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杀年猪”。这是丁家庄的习俗,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得准备过年了,杀年猪,打豆腐,熬米糖,家家户户忙得不亦乐乎。在丁家庄,杀年猪是要请人吃饭的,但请人的时候不说请人吃饭,是说请人吃“猪旺子”。“猪旺子”就是猪血,那是杀猪的副产品。不说请吃饭,而说请吃“猪旺子”,自然只是客气的说法,让人便于接受邀请。实际上,饭桌上肯定不止“猪旺子”,什么猪肝猪心肺,杂七杂八的都有,最好吃的就是那盆煨得稀烂的“拆骨肉”了,上来多少吃多少。请人吃“猪旺子”,常常会请与自家住得近的亲戚、本家,也有朋友,当然还会请那些对自家有恩的人,借以还人家一个人情。在平时,还人家人情的机会不是很多。丁老二在丁家庄一年到头没少帮人家忙,到了腊月,请他吃“猪旺子”的,自然就要排队了。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的早上,丁老二在家忙着准备过小年呢。丁有福来了,提前上门来约请丁老二去他家吃“猪旺子”。丁有福是丁老二的堂兄弟,没出五服的本家弟弟,丁老二比他大一轮,他俩都属龙。丁有福一直在东莞打工,都十多年了,他老婆秀明带着一儿一女留在家里,儿子正在上初中,女儿在上小学。丁有福的母亲早年就瞎眼了,住在家里,全靠儿媳妇秀明照顾。有福老婆留在家里,日子过得不轻松,遇上点儿难事,能找谁呢,谁都不在,只得去找丁老二。丁老二是个热心人,秀明来找他,他就一个字,好。从来没说过不字。所以,有福两口子心里非常感激他,拿他当亲哥哥看。有福一大早就到了丁老二家,对他说,二哥啊,后天请你去吃“猪旺子”哦。丁老二说,后天啊,那是中午还是晚上啊?有福说,晚上呢。丁老二就说,晚上还真不得空呢,我先答应别人了。有福就说,二哥忙,那我就改时间吧,提前到后天中午了。丁老二也不客气了,就说,好好好,一定去。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也许会认为丁老二是在拿架子,硬让人家改时间,显得凡事就得听他的。其实不然,丁老二不是摆架子,他还真的就是不得空呢。腊月以来,好些日子里,丁老二就连早餐也得被人排上了。排上早餐时,丁老二常常还会跟人开个玩笑说,请我吃早饭是不算数的哦,吃早餐我又喝不下去多少酒,白担了个名声,多亏呀。人家一听就笑了,说,不算的,不算的,二哥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再来请二哥去喝酒,虽然没有什么好酒,孬酒还是有的,只要二哥不嫌弃,就一定要让咱二哥喝个好。
丁有福请吃“猪旺子”那天,除了请了丁老二,还有其他几个人。有一个也跟丁老二一样,是丁有福的本家兄弟。有两个是秀明的娘家哥哥,有福的舅子。还有两个是有福的连襟,秀明的姐夫。只有一个不是有福的亲戚,也不是秀明的亲戚,他是有福的初中同学,在村里做电工,平时上门收收电费,谁家灯不亮了,也会请他来查一查,修一修。他叫刘洋,是刘庄人,和丁家庄是在一个行政村。丁老二一进门见这个人也在,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脸就有些长了,感觉头都大了。猛一相见,刘洋的脸上也有些不大自然。但刘洋毕竟还算是个机灵人,见了丁老二进门,立马就站起来喊了声,二哥,你来了?丁老二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是不该来了,有人不欢迎啊。丁老二的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弄得刘洋脸上通红,半天接不上话。还是有福替他解了围,有福说,该来,该来,什么时候咱二哥都该来。丁老二笑了,用眼角瞟了下刘洋,如同饮了一杯陈年老酿,似乎心里受用,很过瘾。刘洋却难受了,脸红过之后,又渐渐有些惨白了。
丁老二给刘洋脸色看,并非无缘无故。这原因,有福不会知道,其他人也许都不会知道。但刘洋本人应该是知道的,若是他本人也不知道,那就不应该了,自己的事,自己还能不明白。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人也应该知道。这个人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在厨房里烧饭的有福老婆秀明。
见面就讨个不快,那顿饭,“猪旺子”味道再鲜美,吃到嘴里也不会有什么味道。所以,刘洋和丁老二在酒桌上都很压抑,没怎么说话。也许,一方是担心话是火柴,一擦拉就会点燃一颗爆竹。另一方可能也有担心自己是个刀子嘴,话一出口就会伤人。实际上,丁老二很讨厌这种气氛,他在想办法打破这压抑,酒桌上不说话,只顾喝闷酒,他很快就会醉。他是在寻找机会,寻找一种合适的方式,要把自己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所以,在饭桌上,很长时间里,丁老二都在等待。他就像一头豹子,在树林里草丛间蛰伏着,屏声静气地等候着它的猎物。
酒桌上气氛的异样,其他人不一定在意。但是,有一个人不会不在意。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有福的老婆秀明。除了秀明,还有一个人也一直在关注饭桌上的动向,甚至,这个人会关注每个人的每一句话。这个人也和秀明一样,没有上桌,在饭桌之外。而且,那种关注不是用眼睛,用的是耳朵,用的是心。这个人就是有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