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梆子声远远地传来。
夜色笼罩下的石桅镇码头,一片静谧。这是1928年10月的一天,刚刚下过雨,秋风中带着丝丝寒意。
石桅镇是连接南陵和芜湖的交通要道,也是通往皖南的必经之途。1927年冬,在我党的策动和组织下,这里曾爆发了著名的白沙圩农民暴动,使国民党政府和当地土豪劣绅大为震惊和恐慌。起义被镇压后,国民党政府加强了防范,保安团增派兵力,设卡布防,对过往旅客严加盘查。最近,又赶上国民党“双十”国庆日,一到夜晚,盘查便更加严格。
此刻,夜深人静。候船室——那个简易的竹棚里挤着一些滞留的旅客,大多是一些赶夜路的小商贩和外出谋生的脚力,他们三三两两地瑟缩在竹棚内打瞌睡。执勤的自卫队员也搂着枪睡着了。码头上,青石板铺砌的台阶上,到处溅满了泥水,斑斑驳驳。两盏风灯闪着飘忽不定的微光,不时在候船室的棚壁上投下黑影。
芜湖到南陵的交通十分不便,只有一条漳河可通小轮。眼下正值枯水季节,芜湖那段水路已不能通航,要去南陵,只有步行至石桅镇才可乘船。但这里的水位也很浅,因而走船困难,小客轮常常晚点。此刻,已快12点了,可河面上还不见船的影儿。那些赶路的旅客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麻辣老爹眯缝着眼睛,坐在糊辣挑子后边,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他是一个身材瘦小、略有些驼背的老人,由于长年在候船室外边卖糊辣汤,当地人都叫他麻辣老爹。此刻,由于没有顾客,麻辣老爹压住炭火,拢起袖子,眯缝着眼睛,看似睡着了。实际上他却竖起耳朵,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今天晚上,一位同志要从芜湖来,从这里乘船去南陵。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同志叫什么,任务是什么,但从团特委书记林植夫亲自陪同护送来看,这是一位很重要的领导同志。
“立——正!”码头上传来的喊声惊动了老爹。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斜挎短枪的汉子披着大衣,在两个卫兵的跟随下,摇摇晃晃地朝码头走来了。此人是石桅镇自卫队长张二毛,“这么晚,他怎么来码头了?”麻辣老爹顿时警觉起来,随即亮起嗓门吆喝起来:
“糊辣汤……又鲜又辣的糊辣汤……”
声音苍老而响亮,在夜色中远远荡漾开来。听到喊声,镇街上的梆子声停了一下,接着又噗噗地向镇中响去。
张二毛站住脚,看了一下麻辣老爹,便晃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队长,喝一碗去去寒气?”麻辣老爹站起身,殷勤地招呼道。
张二毛没吱声,他叼着烟卷围着担子转了一圈。这时候,老爹已盛好三碗汤,赔着笑脸道:“队长,你们趁热喝。这是新磨的辣子,我给你们多添点!”说着,舀了一满勺辣椒粉分别撒在三个碗里。
“老家伙,这么晚了,你在打什么主意?”张二毛转到挑子正面站下了,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老爹问。
平时,七点那班船一走,麻辣老爹便收挑子回家了。因为夜里这班船乘客少,卖不了几碗汤,加上熬夜费炭火,明摆着不合算,所以麻辣老爹一般是不候这班夜船的。面对张二毛的质疑,老爹早就想好了一套应付之辞。他叹了一口气,叫起苦来:“唉,没法子呀,家里七八张嘴,这不是想多卖几碗吗?”
“少给我扯淡!”张二毛不等他说完,就骂了一句,“你这个老混蛋,打的什么鬼主意,我看你是没安什么好心!”
老爹心中一惊。难道镇上出事了?不像啊,镇上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而且打梆子的老齐也没有发出信号,梆子声依然在有节奏地响着。老爹想到这里,便镇定下来。“队长大侄子,”他嘿嘿笑着,与张二毛套起近乎,“你还不知道你伯啊,穷命一个,你可得多关照关照。”
“去去去,”张二毛不耐烦地说,“你少来这套!安全法你不知道啊?夜晚不准摆摊子!滚,你马上给我滚!”
“队长,队长大侄子……你看这本乡本土的……”老爹还想缠磨两句,张二毛不禁恼火起来,抬腿将挑子踢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