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6点钟,陈忠于就拉上李清平他们下山了。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背影,凌五斗像送一群来家里做客的亲戚一样,很自然地和他们挥手道别。看着军车的车灯消失在雪山背后,他回到哨所里。房间里还留有他们浑浊的男人味。昨晚没有睡好,头脑有些昏沉。他打开那扇很小的窗户,让外面寒冷的空气灌进来。寒意让他清醒了很多。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穿上皮大衣,出门巡视自己的领地。
除了西边的雪山和天堂雪峰,其他三面的雪山都比哨所低。偶尔能见到一块黑褐色的巉岩,整个世界都被冰雪包裹着,东边的天空已有朝霞。邻国的哨所在西边的数重雪山后面。风为了迎接这个神圣的清晨,停止了咆哮。他看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激动得赶紧跑到高倍望远镜后面。他看到了一匹狼。它肚皮上的毛拖在雪面上,行色匆匆,不时往空旷的天地间望一眼,绝望地嗥叫一声。他有些兴奋:“啊,还有活物!”他的目光一直追逐它,直到它像一滴墨水一样融进淡蓝色的积雪里。
这让凌五斗找到了事做,他把哨所周围的疆土都巡视了一番。看着看着,一大片耀眼的白光突然窜进他的视野,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往东边一望,发现日头已从雪山后面跳跃出来,把所有的雪山都照亮了,天地晶莹剔透,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凌五斗关好铁门。哨所其实是一个牢固的水泥碉堡。四面都有眺望孔和射击孔。李清平他们的生活用品、被褥、枪弹,包括床都拉走了。哨所打扫得很干净,再也看不到他们留在这里的痕迹,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他们为什么把床都拉走了?难道……这里真的就我一个人守着,不会再派人来了?难道六号哨卡真的不重要,真的要撤销了?”他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床,心中有些慌乱。
但这种慌乱很快就过去了。“一个人就一个人!”他对自己说。
“我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别的人了。”他在哨所里转了几圈,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是连长的声音。他关切地问道:“五斗同志,感觉怎么样啊?”
“报告连长,感觉还不错。”
“感觉好就行,陈忠于和李清平他们下山了吗?”
“今早6点钟就准时从哨所出发了。”
“那好。”接着,他加重了语气,“六号哨所凌五斗哨长听着!”
凌五斗一听,“嗖”地立正站好。
连长仍用加重的语气说:“你要明白你的职责;你必须对周围的一切保持高度警惕;你必须按规定定时向连里报告哨所情况;如有任何突发情况,立即及时报告!你明白吗?”
“明白!”他回答得非常有力,听连长这么说,他断定这哨所还是非常重要的。
连长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也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他把枪抱在怀里,半睡半醒地坐在向着Y国的那个眺望孔前。他觉得身体困倦,头脑却异常清醒,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警觉的狼狗。
凌五斗严格地遵守连队的作息时间,10点钟准时睡觉,7点50分准时醒来。他头脑里仍想着该叫连长起床了。看看对面,空荡荡的,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连部。
四面冰峰雪岭上的冰雪把外面的天空映照得格外明亮。
“这个哨所就我一个人守了,我一个人守卫着一个哨所……”他心中有一股类似英雄般的豪情。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冲锋枪,它在幽暗中散发出淡蓝色的金属光泽。它使他充满了勇气。
他起了床,全副武装。他决定从今天起,每天进行训练。他觉得这是一名士兵必须做的。
哨卡外有一块半个篮球场那样大的积了雪的土坝,这就是操场了。虽然海拔高,氧气不足,但他跑得很快,跑了二十五分钟后,才觉得有点累了。“身为六号哨所的哨长,这个身体素质还行。”他看了一眼自己在雪野上跑出来的一条崭新小路,沐浴着刀锋似的晨风,望着东方的辉煌朝霞,环视四方的万重冰山,心旷神怡,不禁深感自豪地自语道,“我恐怕是这个地球上站得最高的人了。”
群山在他脚下像海涛一样翻涌着。晨辉铺到了他的跟前,东面的天空一下子变得如此近,他觉得自己稍探下身子就可以掬起霞光。天地间醉人的朝霞愈来愈浓,像煮沸的鲜血。
远处的天堂雪峰不再那么虎视眈眈地逼视他了,柔和的霞光使它少了孤绝尘世的霸气。
凌五斗的胸中激情飞扬,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但只吼叫了一声,一大团坚硬的风就卡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回不过气来。
他这才知道,在这莽莽高原之上,是不能乱激动的。在这里,你必须屈从于它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心平气和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