泡来。学生们说,狗日的大下巴,你咋不早说啊,你咋不早说?学生们汗水淋淋的脸上,洋溢着革命激情,几乎是胡搅蛮缠地说,疼痛怕啥?疼痛才能锻炼出坚强的革命意志,我们将来才能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同学们问大下巴庄稼什么时候长多高,什么时候能成熟,大下巴也不能准确回答,就岔开话说,你们知道那个疯女人每天都嘀嘀咕咕地在说啥吗?同学们问他说啥呢?他说疯女人反反复复地说: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同学们说你放屁,别人谁都听不清她说啥,咋偏偏让你听清了?大下巴说,听着像,看口型也像。同学们说大下巴也疯了,所以能听懂疯话。同学们一高兴,就把大下巴按倒在地圪塄的洼陷里,要检验大下巴,要看大下巴裤裆里的猪毛。日本鬼子占领中国的时候,女人们经常假装男人,日本鬼子就要脱去人的裤子检验是男是女,那是当年的行话,后来的孩子们把“检验”当玩耍,一说检验谁,就是要脱谁的裤子,就热闹起来了。男孩子们在土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吃进了沙土,感到牙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