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了叶之,我把“浪漫满屋”盘下来了,价格意想不到地好。当然了,如果我中五百万,也不会在意请叶之吃一次大龙虾的。还少了文哥一点儿钱,叶之担保了。“浪漫满屋”的装修、情调、位置我都满意。跟我原来的花店比,是姚明和潘长江。
文哥瘦,皮带眼扣最后一个,手表永远吊在手背上,接电话时手机能遮住半边脸,眼镜每三分钟要向上推一次。这样的人居然能中五百万,福彩公司真是瞎了眼了。
我也请叶之和她表妹吃了麻辣涮,喝冰啤酒。叶之表妹叫苏琴,比叶之白,比叶之胖。衣服不合身,上身紧绷,下摆宽松。我老担心她胸脯的扣子绷不住,“兔子”堂而皇之地逃出笼。叶之对苏琴说这是马经理,马哥,是老乡。私下你可以喊马哥,外人在要叫经理。我说能不喊马哥吗,你一喊我就联想到马革裹尸。叶之说你真是乡下人。城里人都是这样叫的,你姓马,比我大,当然喊马哥了。你就是比我小,是有钱的大款,也喊你马哥的。
好吧,我来到这个城市就没打算回去。就让我马革裹尸吧。
我把原来租房退了,住店里。文哥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在门脸后面专门搞个隔断自己住,有电视有网线,还有一个小卫生间。能淋浴不能泡澡,是个遗憾。我喜欢把自己埋在热水里,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我说叶之,我可不管你表妹住。叶之说你倒是想呢!她和我住。苏琴趴在叶之肩膀上哧哧地笑,倒不像乡下来的女人那样,要羞要恼的。
苏琴和叶之合住。那我放心了,对自己,对你都放心了。叶之说我要你放心什么?你对我放心就是原来你对我有贼心。
这叶之,洗脚无数后就洞若观火了。
晚上也有客户,都是些赶着求婚的,我可以二十四小时营业。这花店在大学城边,大学生是最浪漫的阶层,是我的主要客户源。但是大学生们买花也挑剔,一枝花一片叶子地算,都不是不问价钱拿起来就走的主。我喜欢那些穿名牌开名车的,掷下一沓钱,捧回一抱花,去大学门口等女生的成功男人。
我单独辟出一小块地儿作等候区,放上小藤椅藤桌,我把那些花儿拍成照片制成花单,照片下面注上花儿的名称、象征意义,顾客可以根据花单点花。这样我的花店就显得有了品位,是的,品位很重要。送花其实就是送品位。
苏琴不错,挺能干的,记花名报价格,说一次就行,看来女人和鲜花天生就是同类。花店被她打扫得很干净,连我小卫生间包括内裤也在清洁范围。我主要的工作是进货、跑外围比如送花、去大学城贴“牛皮癣”广告,硬塞给路人传单。城管查得严的时候,我就躲在花店里上网、打游戏。没生意的时候也会和卖愣的苏琴聊上几句,聊的内容八成是叶之,二成是杂谈。我知道叶之家有哪些人,什么时候上的学,喜欢吃什么东西。也知道苏琴老公在深圳打工,两年都没有回家了。她不愿意独守空房,儿子就留给了爷爷奶奶。
我说你不想儿子?
想那个王八孙子做什么?苏琴说。
你骂你儿子是王八孙子?我很意外。难道他不是你亲生的。
苏琴嘿嘿。他是我儿子,是谁孙子呀?
哦,她是绕弯子骂公公婆婆呢,难怪在家待不住一个人出来打工。
我给苏琴工资不多,但也合理。中午我们一人一份盒饭,十五的那种。有时苏琴饿了,就买两个烧饼或者两块烤红薯或者炸臭干子。我知道她是从抽屉里拿的零钱,我不说。
苏琴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在乡下,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说我是先立业后成家,老古话说的成家立业是错的。立业应该在前,不然别想成家。我问她表姐叶之为什么也没有成家,苏琴说她有一个男朋友,暂时不好说。
我心里一惊。她男朋友啥样,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听她那口气,好像是个老板。只是那老板好像不是单身。
小三啊,不会吧?我有些愤怒,倒不是愤怒叶之,而是愤怒勾引叶之的男人。一定是个包工头,他们走一处包一处小三,像他们包工程一样。等工程完工了,人走了,小三成了烂尾楼。
那小老板会不会给叶之赎身啊?
怎么说话呢,我表姐又不是……听说那两口子感情不和。
嗯,当老板了,感情和财富成反比。原来和,有钱了就不和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看来叶之准备去盗墓啊!
苏琴说叶之不容易,我那姨、姨父都有病,全指望叶之呢。我那表哥挺不是玩意儿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从来没给家里汇过钱。我说你那表哥肯定娶了个不是玩意儿的女人。苏琴说你怎么把什么坏事都往女人头上赖呀!你们男人就这点儿本事,当婊子的是你们,立牌坊就该是女人?
我说嘿,顶撞上司,工作时间注意影响。苏琴说对不起,马总。
有电话来,送花的。在上岛咖啡,听口音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就把一束玫瑰花包好,外带一枝蓝色妖姬。是个大买家。
我骑上电动车,带着花,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繁华的都市里。在一个路口,我看见了交警,我一个鲤鱼摆尾,滑进旁边的小巷。交警那个礼白敬了。其实交警叔叔,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啊。电动车在城市里快成蝗虫了,无声无息无处不在。我要是交警也烦,但是我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你也别歧视无排量。你见了小号车,豪车,也会这样想拦就拦吗?
保安不让我进,说无停车位了。其实那停车位都够打网球的了,咱不就是电动车嘛。你也就一保安,你去喝咖啡人家不让你进,你什么心情。你也就仗店欺人罢了,有本事你坐包厢里值班。算了,我孬好也是一小老板,不和打工者计较。
我把电动车停在咖啡馆院子外面人行道上,捧着鲜花就进去了。我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有人在卡座里举手,示意我过去。
是文哥。
我又吃惊又兴奋。我决定给文哥免单,人家肉当豆腐卖给我的,我还不能让他吃我的豆腐啊。可是当我看到他要献花的人时,我反悔了。
女的是叶之。
我第一反应是:文哥原来不是个东西,才有钱,就开始玩女人了。你玩也别找叶之呀,一个农村进城的女子,涉世不深,阅人不明。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玩原生态的女人啊?
小马哥,我们在这儿。叶之也招手。
什么小马哥?还小驴哥呢。小马哥在台湾当总统,什么时候会骑电动车给你们送花呀,我看台海局势紧张就是你们喊出来的。
给,你要的花。我把花直接塞到叶之面前,文哥说错了,你应该先给我,我送才归款。我说对不起,但是结局都一样,祝福你们。我眼睛盯着叶之说。
叶之脸色有些红,对文哥说你干嘛呀,搞得跟求婚似的。文哥说那不是啦,求婚还要有钻戒呢。不过,只要你喜欢,肯定有啦。
我说你别“啦”啦,谁买单?我还是对着叶之看。文哥说当然是我买单啦。从你欠我的钱里扣吧。我说不行,文哥。桥归桥路归路,你送叶之小姐的花怎么能抵账呢?而且那钱我是认你息的。你抵账抵的是利息还是本金啊?
叶之有些恼怒,我看出来了。要是我,我也恼。多浪漫的时刻,我们在抵账,在计算利息,铜臭味跟环境格格不入。文哥掏出三百元说别找了。我说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找你五十。
这花也就值二百五。
我出来了,可是我的电动车却没了。我问保安,保安说你又不是停在停车场,我怎么能知道呢,也不是我的责任啊。我一把薅住保安的领子,你个混蛋,我要进去你不让,这会子又说这混蛋话。你要是不赔,我跟你没完。保安脸色白了,说兄弟,也不怨我呀,我们经理不让电动车进,怕影响形象。我们都是打工的,何必呢?我说你现在知道你也是打工的?刚才不还像一条看家狗吗?
我们俩闹起来,文哥和叶之出来了。我开始对着和尚骂秃驴。你他妈的有什么呀,不就是狗仗钱势嘛。你也只配在上岛看门,要是在天安门,你还以为你当总理呢。你要是在微软看门,比比尔·盖茨,比乔布斯还牛呢。有钱了不起什么啊,钱是王八蛋,钱是二百五。
我只顾骂得痛快,却不见了叶之和文哥。多了几个穿制服的,对我说警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