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7年第12期
栏目:中篇小说
小发死的时候,嘴里叨念着一朵花的名字。路小溪不知那朵花是不是她在路边见到的那朵。她在路边见到的那朵花、白白的、蓝蓝的、粉粉的、紫紫的、黄黄的,哎呀,好像还绿绿的,路小溪跟奶奶描述这些的时候,结结巴巴的,小脸都涨红了。
村里正流行着一种病毒,那病毒是什么,谁都说不清。反正那病毒像个妖怪,专逮小孩。多奶奶坐在床边摸着小溪的头,没有回答小溪的问题。她眼睛四下看着,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一寸寸地搜索了一遍。她希望看到那个妖怪,又担心看到。她的心老了,五十多岁了,她那五十多岁的心突然怕起妖怪来了。
前几天,东头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被那个妖怪逮走了,就在昨天夜里,小发也被抓走了。小发才两岁多,也是个男孩。那个九岁的小孩叫小志。小志和小发都是得大脑炎死的。多奶奶紧张起来,她慢慢明白了,在村子里到处乱窜的妖怪是大脑炎病毒。这种病毒是怎样在孩子们中间传播的,多奶奶不知道。就说那个两岁多的小娃娃吧,他被他爷爷奶奶藏在屋里都没出门,怎么被传染的呢。一个月前,村里的孩子挨着个地发烧,医生告诉那第一个发烧的孩子,这是大脑炎,传染,叫村里的孩子都注意着点儿。那孩子的母亲也把这话传到了村里。村里人都没在意。等孩子们一个个烧起来也没在意。发个烧怎么了,停下手里的活抓紧去给孩子输液呗。这些孩子的父母大都在外面打工,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孩子一有头疼脑热,老人们就赶紧把孩子驮到花木村的门诊输液。花木村的门诊虽然没有参加合作医疗,不能报销,但尚医生好说话,待人亲,卖的药也不算贵。在医院花一万能解决的病,在他这里也就一千,要是在医院花一千,在他这儿只需一百多,合下来,跟报销差不多。有时候明知道村里门诊用的都是低价的劣质药,也懒得去医院。去医院还有床位费,还不能兼顾手头的活儿,最重要的,还得办手续,他们大都瞎字不识一个,才不愿意受那个麻烦。他们通常也不让孩子吃药,一生病就带着他们输液。他们觉得输液来得快,吃药慢,怕吃药耽误了病情。耽误了病情可了不得。这些孩子平时跟着爷爷奶奶,一年到头见不到爸爸妈妈,可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孩子的爸爸妈妈交代呀。那个九岁的小志死后,他爸爸妈妈回来后哭得快死了。尤其那当妈妈的,简直疯了,抡起菜刀要跟小志的奶奶拼命,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好像要孩子命的不是妖怪,而是孩子的奶奶。两岁多的小发是在黄昏死的,半黑夜就给拉到村外埋了,不知什么原因。或许因为他太小了,或许因为怕他妈妈看到后伤心。他爸爸妈妈在广州,坐火车得一天两夜。小发的爷爷奶奶给小发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没说小发死了,说小发感冒了,感冒得有点儿狠。
小发一死,多奶奶就慌了。小发是自己的前邻,小发死了,这意味着病毒已经到了自己家,进到了院子,甚至每一个房间。
一下午,小溪都在玩飞机,飞机是小溪的爸爸妈妈从杭州买来的。飞机是假的,举在手上跑起来才能飞,不跑不飞。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小溪举着飞机,在院子里、大街上、田野里跑了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爸爸妈妈一走,多奶奶就把飞机挂到了东里间屋的墙上,再也没叫小溪玩过。多奶奶说,飞机是小小子玩的,小妮不能玩,等有了弟弟,留给弟弟玩。小溪说,我想玩。多奶奶说,等弟弟不玩了你再玩。小溪说,我什么时候有弟弟?多奶奶说,快了,快了,计划生育放开了,以前想要不能要。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叫你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了。咱们路家这下断不了香火喽,可以后继有人喽!小溪问多奶奶什么叫断香火,多奶奶说就是绝户。小溪问多奶奶什么叫绝户。多奶奶说,一个家庭,生了小小子,就是这个家不绝户。生了小闺女,就是绝户了,这家人就成绝户头了。多奶奶说,小小子就好比一棵树,能在地上扎下根,还能在树上结出果实。小闺女就好比一片云,说飘走就飘走了,顶多嘀嗒几滴雨。就连雨都不知道给下到哪里。说了半天,小溪还是不明白断香火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香火”是个好词。最起码,如果他们路家的香火不断,她就可以玩墙上的飞机了。就算是等弟弟不玩了再玩也行,她觉得自己能等,就一直等着爸爸妈妈给她生个弟弟。她是个有耐心的孩子,她觉得好事都是等来的。多奶奶出门办事的时候,通常都是把她锁在家里,叫她在家里等。叫她等她就等,乖乖地等多奶奶回来多奶奶就不会拧她了。多奶奶从不打她,但是如果她不听话,多奶奶就会用手拧她的脸蛋子。多奶奶拧了她的脸蛋子还不叫她哭。为了不叫多奶奶拧自己的脸蛋子,她一般都比较听话。等等就等等呗,反正还有小狗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