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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世浮沉

1.白领

“这份文件复印三份,一份交部长,一份还给我,剩下一份送到楼下设计部,要快。”

一份东西“啪”地丢在我面前,正打在我拿着鼠标的手上,硬塑料的文件夹打得我很疼。

扭头,就看到安妮站在我的桌子前一脸嚣张。

有没有搞错?我是部长的秘书,不是勤杂工,凭什么我帮你复印送文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我了。人总是这样,柿子捡软的捏,现在只有这个女人还是经常针对我。

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是午饭时间,而我已经没有什么工作要赶了,既然如此……

我拿起那个文件夹朝外走,安妮得意地在我后面补充:

“动作快些,这份文件很重要!”

我也不理她,不紧不慢地绕到文印室。

新换的复印机我还真是不太会用,正好有个小技术员也在那里,这小伙子长相普通,性格也老实,不过为人真是不错,不仅帮我把文件印得好好的,还主动提出帮我送回去。我欣然同意,告诉他我的办公室位置叫他交给安妮之后,自己一步三晃地捻着一份文件进了设计部,完成了我的使命。

“真服了你了,上班上得跟逛街那么悠闲。”

罗李从我手里接过文件,爽朗的一笑。他是除了恬佳,我在设计部唯一认识的人了,是个不错的人,就是有些八卦,公司里的大小事情问他准没错。

“哪儿有!逛街的话我会积极得多。”

朝他眨眨眼,我转身“逛”到恬佳的位置上把她拖走。

“吃饭,吃饭!我饿了!”

原本期待的一顿午餐吃得我索然无味,恬佳居然也开始学人家减肥了,自己不吃,也不准我好好吃,不仅一个荤菜也不要,素菜也都少油少盐,寡淡无味!

回办公室的路上正巧又碰到那个小技术员,他看到我挺高兴,咧嘴一笑:

“嗨,你的文件我帮你送过去了,不过你的那些同事都好忙啊,我叫了好几声也没人理我,我就直接放那个名牌上写着‘安妮’的桌上了。”

“辛苦了,谢谢啊。”

我也朝他一笑。小伙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转身跑开了。

刚走进办公室,就见安妮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我不是告诉你了,那文件很急?你居然到现在也不给我送来!耽误了事情,你要负责!”

其他人听到她的叫喊,都停下来看向我们这边。我瞥了安妮一眼,径直走到她办公桌前,用下巴朝她桌上的一份文件夹指了指:

“先看看这是什么再朝我叫。文件午休前就放在你桌子上了,你自己没看见,可怨不得我。”

安妮愤愤地打开文件夹,随即脸色变得五彩缤纷。

“那你也应该在拿过来后告诉我一声!”

“你弄清楚自己是谁没有?我是部长的秘书,可不是你的秘书,哪条章程规定我要替你跑腿复印然后通知你了?做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什么时候摔死了都不知道!”

拖着长长的尾音,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身后很响的“呯”的一声,好像是文件夹砸在桌面上的声音。忽然间,我原本因为那顿淡而无味的午餐而低落的心情又重新飞扬了起来。

心情好不能当饭吃,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没过一半,我就又觉得饿了。拉开抽屉,才想起来里面没有零食了,撇撇嘴,我将抽屉推上。没了就不吃了吧,其实对我来说,与其说是饿,到不如说是馋。

“噘什么嘴啊?你可把安妮气的脸都绿了,怎么倒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我抬头,就看到张一鹏侧身倚在我的桌前,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倾着身子对我笑。

这人是三个月前跳槽到这里来的,长相不赖,工作能力也强,他的到来,让原本稳占部门男性业绩和人气并列第一的宋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如今两人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

原本,宋伟还凭借有个市场部之花的女朋友安妮胜张一鹏一筹,可前阵子张一鹏不知怎么,居然对一向最不屑花花公子的恬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因此又把宋伟的风头压下去了,而恬佳减肥的原因,也正是为了这张桃花脸。

“我当然委屈了,有人中了邪要减肥,连带我也不能吃饱饭呢!那人就在楼下设计部,听说还是你女朋友。”

我没好气地对张一鹏说。这家伙,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对付女人的手段多如繁星,一向强势的恬佳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我说呢,原来是没吃饱啊。等着!”

张一鹏朝我潇洒地一笑,转身朝他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很快又转了回来,递给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盒子,打开来,一排精致的巧克力镶嵌在格子内,造型各异,一看就很有档次。

“这是一个朋友出国带回来的,瑞士的手工巧克力,给你吧。”

我心里嗤之以鼻,肯定又是哪个女人讨好他的。不就是借花献佛吗?不吃白不吃。

捻起一颗放进口里,巧克力特有的香味立刻充满口腔,淡淡的苦味刺激着味蕾,随即,一股软滑的细流溢出,带着榛子的香醇味道,如丝缎般细腻柔软。闭着眼细细体会着巧克力美妙的口感,直到口中的滋味消失,我才睁开眼,立刻近距离看到张一鹏的脸,吓我一跳。

“光看你吃东西的样子都是一种享受。”

张一鹏露出笑容,这种笑容我太熟悉了——调情,挑逗,引诱。

忽然间,我的胃口全无,嘴里泛起酸涩的味道。正巧张一鹏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转身接手机,我则顺势放下手中的巧克力,打开一份文件装模做样地工作。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恬佳的电话。难得啊,自从和张一鹏恋爱起,她很少主动找我,标准的见色忘友。

恬佳约我去逛街购物,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做,自然应允。来到购物中心,我提议先去顶层的美食广场吃饭,却被恬佳坚定地拒绝了:

“我现在不能吃晚饭的,你先陪我逛吧,逛完之后回家,你自己想怎么吃都行。”

恬佳双手合十竖在嘴前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我牙痒痒。

“唉!服了你了,快走快走,你到底要买什么,赶快!”

恬佳其实没有特定的目标,她的要求就是所有能让她看起来“更有女人味儿”的衣服、饰品和化妆品,不用说,又是为了张一鹏。

“恬佳,张一鹏交往过的女人似乎挺多的哦?”

“你什么意思?”

恬佳一听我的话,立刻满脸的警惕,死死盯着我。

“没啦,我只是想提醒你,他过去也算是个花花公子了,所以你小心一点。”

我被恬佳那如同捍卫自己领地的母兽般的样子吓了一跳,只好尽量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担忧。

“很少有人能在第一次就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他也不例外。他说过我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我愿意相信他。”

恬佳转过脸去摆弄货架上的衣服样品,口气强硬。

我见状叹了口气,感情上的事最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一旦栽进去了,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虽然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恬佳:

“如果这样最好不过。我只是希望你警惕一点儿,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害。”

“你不要因为宋伟不要你的就把所有的男人都当成负心汉!”

恬佳忽然转头面对我,厉声尖叫。她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我也愣住了,没想到恬佳会说出这样揭人就疮疤的话。她话说出口,自己也后悔了,一时间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忽然有些生气,转身出了那家店,恬佳忙跟着我出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恬佳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扑上来拉住我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说,一鹏跟宋伟不一样,他不是宋伟那种烂人。”

见我不吭声,她又接着说。

“宋伟那种男人,不要才对,你看,你现在多好?跟脱胎换骨似的。多少男同事私下里说,以前居然没注意你真是瞎了眼呢!别生我气了,我请你吃晚饭,现在就去,原谅我啦——”

恬佳见我还不说话,索性拉起我的手开始撒娇。我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泄了气,一甩头,拉着她朝着通向美食广场的电梯走去。

晚上回到家,我顺手把手中的购物袋扔在沙发上。狠狠敲诈了恬佳一顿大餐后,我们又逛了很久,除了帮她选衣服,我自己也忍不住买了些。

环视了一下这间房,住了几个月了,越发感觉不喜欢起来。之前因为要适应这里的生活,一直也没顾得上,而今天恬佳说的话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一定要搬家。

洗澡出来,打开的电视,里面正播着电影,讲的是披着画出的美丽人皮的女鬼的故事。屏幕里的女鬼正小心描画着,旁边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可怖的鬼脸。视线从电视转到墙角立着的穿衣镜,镜子里清秀的女人穿着真丝睡衣,紫色的丝缎镶着蕾丝花边,低开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居然也流露出性感而妩媚的风情。

我不由得冷笑,镜中的脸便也跟着微微扬起嘴角,竟有透出另一种妖异的感觉。占了别人的皮囊,也算是画皮了吧?

2.画皮

当年送走了十娘,我又恢复了四处游荡的日子,转了几年发现没什么有趣的,索性找了个僻静的山洞,闭关。就这样,闭关个几十年,醒来后四处转转,腻了再闭关,一转眼,沧海变桑田。

记得刚下山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山下原本土黄色的道路如今变成了一条灰白色的大路,一排一排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铁盒子在路上跑得飞快,人就坐在里面,有些坐得多,有些坐得少。我在民国的时候也见过个差不多的玩意儿,叫洋车,样子黑漆漆的没这些盒子好看,跑起来也没那么快,“突突”地冒黑烟。

跟着那些盒子进了城,我更吃惊了,我对着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瞧个不停。

这世道变得可真快!

记得民国的时候,男人最时髦的就是一身黑漆漆的“中山装”,硬梆梆的领子死死卡在脖子上,为这我笑了好久,脖子粗的男人穿它可真是活受罪。女人倒还穿旗袍,可是样子变了不少,不再是大清时候那种宽宽大大的样子,变成紧紧裹着身子的样式,把身形都显了出来。脚上穿的也不再是绣花鞋了,她们管那叫“皮鞋”,后脚跟戳上一根细长的棍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现在更了不得,到处都是象山那么高的大方盒子,外面还镶着一格一格的琉璃,人就在里面进进出出的。街上的人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有,穿得也很古怪,男的只穿一个坎肩和一条底裤就敢出门,女的更要命,一个比一个穿得少,坦胸露背地在大街上走;一男一女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地,起初我还当自己到了花街呢。

边逛边看边学,三年时间足以让我弄懂现在的“社会”。没有了皇帝、大臣、军阀,却有了汽车、楼房、时尚。他们在“写字楼”里工作,挣的是“薪水”,吃饭去“快餐厅”,衣服去“购物广场”买,在街上看到人不理不睬,却对着“手机”有说有笑。

“绮罗!这边,这边——”

一天,正在街上乱晃,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喊,喊出来的那个名字居然让我全身一震。

绮罗……多久没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再听到有人叫,居然还是揪心。

绮罗,我那书呆子父亲唯一赋予我的东西,我曾经的名。自从进了沁芳楼,这世上就再没有绮罗,只有蝶舞了。

一时好奇,我寻声找了过去,想看看那个“绮罗”。

街角一家店门前,一个长相丰满的女孩儿正用力招着手,不远处,我看到一个衣着素净的女孩儿正小跑着朝她去了。

“恬佳,抱歉,抱歉。宋伟忽然打电话来说想喝乌鸡汤,我只好先去买来炖上了。”

那女孩儿跑到丰满女孩面前,忙不迭地道歉,但她的朋友似乎并不接受这样的理由。

“我等了你足足两个钟头耶!你都快成宋伟的保姆了,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样不行的,早晚被他欺负死!”

身子一荡,我就飘了过去,绕到丰满女孩儿身后,仔细打量那个“绮罗”。

素面朝天,长发垂肩,肌肤还算白皙,却不够通透水嫩,身材瘦小却不够袅娜。容貌充其量可说是清秀,带着几分小家碧玉的温婉,眼睛里却又透出些沧桑世故。没办法,在这种大城市里讨生活的人,有几个还能单纯?一身素白的连衣裙,脚上中规中矩地配着丝袜和凉鞋,不显山不露水,乖巧,却缺乏个性,好像一盘忘了加盐的凉拌豆腐。

品评完毕,我叹口气,这么个女子配上“绮罗”这样艳丽的名字,有点儿不搭调啊。

心里叹息,却还是忍不住跟着她,想看看“绮罗”的生活,作为普通人的绮罗的生活。

不看还好,看了,我更加叹息起来。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现在的世道多有意思?好玩儿的东西那么多,女人出门也不受管制,可她偏偏把日子过得象白开水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两个月,每天看着她在那个一室一厅的斗室里重复同样的生活。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漱之后给那个叫宋伟的男人打电话叫对方起床,顺便听取今天的点餐,认认真真记下来,然后进厨房忙碌,烟熏火燎地忙上近两个小时后,她将做好的菜小心地装进保温桶,外面还用一层层的毛巾包裹好,再放入袋子。

那个宋伟还真能折腾人,一个月,他的菜谱是唯一每天变化的。红烧肉、糖醋鱼、老鸭汤、乌鸡煲……,除了每天按照他的要求准备午餐,绮罗还每隔两天去帮他收拾住处。恬佳没说错,她就是宋伟的保姆。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绮罗慌慌张张地冲进房间换了身衣服,也顾不得再梳妆,随便梳了梳头发,抓起桌上一个冷馒头就冲出门去,当然不会忘了拎上宋伟的午餐。

随着门被“呯”地关上,我施施然地飘到沙发上落座,挥手打开电视剧,我最近迷上了一部狗血电视剧,虽然中间插播的广告很烦人,但是我没办法去租碟片,所以只好忍耐了。好在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所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跟着绮罗两星期后,我就放弃再和她一起去上班了,完全毫无新意。

绮罗的工作是营销部的部长秘书,比不得那些个精明强干的销售代理,人家做成一单生意就有大笔的提成,她却拿的是死工资,还要负担平日的衣食住行,日子早已过得捉襟见肘。再加上她又不擅长修饰打扮,在营销部那些衣着光鲜精心修饰过的俊男美女之中,原本还算清秀的绮罗立刻成了“鸡立鹤群”。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长相不出众,性格又腼腆,好欺负,营销部里谁都使唤她,嘲讽、取笑更是家常便饭,对于这一切,她也只能默默隐忍。

电视里正播着狼心狗肺的男人为了自己飞黄腾达抛弃糟糠之妻的桥段,我换了个坐姿,眼睛扫过茶几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

对绮罗来说,宋伟几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就如恬佳说的那样,她“像个黄脸婆似的”整天围着他转,按照他的喜好买菜做饭、包揽了他所有的家务。

而宋伟,那个同样在营销部工作的男人。高大、英俊、聪明,嘴里总象抹了蜜一样,业绩一直很好,似乎还很有希望被提拔,公司里的不少女性都对他青睐有加。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在绮罗家过夜,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们是恋人。

绮罗为什么会喜欢宋伟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宋伟呢?从他的表现,我不认为他有多喜欢绮罗,这样一个在女人堆里很吃得开的男人为什么会选择绮罗?也许是因为绮罗很好用又省钱。

现在的女孩子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要讲什么三从四德了,她们一个个都成了公主千金,要男人宠,要男人哄,要他们花大笔的钱陪自己花前月下,买零食买玫瑰买礼物,可我从没看到宋伟在绮罗身上投入丝毫的精力和金钱。

绮罗用自己的工资给宋伟买他喜欢吃的东西,偶尔还会节衣缩食省下钱来给他买礼物,比如昂贵的手表什么的。可宋伟在公司几乎不会主动和绮罗说话,即使看到有人欺负她也会置之不理。他心安理得地享用绮罗为他准备的丰盛午餐,坐在旁边的绮罗则一脸幸福地扒着五块钱一份的盒饭。

3.附身

不仅是绮罗的好朋友恬佳,连我都觉得有些看不过眼了。相对于这个“男朋友”,恬佳这个“朋友”要可靠多了,如果被她碰到有人欺负绮罗,她一定会挺身而出,和对方吵得不可开交。平时想尽办法提点绮罗,对那个桃花满天的宋伟更是不假辞色的样子,逮着机会还会讽刺他两句,让我相当的欣赏。

这小妮子的脾性倒是很泼辣,很对我的胃口。不过她也算是白操心了,这男女之间的事儿,谁也做不得主,周瑜打黄盖啊。

一直看的电视剧今天总算播完最后一集,挥挥手,关掉电视,我从沙发上飘起来,象游泳一样滑出去,直接穿过阳台的窗户,离开了房间。

凡是修行者,必要历劫以脱去凡胎重塑根基,小劫百年一次,只要稍有修为自然轻松度过;五百年一个大劫,只要经历此劫,从此超脱轮回长生不老;千年一次天劫,要承受九重天雷的考验,修为稍差的,可能被天雷劈得形神俱灭,而勉强承受住雷劫的,即便保住性命,也要修养很久,不过恢复之后必定修为大进。

师父说过,我是得了观音露成妖的,所以与一般修炼的妖不同,我没有百年和五百年的劫,但是千年的天劫必定躲不过。算算日子,我的天劫也快要到了,所以我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准备应劫。

那一次的九重天雷打得山崩地裂,我几乎难以招架,勉强接下最后一记雷击后,虚弱得几乎维持不住魂魄的形状。

本想就在山里靠着天地之气修养,却没想到不到两个月,突然来了一对人马,吵吵嚷嚷地,又是伐木又是挖山,说是要盖什么度假休闲山庄,几天时间就把好好的山水糟蹋得面目全非。

我看着眼前一派乌烟瘴气,不由叹息,这里我是不能再呆了,否则,别说是修养,只怕魂儿都要被他们弄出来的噪音震碎了。怪不得现在妖精这么少了,如今人的势力越来越大,想要找一处干净的地方修行,实在太难。

左右我也没什么地方去,于是还是决定回绮罗那里去修养算了。那姑娘虽说无趣,却好在也安静,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找她,正适合我静养。

内伤未愈,我只能慢慢飘,花了三天才飘回城里。正盘算着今晚差不多就能到绮罗家时,忽然听到前面传出一阵金属碰撞墙壁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混乱的脚步,一个醉醺醺的女子便跌跌撞撞地从交叉的小路里踉跄而出,一个不稳人就摔在了地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几罐啤酒顺势滚了一地。

我停在空中看着那女子,觉得有些眼熟。直直的长发、素白的衣裙、丝袜和白色凉鞋……

正想着,就见那女子一边抽泣,一边就在地上坐下了,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白裙子,还顺手摸起靠近自己的一罐啤酒,“咔”地一声打开,仰头朝嘴里灌下去。

绮罗!

看她哭哭啼啼借酒浇愁的样子,不用说,我都能猜到出什么事了。

绮罗哭了一阵,将手里的罐子扔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朝前走。

我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没跟过去,没一会儿前面就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接着“呯”的一声。再看时,绮罗已经倒在地上。

肇事的摩托车主是个小伙子,撞了人,他也慌了,跳下车跑到倒在地上的绮罗身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蹲下身子轻轻碰了她几下,见没有动静,又壮起胆子将侧翻的人体翻了过来。

我也跟着凑过去,借着昏黄的路灯下,绮罗惨淡的面孔呈现在眼前,额角撞出一大块淤青,脸上已经一片死气,那一撞显然伤了内脏,她的口鼻都在往外渗血,随着气息的进出,一串串血腥的泡沫从嘴角冒出来,又顺着腮帮子往下滑。

那小伙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绮罗的鼻下探了探,便好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后退,攀着自己摩托车站起来后,便慌张地发动,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又转回视线到绮罗身上,那汹涌的血泡沫已经不再增加,只剩下一些残存,凝聚在嘴角,暗红的一陀,衬着腮帮子上的一道血印子,就好像她嘴角叼了一朵枯败的红花一样。

绮罗还没死,她的眼神还在挣扎,手指偶尔还有一下两下的抽搐。想必是很疼吧?瞧这模样,应该是骨头断了扎进肺里。

我犹豫着,好歹相识一场,要不要帮她一下结束了痛苦?

“哟,小姑娘,好久不见你了,专程来等我们的吗?来来,让无赦哥哥和必安哥哥好好看看你。”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久违的黑白无常。如今他们两个也换了行头,都剪了短发,黑无常身穿黑色体恤衫,下面一条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仔细看能发现,还是耐克的。白无常还是一副斯文打扮,考究的真丝白衬衫外套乳白色毛衣,下面一条米色休闲裤,配上皮鞋,活脱脱一个青年才俊。

“哟!这是怎么了?魂魄这么弱,风大一点儿都能吹散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必安,必安,你快来看看啊!”

黑无常一看我的样子,大惊小怪地直叫。白无常已经收起了绮罗的魂魄,不紧不慢地过来看我一眼。

“恭喜你度过天劫。”

我点头还礼,余光看到地上那具肉身。看着那仍望着夜空的空洞双眼,忽然心中涌上一阵悲楚,不管是哪个绮罗,都死不瞑目啊。同病相怜之下,我移身过去,将手覆上那双睁着的眼,想把它们合上。

背后忽然一股力道推过来,我猝不及防,被推得头冲下栽了下去。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弥漫全身,让我忍不住大口抽气。

一些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

推开房门,宋伟和另一个美艳的女人正在床上亲热,见有人进来了也不慌不忙。那女人我有印象,也是绮罗公司营销部的,叫安妮,平日里最喜欢对绮罗颐指气使。

画面一转,两人已穿上衣服,宋伟毫不顾及地搂着那个女人,一脸厌烦地说着什么“黄脸婆”、“整天满身油烟味”、“分手”,那女人不住地冷笑。

再来,便是夺门而出。

眼前又一跳,成了公司里。秃脑门的部门主管正怒气冲冲地咆哮,将手里的几份文件甩在办公桌上: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明天也不用再来上班了!”

拿着文件出门,又看到宋伟和那女人公然地出双入对,安妮投来轻蔑的一瞥,嘴里不忘挖苦:

“长得不好偏偏脑子又笨,这种女人倒贴都没人要。”

绮罗,这是你最痛苦的记忆了吗?居然刻骨铭心到了魂魄抽离仍镌刻在肉体中!

当眼前渐渐恢复清明时,我看到了黑白无常两张居高临下的俊脸。

“小姑娘,魂魄附体的感觉如何?”

黑无常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样子倒好像在邀功。

是你推的我?!

我心里大骂,却无奈口不能言,全身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每呼吸一次都象被刀子割一下。

“你怎么光看着我不说话?”

那边,黑无常还在呱噪,我心中怒火更盛,却又不可奈何,只能强打精神继续用眼瞪他。

“笨蛋,那肉身受了重创,伤及内腑,你就这么把她推进去,只怕她现在正疼呢,哪儿有办法跟你说话?”

白无常踢了他一脚,伸手在我身上抚了抚。我只觉得一阵暖流包裹住残破的身子,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耳边清楚地听到体内骨骼喀喇喀喇地响,应该是在接驳断掉的肋骨。

疼痛终于停止了,我松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飘浮了千年,又一次体会到脚踏实地的感觉,很奇怪。

瞪了黑无常一眼,他竟还好像受了冤枉般,一脸委屈。

“我不是看你经过天劫元气大伤,连魂魄都快散了,若是最近遇上大风或者雷电就危险了。如今正好有具现成的肉身,你附在上面,魂魄有了依凭,只管慢慢修养,多好?这肉身跟你前世同名,也算是有些渊源,早早死了这么可惜,你全当替她活一遭好了。”

黑无常说着,邀功似得朝我挤眉弄眼。白无常在一边没说话,看神情似乎也是赞同的,倒是让我心中一动。

再活一次吗?作为绮罗,作为人,再活一次……

4.做人

刚才脑海中看到的情景着实让我生气,绮罗也是个可怜人,她心心念念都是宋伟,到头来却错爱了中山狼。

也罢,事已至此,再生气也于事无补,我现在法力尽失,也做不到魂魄离体,索性认命了吧。

我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再理睬黑无常,转头向白无常行个礼,算是谢他助我疗伤。白无常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又嘱咐我加紧修炼以恢复法力,就拖着不情不愿的黑无常离开了。

因为脚上的凉鞋有一只鞋跟已经折断了,我被迫赤着脚在路上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那司机被我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虽然白无常修复了这肉身的创伤,可脏污的衣服还有脸上的血污却还保留着。

我看他一脸的惊疑,便说自己遇上劫道的了。那司机倒也是个热心肠,当时就说要送我去派出所,被我拒绝了,报了个地址要他送我回去。

一路上那司机不住地偷眼看我,我只假作不知,自顾自闭目养神,刚附体,我还很不习惯,操纵着肉身走了半天的路,很是辛苦。

好不容易,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子到了地方。拜绮罗的好习惯所赐,她的连衣裙口袋里好好地装着百来块钱还有家里的钥匙,否则我不想引人注意都难了。将口袋中的那张百元钞票递给出租车司机,他却一脸同情地退回给我:

“姑娘,算了,你遇上这种事情够倒霉了,我怎么能再收你的钱?就当我做回好事吧,你自己想开点儿,保重啊。”

我说自己被抢劫,却又不肯报案,他八成把我当成是遇到强暴不愿被人知道的女人了。哼,随他想去吧,我若是跟他实话实说,还不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我不说话,朝那司机笑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朝绮罗的住处走去。

熟门熟路地进屋,我倒是没忘记关门落锁,打开灯,打量了一下久违的房间,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了。

转进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一路朝浴室走,一路就把身上脏污了的衣衫全扯了,顺手把茶几上那张两人的合照卷在衣服里,一齐丢尽垃圾桶了事。

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先前昏暗的路灯下也没看得太过细致,现在在日光灯下近距离看这张脸,我才了解自己看起来多糟糕。

原本还算垂顺的长发如今已经乱糟糟地纠结起来;额头一大块脏污,还有不少血痕,估计是被撞倒时在地上蹭的;脸色发青,也是,死人嘛,气血都不流动了;鼻子和嘴角的血沫早已凝结,成了一大坨干涸的血块;脸颊边有一道顺着嘴角留下来的血迹,可能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晕成一大片,触目惊心。

迅速清洗了一下自己,我虚弱的魂魄再也支撑不了许久,挣扎着爬回卧室后就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了。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一个劲儿地振动,我随手拿起摆弄起来。看过不少人用,操作也不算复杂,所以弄了一会儿我也就基本上明白了。手机上显示了二十多条短信,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躺在被窝里看短信,全是恬佳发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就问一次“你去哪儿了,赶快给我回电话”,看起来颇为着急。

又转入手机语音信箱,还是恬佳的留言。

“绮罗,你在哪儿?怎么没来上班?”

“绮罗,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快给我回电话!”

“绮罗,你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快回电话!”

“绮罗,都中午了,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立刻给我回电话!”

“绮罗,宋伟那个混蛋那样对你,你可不要想不开啊!他不值得的,绮罗……”

“绮罗,我晚上去你那儿找你,你可不要有事啊,你一定不要有事啊!等我,听到没有?我一下班就去找你!”

……

恬佳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到后来已经有了哭腔。我脑海里出现那个丰满的苹果脸的女孩儿爽朗的笑容,心头不禁一暖。

绮罗,其实你比我幸运,你不在了,却还有个好朋友一直惦记着你。

部长也打来过一个电话,听声音似乎有些不安,估计恬佳已经闹到他那里去了。电话里,部长颠三倒四地说了些废话,最后说工作的事情可以商量。看样子绮罗的职位是保住了。

听完全部留言,我找出恬佳的号码按了个回拨,部长就让他不安去吧,反正明天去上班他就知道了。

电话刚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恬佳的声音急吼吼地透过话筒冲了过来:

“绮罗!你个死东西,一天的时间死哪儿去了!”

就是死去了!

我把话筒从耳朵边拿开一段,翻了个白眼,等那头恬佳的声音停了,才又拿回耳边,不急不忙地解释:

“我昨晚喝醉了,又受了凉,所以今天睡了一天,手机响了也没听见。”

“你生病了?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啊?吃药没有?”

恬佳一听我说受凉了,立刻忘了生气。

“我今天要加班,没办法提前走,一下班我立刻去你那里。”

“不用,不用。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我还想睡一下,你不要过来了,我没事的。”

我连忙阻止她,开玩笑,我现在全身无力,走动都成问题,要是她来了,看我这幅样子,搞不好一着急就把我弄医院去了,到时候被医生发现一个大活人有呼吸却没心跳,岂不是热闹了?

“可是……”

恬佳还不放心,我忙不迭地保证。

“我真的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全好了。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到公司一看不就知道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恬佳打消了来看我的念头,我放下手机,再次缩回被窝,继续久违的睡眠。

第二天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公司大门口,立刻看到等在外面的恬佳。见我出现,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拉着我上下打量。

“老天,绮罗,你终于出现了。没事吧?”

她紧张的样子让我心头一暖,于是回给她一个微笑。

“绮罗,你真的没事?确定?”

恬佳看起来还是不放心,一边拉着我往电梯走,一边问。

“不过你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

电梯的数字变成十三,金属门打开,整个营销部里已经在忙碌了,销售代理们或走来走去或忙着打电话。

面带微笑、昂首挺胸,我拎着包走出电梯,迈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途中有些人会停下来看我,有男也有女,然后露出些意外或吃惊的表情。对于那些目光,我一律回以点头微笑,我是绮罗,可不是以前那个畏畏缩缩、孤僻内向的绮罗。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如今我既有了这个新肉身,就好好在这世上活一回吧,好好做一回“自己”。

绮罗原本在公司里就不起眼,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已经桃代李僵。我有意识地逐步做出改变,用了半年的时间让属于我的全新绮罗出现,恬佳常和我泡在一起,她虽对我的改变有些吃惊,但都被我以受了失恋的刺激决心脱胎换骨搪塞过去了。看了那么多狗血电视剧,也不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秘书的工作,说起来也没什么太复杂的,起初我还做不顺手,时有出错,但所幸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装装可怜就混过去了。过了一个多月,我便掌握了电脑操作、公文处理这些事情。现在的人真是幸福,有电脑、打印机、复印机等等,按几下按扭就全搞定了,哪象过去,全靠手写。

才安稳了没几个月,张一鹏就来了,都说女人是祸水,我看男人也差不多,不仅让恬佳神魂颠倒,连带着我也跟着倒霉。

第二天上班,部长要我去复印开会的文件,我来到文印室没一会儿,那小技术员就冒了出来,自觉地开始帮我干活。我谢他,他腼腆地咧嘴笑: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呢,好久没人象你这样愿意跟我说话了。”

中午恬佳打电话,约我和她还有张一鹏一起吃饭,我想想张一鹏那张暧昧的脸,便找个借口拒绝了。

5.古董

下午部长去外面开会,我也没什么事情做,于是自己给自己提前下班。想想还早,就拎着包去古玩市场淘货,想看看有没有能配得上我的宝贝梳妆台的好东西。

说起那梳妆台,还是我遇上绮罗不久时,她被恬佳拖去旧物市场,难得的一次奢侈买下的。晚清的风格,镜子周围一圈古色古香的红木雕花,是最常见的花开富贵。因为花式和雕工普通,本来应该是铜面的镜子更被换成了现在的镜子,所以算不上值钱的古董,卖家似乎也急于脱手,加上恬佳砍价的功夫,硬是两百多块就拿下了,还搭配了一个圆凳。

过去的绮罗一门心思在宋伟身上,自己整天素面朝天的,不仅像样的衣服没有两件,梳妆台上的东西同样少得可怜,除了一把断了两个齿的梳子还有一瓶润肤霜,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白白糟蹋了这梳妆台。

这样的梳妆台,要摆上景泰蓝或青白玉盛着的各色胭脂膏和瓜棱白瓷的香粉盒才不会辱没了它。左手角上应该立一个上好紫檀木的小筒,里面插上眉刀、碳棒,各式软毛的小刷子更是不能少。右手边还需加一个蝴蝶戏牡丹的红木梳妆匣子,就像我当年在沁芳楼用的那样,上下两层,带抽屉和拉门,顶上的镜子可以支起来,里面放些常用的珠宝首饰。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台子,我心里就有了这样的规划,如今这梳妆台已经是我的了,自然要仔细搜罗到配得上它的宝贝。

经过几次扫荡古玩店,我已经如愿地找到了粉盒和紫檀木的筒子,但梳妆匣子却始终没有遇见合意的。

逛了几家店,我又挑到了一对儿青白玉的小胭脂盒子,玲珑剔透的煞是可爱。扭头的功夫,居然看到一个仿的西汉青铜龙凤纹薰炉,虽是仿制品,却也做工精湛,巴掌大的小东西上纹理清晰,阴阳镂刻做得极好。那老板也是个精明人,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立刻过来趁热打铁,我被他说得动了心,好在是仿制品,价钱倒也不算离谱,于是就买了。

接连淘到几样好东西,我自然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朝最后一家店走去。那家店我去过好几次了,老板人不错,对家具类古董很有研究,我曾拜托他收货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是否有合适的梳妆匣子。前两天他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收到一个,让我来看看要不要。

走进店里,老板似乎正和人看货,另外还有两个客人在随意走动着看着陈列的古董。我用眼扫视了一圈,似乎没看到我想要的东西,于是想等老板谈完生意亲自问问。

“你看这刀工,还有这木质,绝对是上好的老紫檀!”

他们在看的是个紫檀屏风,造型华丽,样式也不错。我对古董家具并不了解,但对书法字画倒是有些研究的,见那卖家说得口沫横飞,直将自己的货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也生出几分兴趣,索性看个明白。

紫黑色的三扇屏风上正刻着王羲之《兰亭序》的三段内容,字迹清晰,笔法流畅,可见工匠手艺超群,的确是难得的佳品。

“这些还不算呢。您再瞧瞧这上面刻的《兰亭序》,这可是按照正宗的王羲之真迹刻上去的!你看这‘之’字……”

卖家还在说,我看看那屏风上的字迹,微微一笑。

我自幼家贫,小小年纪就被卖身青楼,虽不能说是艳冠群芳,却也算得上一块大红大紫的头牌。

现在的人只当妓女就是些以身侍人,朝秦暮楚的可怜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却不知要做一名成功的妓女,也是不容易的。

当年人牙子把我们那一批年纪相当的三十来个小姑娘,挑了二十个出来,一齐领去给沁芳楼的妈妈挑,妈妈又对着我们横挑竖瞧,从头发到脚趾头打量个遍,最后只选了八个留下。我们一起被各种师傅教导,学些身段、步伐、眼神、笑容之类,然后再淘汰下去,最后只剩下三个,便被安排在后院各自独立的小楼里,每日学习歌舞弹唱、琴棋书画、诗词曲艺,凡举大家闺秀会的,我们都会;可她们不会的,我们也会。

名妓,不仅要相貌美,还要有技艺,有内涵。

“我要的不是光有张漂亮脸蛋儿的呆美人儿,我要的是水灵鲜活的花魁!”

妈妈尖锐的声音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你们不仅要美艳妩媚,还要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会、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不错,你们的身份比那些良家妇女要低、要贱,可你们比她们美、比她们媚、比她们聪明、比她们有趣,所以男人才喜欢你们!”

十四岁挂牌,我做了三年的清官儿,每日里和那些文人雅士谈诗论画,品评书法,倒也雅致,不敢说火眼金睛,也认得些真迹。

我看眼前这屏风上的字迹,笔法雄秀、潇洒自然,二十八行,行行有力,三百二十四字,字字珠玑,的确是件佳作。可惜……

这屏风是件好东西,若真是王羲之的真迹,二十八万的开价不算高。但若不是,价钱可就要打折扣了。原本买卖之事,双方自愿,外人没什么可插嘴的,但这老板为人不错,我又有求于他,思前想后,我还是开了口。

“老板,我看这字似乎不是王羲之的笔风啊。”

老板本来已经心动,可听我一说,又犹豫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我。那卖家一听我要坏他的买卖,自然不干,瞪起眼睛冲我喊:

“小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不懂?我当年同状元郎饮酒赏月论兰亭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别说这刻在屏风上的,真迹的拓本、摹本我也没少见。

“王羲之的行书向来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骨格清秀,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后人评曰‘飘若游浮云,矫如惊龙’。《兰亭序》凡三百二十四字,每一字都姿态殊异,圆转自如,说极尽用笔使锋之妙。不说别的,单是钩,就有竖钩、竖弯钩、斜钩、横钩、右弯钩、圆曲钩、横折钩、左平钩、回锋减钩。我看这上面的书法,有些运笔之处似还有些涩,只怕不是右军亲笔。”

对于这“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我不敢自称了如指掌,谈论起来也能如数家珍。见我滔滔不绝,那卖家也知道遇到行家了,不敢再造次,呐呐地看着我。

老板见我说得丝丝入扣,有情有理,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君小姐,那依你之见,这屏风值不值得买呢?”

我虽不想老板破财,可也不愿坏人生意,平白招人怨恨,况且那屏风也算是一件好东西,于是朝那老板微微颔首,笑道:

“老板,您这可问错人了。说到檀木家具,您才是行家,这屏风值不值,我又怎么说的准?不过要说这上面刻的字,虽说不是《兰亭序》的真迹,我看倒也不是次等货。”

听我这么一说,老板和那卖家都来了精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连旁边那看东西的客人也凑了过来。

“这字,前十三行行距较松,后十五行行距趋紧,前后左右映带,攲斜疏密,错落有致,通篇打成一片,用笔俯仰反复,笔锋尖端锐利,时出贼毫、叉笔,极有王羲之天下第一行书神清骨秀的墨韵之妙,与真迹极为相似。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冯承素钩摹的神龙本兰亭序,也是难得的精品。”

响鼓不用重锤,听我这么一说,老板心里自然有了小算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一定等着他,自己拉着那卖家到旁边划价去了。

6.猫妖

“小姐……”

等老板的功夫,我闲来无事,便在店里转悠,随意地看着陈列的商品,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转身,就见刚才那两个男客人正看着我。这两个都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衣着休闲普通,但质料剪裁却不俗,一看就是好手工。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前面一个看起来斯文儒雅,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刚毅决断之气,应该是个惯常当家作主的人。后面那个,虽然也称得上精明干练,但站着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将自己置身在前面男人身后一步的位置,让对方的身影半掩住自己,可见是个跟班辅佐之人。

“小姐?”

儒雅男人的叫声让我霍然醒悟,怎么不自觉地就用起师父教的相面术来了,真是不该。心里自责,忙收敛心神,挂上谦和的笑脸。

“您叫我?不知有什么吩咐呢?”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是在下有件事想求小姐帮忙。”

那男人朝我一笑,温和有礼,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让我对他更生好感。

“是这样的,家中老人酷爱中国书画,也收藏了不少。他老人家的七十岁寿辰很快就要到了,所以我挑选了一副字,想要当作寿礼。刚才看小姐眼力不凡,想请你帮忙鉴定一下。”

男人说得客气,气势上却是不容拒绝的,说话间,手已经朝后一伸,身后的男人立刻将抱在怀里的一幅卷轴递了过来。

“哎呀,我哪里有资格鉴定呢?我也不过是略知一二,在这里卖弄罢了一番。这位先生一看就身份显赫,您买的东西又怎么会错呢?必定不是凡品。您就不要让我出丑了。”

好感归好感,我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我要靠那古董店老板帮我找匣子,自然要让他欠我人情才会给我尽心,这男人我出了店门搞不好再也见不上一面,何必为他给自己找事做?

“小姐请不要过谦了,刚才看你评论《兰亭序》,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必定是对书法颇有研究,就请你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帮帮忙吧。”

男人见我推脱,也不着急,态度从容,口气诚恳。我看他的架势,心里也明白,今天怕是不容我拒绝了。叹口气,索性丑话化说在前面:

“既然这样,那我就斗胆献丑了。不过我们说好了,我看归看,可不保证我对,若是出了问题,我不负责。”

说完,盯着男人一脸的坚决。那男人露齿一笑,爽朗豪迈:

“是我请小姐你帮忙,怎么会要你负责呢。那就麻烦你了,我先谢啦。”

说着,慢慢展开手中的卷轴。

我看着他托着底部的手慢慢下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转动轴木,忽然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他继续展开的动作。他停下手,抬头看我,眼中有些疑惑,我朝他一笑,收回手:

“我看不如这样,你也不用把落款和印章露出来给我,我只看这字,然后告诉你我的想法,到底这字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你自己判断。如何?”

他凝视我片刻,随即点头。我见状,放下心观察眼前的书法。

“字迹妖媚却不俗,风骨俊秀,体态有如春风摆柳,清荷沐雨,从墨迹看,书者极讲究笔力,我觉得应该是松雪道人赵孟頫的字。”

我仔细品味了一番,做出我的结论,同时也没放过那男人眼中闪过的精光。我自信不会看走眼,不过也不打算再在这幅字上纠缠,正巧看到那老板一脸兴奋地走出来,便趁势迎了上去:

“老板,你说的匣子在哪儿呢?”

“在这儿,在这儿!我怕别人看到先要了,特地收起来了。”

老板开心得一张胖脸笑得如同菊花一般,动作都比以往显得矫健,快步走到一个关着的木质衣柜前,拉开门,从里面抱出一个匣子。

第一眼我就立刻看中了。黄铜的做包角和拉环,红木的盒身雕画着兰草,那兰草竟是用青玉嵌的,叶尖儿上几颗摇摇欲坠的露珠,是圆润的珍珠,看来以前的主人非富即贵。翻开顶上的盖儿,铜镜就镶在盖子的背面,下面三层抽屉,上面一层可以向左侧面转,中的一层向右侧转,下面一层则是直拉的,每层都有垫衬的丝绒,雅致又精巧。

“老板,我就要这个了。多少钱?”

我眼睛紧紧盯着盒子,已经忘了别的了,生怕一不注意就让别人抢去。

“嗨,什么钱不钱的!你刚帮了我那么大个忙,这个,我送给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老板你是做生意的,怎么能让你破费。”

我倒也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只是想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便宜还是莫贪的好。

“瞧你说的,要不是你识货,我要多花好几万在那屏风上!”

这老板也是个豪爽的人,大手一挥,将匣子推给我。

“你帮我做了笔好买卖,这匣子就当我付给你的报酬了。哈哈……”

既然如此,我也就当之无愧了,于是喜滋滋地谢过老板。抱起我的宝贝,一转身就看到刚才的两个人还在店里,斯文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小姐,刚才多谢你的帮忙。能不能给我个荣幸请你吃个饭?”

斯文男人礼貌地发出邀请,可惜我却没有胃口。

“还是不必了,举手之劳,我只是说了些自己的看法罢了,算不上帮忙。”

那男人看出我的冷淡,也不勉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是我的名片,欢迎你随时来找我。我欠你一顿饭。”

说完,两人一起离开了。目送他们走远,我才再次我谢过老板,也出门去了。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一些古玩店已开始收拾店面准备打烊,我抱着盒子慢慢朝街口走,忽然一个人挡在了我面前:

“小姐,要古董吗?”

我站住脚,仔细打量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瘦高的个子,脸色暗黄,两眼无神,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看起来又皱又脏,似乎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似的。男人手里抱着一对儿瓷瓶,天暗,看不真切,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出是一对儿白色的细口瓶,上面画的似乎是飞天。

那男人看来急着想将瓶子脱手,见我打量他,忙不迭地向我保证:

“小姐,你放心,我这对瓶子绝对是古董,乾隆时候的,不带假的!”

我没听他说,只是朝着他看,他可能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身体扭动了一下。其实我哪儿是看他,我是在看坐在他肩头的那只猫!黑白花纹的短毛家猫,白色的脸,一只眼睛罩着黑色的毛,像是被打出来的黑眼圈,唯一特别的就是身后的两条尾巴。

“你看得见我吧?看在大家都是妖的份上,帮个忙行吗?帮我把这对儿瓶子买下来吧。”

那猫妖窜到我脚边,语气急切。

“你放心,这对儿瓶子真的是古董,具体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待会儿再详细告诉你。”

我犹豫了一下,就像猫儿说的,大家都是妖,我似乎应该帮它。可是,妖与妖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同胞情意可言吧?

“小姐,你到底买不买?这……这是我妈娘家传下来的,不是脏物,保证不会出事。”

男人大概看我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猫儿也急了,在我耳边大叫:

“说话啊!我没骗你,这瓶子真的是古董,我主人一直这么说的,是她家祖传的!你帮我买下来,到时候绝不让你吃亏!”

听出猫儿声音里的焦急,我心里一动,拼了!

“你想要多少钱?”

“五千……不,三千,三千就卖给你!”

男人立刻报出一个价钱,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表情。

天色越来越暗,路灯却还没有亮起来,我们两人都陷入一片朦胧的暗影中,模糊不清。

“一千五。”

我直接杀了半价。这人既然不肯拿到古董店去卖,而是在街边随便拦人,想必是有什么急于脱手的理由的。

“这太少了,两千五吧,这瓶子是好东西,要是在白天看,很漂亮!”

男人的声音干涩,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表情。

“两千,卖的话我立刻给你现金,否则就算了。”

我口气强硬,一副没商量的架势。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咬牙同意了。

接过钱,男人将两个瓶子递到我手里,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猫儿在我肩头,对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混账东西,放着瘫痪的老娘不管,就知道偷老娘的家底贱卖,换钱去赌!”

7.贵客

“喂,你最好有好理由给我!”

我手头的现金几乎全给了那男人,只剩下的钱勉强够打车回家。那猫儿从我肩上跳到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住,抬起前爪放到嘴边舔起来。

“那小子是我主人的儿子,无赖赌棍一个。我主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家里的积蓄早就被那混蛋败光了。这对瓷瓶是真古董,你帮我把拿去卖掉吧,卖的钱,拿一部分用来送我主人进一家好的养老院和治病就行,余下的都归你。”

猫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差不多是主人吃药的时间了。瓶子你要是不放心,就送去鉴定好了,保证不会有假。对了,手机号码给我,我要照顾主人,不方便经常出来找你的,电话联络吧。”

送走那只会打电话、会指使人的猫妖,我坐在沙发上仔细打量那对瓷瓶。

灯光下看,果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细颈白瓷的瓶体,釉质细腻,胎薄,敲击声音清脆。瓶身除了粉彩的撒花飞天图案,还有突雕的云朵,工艺属上乘。

第二天是周末,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我索性抱着瓷瓶去了专业鉴定处。鉴定结果实在令人意外,居然是明朝的宫廷御用之物,估价二十万。

赚到了!

和猫儿商量后,我们决定还是将这对瓷瓶卖给博物馆,虽然可能卖价会相对低些,但比较保险。

瓷瓶最终卖价为二十三万,我按照约定,将咪咪的主人送进了最好的养老院,然后又到银行办理了委托,委托他们按月为老人付费。看着盲眼的老太太抱着猫儿一脸的开心,我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周一上班时,我的心情相当的好,临近中午,恬佳来电话约我一起吃饭,我知道张一鹏一早就去外面跑业务了,猜他来不及赶回来吃午饭,于是心情更好。

张一鹏对我的挑逗暗示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尽管我始终对他不假辞色,他却不知放弃为何物,上一次和恬佳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居然在桌子底下用脚蹭我的腿!

从那次之后,只要他在,我绝对不和恬佳一起吃饭。但心里却越来越别扭起来。我该怎么办?看恬佳的样子,她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我说了,也许反而让她反感。可是不说,我却始终不安。

“……罗……绮罗……”

恬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张一鹏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的情绪顿时跌入低谷。

“你怎么会来?”

“瞧你说的,一鹏本来在外面忙着,特地赶回来陪咱们吃饭,你还有意见了?不是我说你啊,怎么魂不守舍的,一鹏跟你打了好几声招呼你都没听见。”

恬佳似乎对我冷落她的情郎有些不满,张一鹏却做起了好人。

“没事,没事,这阵子大家都很辛苦的。绮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呢,要注意身体啊。”

我胡乱地点点头应付,恬佳却已经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张一鹏身上。

“是啊,这阵子你们常加班,还有几次熬通宵了,一鹏你都瘦了。不行,一定得好好给你补补,我今晚就去买材料煲汤给你喝。”

突然间胃口全无,我抓起身边的包,和两人打个招呼,也不管我们先前点的饭菜还没上桌,自己先走了。

心情不好,所以走得很快,也没看路,一下子在公司进门处和一个男人撞上了。

“咳,先生,抱歉撞到你了。”

我连忙道歉,却发现对方微笑地看着我,幸好那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笑起来也挺好看,否则我一定先瞪他两眼。

“不记得我了?”

奇怪的男人,答非所问。我又看了他两眼,没什么印象啊。

“古董店,兰亭序,赵孟頫的书法。想起来了吗?”

看起来这男人是惯于被人捧在手里的,一副理所当然被人记得的样子。见我对他无动于衷,居然有些受打击的样子,给了我几个提示词。

古董店!

他说古董店我就想起来了,是那个请我帮忙鉴定字画的男人!

“看来你没看我给你的名片。”

见我终于恍然大悟,男人有点儿哭笑不得,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朝我潇洒地自我介绍。

“我是万俟远……”

还没等他说完,一声怪叫已经打断了我们。外出用餐的主管正好回来,看到男人居然大惊失色,搓着手顶着油亮亮的脑门一脸谄媚。

“啊!万俟总裁!你怎么来了?不不,我是说,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打电话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

男人转头看向主管,虽然也在微笑,但却显得礼貌而又疏离,完全不同于刚才看着我时笑得亲切。

“陈部长,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正好路过,所以就顺便上来看一下我们那个合作项目的进展如何。”

“进展得很顺利啊。万俟总裁您放心,哎呀,瞧我,真是糊涂,请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快请,快请。”

主管点头哈腰地请万俟远“移驾”,同时不忘朝我使眼色,要我先去按电梯。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跑过去按了电梯,然后像个受气地小媳妇似的缩在角落里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在电梯里,万俟远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往我身上转。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万俟总裁泡茶。万俟总裁,茶可以吗?还是您习惯喝咖啡?”

进了营销部,部长忙引着万俟远去他办公室,顺便使唤我。

万俟远轻描淡写地朝主管点点头,说了声“随便”,然后又把注意力调转回我的身上,朝我温文一笑,这才朝部长室走去。

主管跟在后面,瞪我一眼,手比了个倒茶的动作,也走了。我朝他的背影耸耸肩膀,撇撇嘴,去茶水间泡茶了。

端着茶出来,刚走到部长室门口,就被安妮拦住了。只见她迅速用随身的小镜子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容妆,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再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准备就绪后,横我一眼,将我手中的茶杯接过去,转身,摆出妩媚的笑容,推门而入。

“万俟总裁,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您叫安妮我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隔着门都能听到她那“娇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我打个冷战,回自己座位去了。

看来姓万俟的来确实没什么事,很快他就又前呼后拥地从部长室里出来了。在经过我的秘书台时,他停了下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可是记得自己欠你一顿饭的,请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好吗?绮罗。”

以一种说不出的暧昧语调念出我的名字,不等我回答,那个习惯作主的男人就自顾自大步离去了。主管愣了一下后连忙跟上,安妮则愤怒地瞪了我一眼,也随即走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则都用好奇的目光看我。我非常无辜地扫视他们一眼,耸耸肩,打开抽屉,拿出一颗话梅丢进嘴里。

今天运气不好,尽碰上倒霉的事情,吃点甜食振奋精神吧。

姓万俟的似乎是跟我卯上了,主管送他出门回来后,立刻兴奋地宣布:

“宏远企业的万俟总裁说大家为了合作案都辛苦了,今晚请大伙儿吃饭!在一品居,大家下班的时候自己过去吧!”

大老板请吃饭,一品居更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大家自然开心,整个营销部一片欢欣鼓舞。部长眯着他的小眼睛转过头来看我,笑容可掬的样子。

“绮罗啊,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晚上坐我的车,我们一起过去!就这么定了,下班你跟我一起走啊。”

安妮的眼刀隔着几个人射过来,我视而不见,朝主管道了谢。又不是我自己要求的,这饭说实话我还不愿意吃呢!

8.御膳

一品居是本市有名的酒楼,店面不大,但菜式精美,据说其中很多菜肴都是根据过去的御膳改良成的,做工复杂,用料讲究,价格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金牌鱼翅。据说是首席大厨的看家菜,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跟着其他人一起坐在富丽堂皇的包厢里,我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宁,直觉地感到这个地方有些什么不寻常的事物,带给我莫名的压迫感。

“高级的酒楼就是不一样啊,连待客的茶味道都特别好,茶具也别致。万俟总裁就是万俟总裁,大手笔!”

贺主任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里面的龙井,啧啧地赞叹。

废话!一看你就是个没喝过好茶的,平时去饭店都叫他们用树叶汤子冒充茶水糊弄惯了吧,普通的龙井也至于感动成这样?

我心里小小地不屑一下。拍马屁而已,至于吗?不过,舍得用当年的雨前龙井待客,可见老板品位不俗,大约就连气魄,也非等闲人能比的。

很快,菜就一道道摆了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一大桌的菜自然不可能个个是精品,我不太饿,于是挑拣着吃了些精致又有特色的菜。世上的人只知道越是华丽富贵越高档,却不知道真正的好东西,往往看起来外表普通又简单。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海鲜熊掌,我更青睐几样朴素的小菜。

那道“白鹤亮翅”,我相当的欣赏。外观看起来不过是一款造型精美的凉菜,其实却大有文章。细细的绿豆芽掐头去尾,过水后用银丝掏空芯子,灌入燕窝羹,一根根摆成展翅的白鹤形状,浇上鲍鱼汤熬成的芡汁。吃起来爽脆鲜滑,既有豆芽的清香,又蕴含了燕窝和鲍鱼的精华。我敢打赌,这道菜的价格绝对高过那只被切片冰镇在“龙船”上的澳洲龙虾。

还有那盘蚝汁海参旁边的秘制琥珀核桃,也是我很喜欢的。酥脆的核桃仁儿带有一股独特的松香,那是因为包裹核桃的糖浆不是一般的冰糖熬制的,而是用了难得的“松糖”。所谓松糖,是野外的松树自然分泌出来的糖份,必须是在特殊的气候条件下,松树才有可能分泌出来,因此,一棵松树也许一百年也分泌不出一滴“松糖”。

除了这两道菜,还有一道飞龙蛋,材料是鸽子蛋,里面酿入馅料油炸而成。同桌的人不识货,只当是炸鹌鹑蛋,却不知道这蛋是正经拿牛奶和蛋黄喂到半岁的鸽子生的头胎蛋,里面的馅料则是将剁碎的珍禽飞龙肉配上时鲜的野菜拌成的。塞入馅料后,在在外面裹上蛋黄与面粉调成的面糊,入油炸。

这几道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精工细作,准备起来更是费时费事,说起来,还真的都是过去皇宫御膳里的菜品。

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海参鲍鱼龙虾上,自然没谁注意那几样,我乐得没人跟我抢,自己吃得开心。

忽然,一种被观察的感觉袭来,从后背窜起一阵战栗。我警惕地放下筷子,朝周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再扭头,正对上万俟远的目光。

“君小姐选菜的眼光很独到。”

万俟远看着我,从他的表情,我敢肯定他清楚那几样菜的价值。那又如何?我爱吃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我很喜欢这几道菜的味道。”

“我看你是吃惯了粗茶淡饭,无福消受这些山珍海味吧。毕竟是吃粉丝长大的,哪里懂得欣赏鱼翅的精华呢?”

不等别人说话,安妮已经朝我发难起来。这女人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嘲讽过我之后,安妮又嗲着声音转向身边的万俟远。

“万俟总裁,来,我敬您一杯,感谢您的款待。”

“嘁,这女人当自己是发电机啊?又不是专门请她的。”

旁边的小麦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他旁边的两个人低笑了两声,连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老实说,万俟远这样的男人,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又气质优雅,的确称得上人中龙凤,是女人多半会对他动心。

但女人想要引诱男人,手段却也分出三六九等来。还在沁芳楼的时候,妈妈就总教导我们:女人,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可是光有长相、会打扮仍是不够的,还需有“风情”,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记住了,是‘风情’,不是‘风骚’!”

还记得当时妈妈手里拿着根藤条站在那儿,看着我们练身段儿,一个不对就是一鞭子。

“住外面大院儿里的下等姑娘们,我只要她们会风骚就行,可是你们……”

妈妈的藤鞭指着我们绕了个圈儿。

“你们是妈妈我精心挑选的上等货色,跟她们不一样。风情可不是露个肩膀、扭扭腰,朝男人抛个媚眼儿的下等手段。妈妈我要让你们学的,是含而不露、媚而不俗的上乘功夫。学会了这个,你们的身价才上得去,男人们也才会不惜血本儿地争着抢着疼你们!”

不同的男人对美有不同的定义,环肥燕瘦,除非是那种传说中的绝色,否则这人心里的西施兴许就是那人眼中的无盐。但风情却不同,风情是种迷人的气质,妩媚天成、钟灵毓秀、情怀缤纷、意趣无限,最是上上层的女人味。

果然,万俟远根本不吃安妮那一套:

“你不必感谢我,要谢就谢君小姐好了。这顿饭是我欠她的,怕单请她一个人不给我面子,所以邀了你们大家一起来当陪客的。”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可惜不够厚道,居然将我推出来做了挡箭牌。安妮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酒杯端在手里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双眼睛已经开始朝我放毒箭。主管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

“瞧瞧,绮罗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万俟总裁为了你这么破费,这第一杯应该你敬才是啊,怎么能让安妮代劳了呢。快,快,绮罗你跟万俟总裁喝一杯!”

部长话一出口,大家立刻起哄。安妮趁乱放下了手中的酒,部长笑得脸上的肉都挤成了一堆儿,不住朝我使眼色。罪魁祸首却只是深沉地笑着,看不出到底什么心思。

撇一眼脸色铁青的安妮,我慢吞吞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仿古式的小酒盅内盛着琥珀色的液体,端起来轻轻从鼻子下方滑过,一股醇香飘然而至。

女人如酒,含而不露,太露则俗艳。安妮,你一开始就不曾入得别人的眼,这男人不是宋伟那等眼中只有色相的俗物,又岂是你这等庸脂俗粉能驾驭的?

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端起酒杯朝万俟远敬了一下,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下。

嗯,入口甘醇而不辛辣,回味绵长,好酒。

万俟远也是个爽快的人,将自己杯中的酒也一口喝干了,然后笑笑,朝我问道:

“君小姐喝出这是什么酒了吗?”

“三十年的女儿红。”

万俟远点点头:

“君小姐果然是眼光的人,一下子就喝出了这是三十年的女儿红。怪不得吃菜也专挑按照宫廷古方做出来的。”

万俟远的话刚完,满座皆惊,纷纷朝我刚才吃的几样菜下手。我放下筷子将视线投向万俟远,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一举一动都好象在试探我。可是……明明就是个人类,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的灵气可言啊。

正在一群人酒酣耳热之际,包厢的门被推开,服务员推着一辆小车走了进来。居然是一品居的金牌鱼翅!

我看到鱼翅,忍不住又朝万俟远看了一眼。这顿饭,他可真是费了心思了。

一品居的金牌鱼翅,价格不菲却也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要想吃到,必须提前五天预约,否则就是国家元首也没门。万俟远今天中午才看到我,晚上吃饭就能上这道菜,不简单呢。

“真没想到,万俟总裁实在是神通广大,居然能破了一品居提前五天预约的规矩!”

万俟远朝我一笑: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不过是一直预定着罢了。从我承诺欠君小姐一顿饭开始,就在这里预定上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承诺,但我这人喜欢有备无患。”

万俟远说得轻描淡写,但听的人都为之咂舌。一品居的金牌鱼翅不仅需要预定,而且光是预定,就要交一笔客观的预定费,当然,鱼翅的费用还是要另外支付。如果取消预定或不能按预定时间前来,这笔费用也是不会退还的。

大家纷纷夸赞起万俟远的气派,一道道暧昧的视线朝我投来。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鱼翅是装在做工精美的水晶小碗里送上来的,每人面前一份,除了万俟远,他说自己对海鲜中的某些成份过敏。

掀开盖子,一股迷人的香气随着热气升腾而起,部长用小银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鱼翅,深吸一口气,一脸的陶醉。

“嗯,果然不一般,和别家的鱼翅就是不一样。我看这出彩的地方不在鱼翅,反倒是炖鱼翅用的高汤!应该是用骨髓熬的吧?”

“这位先生果然是识货的人,的确是骨髓熬的高汤。”

服务员不失时机地说。

“这道金牌鱼翅最不一般的就是这高汤,是我们鼎大厨的独门秘笈,别人绞尽脑汁都学不来呢!”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盯着面前那一小碗琥珀色的流质,鼻端是食物诱人的醇香,耳畔全是周围同事们津津有味的进食声以及赞赏的声音,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有时候,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9.饕餮

周围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鱼翅上,趁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起身离座,偷偷吩咐服务员把我那里的那份鱼翅撤掉,然后不理会那小丫头吃惊的表情,朝洗手间走去。

不愧是高级酒楼,洗手间布置得也相当豪华。我磨磨蹭蹭地在里面洗脸、洗手、补妆,想要等其他人差不多吃完了那碗鱼翅后再回去。

“头一次有人对我的金牌鱼翅不屑一顾,我很伤心呢。”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冒出来,我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一身厨师白衣的男人正双手抱胸,斜靠在墙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我炖的鱼翅人人都说好,你为什么不吃?”

男人似乎对我的警惕毫无知觉,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声讨我对他厨艺的亵渎,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将厨艺视为荣耀的美食痴狂者。

“抱歉,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我紧贴着身后的大理石盥洗台,只觉得背后一片湿凉。这男人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我一种莫名地压迫感,让我直觉地感到危险。

“真的吗?真的只是没食欲吗?”

男人看我的眼神开始慢慢改变,如同玩弄猎物的狮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更应该吃一点儿了,我保证吃过一口之后,你就会胃口大开了。我用来提味的高汤可是独一无二的,材料非常难得呢。吃过一口就会让你毕生难忘。”

说着,他眯起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正回味什么美味佳肴。

是啊,所以唐僧肉才会这么抢手,那个白白胖胖的和尚,他的肉,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倒是未必,但口感想必是绝佳的。

男人的步步紧逼让我万般无奈,情急之下实在也找不出适当的借口,与其说一个拙劣的谎言被他拆穿,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想到这里,我横下心,低垂黔首、柳腰弯曲,朝男人行了一个古礼。

“人髓虽美,却不是谁都有福气享用的。小的福薄命贱,实在是承受不起。”

既然拼不过,我不介意放低姿态。当年在沁芳楼,我学会的第一课就是示弱。

“好会说话的一张小嘴儿。”

男人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让我松了口气。

“这礼行得也周正,看来也有些年头了。好了,起来吧,别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你这还不叫欺负我?

心里不满,身子却毕恭毕敬地朝男人行了谢礼。再抬起头时,男人的装束也变了,一身黑色绣金兽的袍服,华丽又威严,如同帝王君临,气势逼人。

天!居然遇到他了,居然……

他慢慢朝我走来,我本能地全身颤抖,却还是咬着牙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再次垂下头去。他来到我跟前,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

“你很怕我?”

明知故问!

我心里暗叫,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挤出一丝笑容。

“神君天威浩荡,我等自然敬畏。”

沁芳楼第二课,阿谀奉承是永远必要的手段。

“神君?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捏着我的下巴朝我咧嘴一笑,如此进的距离对我露出他那白森森的牙,我的腿都软了,生怕他接下来一口咬过来。

“神君威名,小的即便无知浅薄,也不敢稍忘。”

这是真话,三界之中,谁不知他饕餮的大名?上古的神兽,便是天神佛祖,也要卖他三分面子。残酷、冷血,唯一的爱好就是美食,可他眼中的美食,却是要别人性命的。

“威名?我看是恶名吧。”

饕餮冷笑一声,脸朝我凑得更近了,那白牙吓得我几乎瘫倒在地,他的手却揽住了我的腰,两人紧贴着,姿势暧昧。

“吓成这样,脸色都变了呢,怕我吃了你?这样吧,你把这碗鱼翅喝了,我就饶了你,如何?”

说着,手朝虚空一抓,一碗鱼翅就摆在了我面前。

我瞪着那碗东西,不说话也不吃,只是咬紧牙关挺着。倒不是担心什么吃了人要遭天谴的说法,只是单纯的不愿吃。

自古以来人就是这般愚蠢又自恋,总当自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万物灵长,还一厢情愿地编出了上天庇佑这类话来自欺欺人。其实老天哪有功夫管那么多呢?强者生存才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法则。

人之于妖,就如同飞禽走兽之于人,有的爱吃,有的不爱吃,还有的只是为了消遣而猎杀。有的专爱吃些肠肚内脏,有的只喜欢喝口鲜血,有的专挑皮滑肉嫩的女人孩子下手,有偏爱有嚼劲儿的青年男子。还有的失手被抓,反而叫人给料理了,也属正常,人出去打猎反而被老虎、狼群吃了的也不在少数不是?

从来没有妖因为吃人或杀人而被老天责罚,对这个耿耿于怀的仍旧是人自己,所以才有了修行者,号称替天行道。即使是我师父,不让我杀人也是因为怕我被魂魄带的怨气引得走火入魔,却从没说过妖不允许杀人之类的话。

也许是我毕竟曾经是人,吃人这种事,始终有心理负担,即使明知对手强大,也知道即使吃了也毫无影响,却仍无法下咽。

罢了,别说我法力尚未恢复,就算全恢复了,再让我多修个一千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传说饕餮神君心思诡异,我就是吃了,他也不见得放过我,随他吧!

正紧张,饕餮忽然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我下颌轻轻摩挲着,好像在逗弄猫咪:

“一会儿胆小谄媚,一会儿又宁死不屈,你这小妖还挺有意思的。不如以后就跟了本君吧,包你不吃亏,如何?”

他的话让我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忙露出最可爱的笑容:

“神君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他对着我的笑容玩味了一会儿,忽然俯身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身形随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笑语在我耳边徘徊:

“记着,我的名字,叫鼎鑫。”

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冰凉地黏在身上,我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走回用餐的包厢,推开门,里面的声音立刻热闹滚滚地扑面而来。

“绮罗,你怎么才回来?”

贺主任看到我,立刻出声招呼。

“快来快来,原来过两天就是万俟总裁的生日了,我们正给他提前祝寿呢。你也来陪万俟总裁喝一杯祝寿酒!”

主任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我被拉回自己座位上,一杯酒立刻塞进手里。我自己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端着酒杯看向万俟远。他似乎也很高兴,端起了自己手中的杯子,正要喝,却被人拦住了。

“慢着,这酒要是这么喝太没意思了。”

安妮忽然发话,不怀好意地看向我。

“我们绮罗可是名校毕业的才女,这样的场合,说什么也应该给我们万俟总裁作首诗什么的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此时也仅仅恢复了些精神,实在没什么心情跟她打太极,索性一笑:

“作诗我是不行了,借花献佛为万俟总裁唱首曲子助兴吧。”

我话音刚落,满座都开始鼓掌叫好。等他们静下来,我才端着手中的酒杯,清清嗓子,慢慢吟唱起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自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缓缓地唱着,我人也随着节拍移动到了万俟远的面前,唱到最后一句时,我一手执杯,另一手兰花指托在酒杯下,身体盈盈拜着,将酒送到他面前。

“……岁岁长相见。”

偏头,一记秋波送过去。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动作也驾轻就熟,曾经演练过千百遍的姿势和眼神,早已融入灵魂,即使换了躯壳,也无法忘记。

万俟远也是个知机的人,竟然就这么低头含住杯沿,我见状托住杯底的手朝上一送,就这样一个喝一个喂,将那杯酒送了下去,看得周围的一群人连声叫好。

等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四周叫好声如雷。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放下酒杯,眼神扫过他身后的安妮,不意外地将她那难看的脸色收入眼底。

这就当作是你当初给绮罗难堪的回礼吧。

10.陷害

第二天上班,安妮时不时地朝我射来死光。我昨晚做了一夜的怪梦,实在没精力跟她斗法,索性低头装没看见。

说起那个梦,真是古怪。梦里烟雾缭绕的,隐隐约约有钟鼎之声,仿佛在奏乐,依稀有些人影在一团模糊中绕着我转来转去,摆出种种舞姿,如同围着我跳舞一般。我总觉得这梦不一般,可按照跟师父学的那点解梦的手段,却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实在头疼。

中午因为不想跟恬佳和张一鹏一起吃饭,于是自己跑去公司前面的哈根达斯消磨时间。

下午上班没多久,贺主任忽然大叫起来:

“你们谁进过我办公室了?!”

听他一叫,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他,只见贺主任原本就暗黄的肤色如今更添了一层青,衬得干瘦的脸象死人似的。

他冲出办公室,冲着我们又厉声问了一遍:

“谁进过我办公室了?”

大家都摇头,一脸莫名其妙。此时主管部长也被他的吼声惊动了,走出办公室。安妮跑过去一边搀扶剧烈喘气的贺主任,一边关切地询问:

“出什么事了?”

“文件!我桌上那份机密文件不见了!我中午就离开了一会儿,去了趟洗手间,刚才才注意到文件没了。”

“天哪!这可不得了啊!那份机密文件可是这次合作的关键,万一泄露了……”

安妮也跟着大惊失色,她的话让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部长脸色难看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番,表现出了难得的威慑力: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是谁拿了那份文件,赶快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否则一旦追查起来,后果自负。”

整个销售部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却眼尖地注意到安妮正朝我这边偷看。

“部长,我看有人做了这种事,就不会承认的,不如我们挨个儿搜查好了。”

安妮的提议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对。

“凭什么啊?这种事情应该调监控录像看才对,凭什么搜我们啊?”

“就是,说不定偷的人已经走了呢。”

部长黑着脸一摆手制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

“事到如今,大家就配合一点儿吧。都把抽屉什么的打开,我亲自检查。如果在公司内部找不到,就只能报警了。”

部长说完就从离他最进的那个开始检查起来,贺主任跟在他后面看。安妮得意地朝我这边又瞥了一眼,然后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我心里活动了一下,稍微将自己的抽屉拉开。仔细查看了所有的抽屉,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东西。朝安妮那边看了一眼,她正看着部长他们朝我的方向移动,掩饰不住的兴奋。

部长和贺主任很快就来到我跟前了,我配合地拉开所有抽屉,又把自己的包放在桌面上,我今天拎的是个小坤包,袖珍版本的书都装不下,更别提文件了。两人翻了翻我的抽屉,点点头向下一个去了。

安妮似乎认定了我要有事,见部长和主任没有任何反应,当时脸色就变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打,她的衣服勾住了一个抽屉,将之带开了,她旁边一个同事正东张西望,突然就跳了起来,指着安妮那个抽屉大叫起来:

“文件!”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安妮的脸上,精致的容妆也挡不住她那灰败的脸色。她慌乱的视线与我的碰撞在一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脸,心里一派宁静。

部长和主任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个走过去将安妮抽屉里那份扎眼的文件拿出来,另一个阴沉着脸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安妮愣了一会儿,立刻追着部长也进了他的办公室。

不知道安妮和部长在办公室里怎么说的,反正两三个小时后,红着眼睛的安妮从办公室里出来,文件的事不了了之,不过主要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换成了别人。

所谓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狠,以往安妮凭着自己的业务,在销售部里也算是呼风唤雨,做人又不懂得收敛,一贯的嚣张跋扈。人都是这样,捧高的踩低的,安妮得势的时候,谁都让她三分,心里再不满,脸上都是笑着的。可如今,一屋子的人个个冷眼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抹眼泪,却连个安慰的人都没用。连身为她男友的宋伟,也不过看她一眼,就自顾自出门去了。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整个下午办公室里都人心浮动,也没人安心工作了,相互间交头接耳的。

“喂,你说,那安妮到底什么意思啊?”

公司的前台,小可,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神秘兮兮地跑到我桌前来。

“我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呢,你想啊,搜抽屉的事情是安妮自己提议的,要是她偷了文件,还放在自己抽屉里,她干嘛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啊?这根本不合逻辑嘛!”

我看着那个把自己想像成侦探的小姑娘,笑笑没说话。

要知道,这世上本来就存在很多不合逻辑的东西,比如那份乱跑的文件,比如占用了君绮罗身份的我,还比如那个总在复印室里出现的小技术员。

“今天还真是惊险,我差点就被人栽赃陷害,被公司开除了。”

我悠闲地坐在窗台上吃着零食,看着小技术员认真地替我干活。随口说起今天下午的事情,基本上,我可以肯定,安妮是想把文件藏在我抽屉里的,却没想到那文件长了脚,居然又跑回她那里去了。

“不会的。你是好人,我不会看着你背黑锅的。”

小技术员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文件,分类、整理、装订。

“‘你’不会看着‘我’背黑锅?”

我坐在窗台上摇晃着双腿,歪着头看他。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小技术员抬起头,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土里土气的黑镜框。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那女人把文件塞进你抽屉里,鬼鬼祟祟的。你是这楼里唯一会对我好的人,不嫌我长得寒酸,还愿意跟我说话,我当然要帮你。”

“所以你把安妮塞进我抽屉里的文件又拿了出来,放进她的抽屉里?”

小技术员点点头。

“我以为她是想诬赖你偷了她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机密文件。好了,这些是你要的文件,全部都装订好了。”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接过厚厚一摞文件,我一边朝外走,一边对他说:

“总之这次谢谢你啦。下次有机会,我也会帮你的哦!”

小技术员在我身后没说话,他原本就很沉默寡言,我也不在意,抱着文件朝办公室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我,一回头,又是那个张一鹏。

只见他脚步轻快地来到我面前,顺手接下了我手里的东西。跟他我也懒得客气,体力过剩就让他搬好了。

走在走廊上,沉默了一会儿,张一鹏忽然开口问我:

“绮罗,你在哪儿复印的文件啊?”

“当然在文印室,还能在哪儿?”

我瞥了他一眼,当他的问话很白痴,而他的表情的确挺白痴的。

“可是文印室的复印机坏了好几天了,一直没修好……”

我瞥了一眼印好的文件,朝他夸张地大笑:

“哈!也许复印机根本就没坏,只是不愿意给你这个花花公子用!”

张一鹏被我这样说也不生气,却把头凑过来小声地说:

“你这么说太伤我心了。我承认自己过去是多情了些,不过那也是为了找到真正适合我的另一半罢了,对于感情,我其实是很认真的。”

我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痒的,一侧身躲开了。

“这话你该去跟恬佳说。”

正说着,就看到一个老妇人从拐角处抹着眼泪走出来,设计部的罗李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两人说着话进了电梯。那个小技术员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老妇人。

11.送魂

“罗哥,今天下午跟你在一起那个老太太是谁啊?”

下班的路上正好遇到罗李,我于是顺口问起下午的事。

“是个可怜人啊。前阵子咱们公司不是新招了个技术员吗?才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上班没几天,复印文件的时候卡纸了,结果他就自告奋勇地去修,没想到机器漏电导致心脏衰竭死了,那老太太就是他妈妈。可怜哦,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罗李充分发挥了一个已婚男士的八卦本领,叹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工作时间不长,好歹也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又是在公司里出的事,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可咱们公司……唉,老太太来找了几次,公司就是不肯松口。要我说,什么钱都能省,可这钱是说什么都不该省的。那么大把年纪了,下半辈子可能就指望这笔钱过日子了。唉,那小伙子,可惜了,为人老实本分,又吃苦耐劳,平时也愿意帮人干活。要我说,不止咱们公司该赔,那个复印机的生产厂家也该赔!什么破机器啊,从那次漏电之后,就一直出故障,修好两天就坏……”

入夜的办公楼里一片安静,我慢慢走到文印室边,敲了敲门,原本关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嗨,我今天看到你妈妈了哦。”

我摆摆手算是打招呼,小技术员站在屋里看着我,阴沉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看起来阴森森的,完全没了往日的憨厚可爱。

“你不该来。”

“为什么不该?我要是不来,你就要变成厉鬼作祟了,到时候也许会被他们请来的法师打得魂飞魄散。你想这样吗?”

我毫不在意地走进房间,顺手打开了灯。灯光下,小技术员的脸上一片黑气,显然是怨气郁积。

“可是他们竟然那样对待我妈妈!”

小技术员的气愤引起一阵旋风,刮得文印室内的纸张乱飞。

“我爸爸早就去世了,她的身体又不好,现在我也死了,叫她以后怎么生活?公司不仅一分钱赔偿都不给,还说什么是我违规操作,把她赶出来。你也看到了,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些人太过分了!你快点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你是好人,我不想害你。”

“这种时候还能替我考虑,可见你本性多么善良,又何必走那条邪路呢?”

我试图开导他,可他根本不听。

“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帮你妈妈,不一定牺牲要自己变成厉鬼嘛。你这么善良这么孝顺,要是变成了厉鬼再被打得魂飞魄散,你妈妈岂不是更要难过了?”

我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在手上摆了摆。虽然目前没有了法力,但画符咒这类的东西我还是能办到的。

小技术员瞪着那张纸,愤怒地朝我吼:

“你想抓我?”

“没啦!你冷静点,看清楚,这张是空白的符纸,除非用朱砂写上符咒,否则什么作用都没有!”

混乱的气流将纸刮得乱飞,好多都打在我身上,薄薄的纸刃割人也很疼的。

“你应该有办法找到公司里的头头们的生辰八字吧?”

“生辰八字?”

小技术员愣了,呆呆地看着我,阴风也因此停了。

“哎呀,就是生日,换算成农历的。”

我挥挥手,把在我身边飘落的纸挥开,换了个说法。

“嗯……那个,资料库里应该有。”

他老老实实地跟我一问一答。

“那你去找出来给我吧。”

我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弹了一下手里的符纸。见小技术员还是一脸茫然,只好进一步解释。

“你不是想讨回公道吗?等我用他们的生辰八字做几个符咒吓唬吓唬他们,不怕他们不去跪着求你妈妈。”

“能行吗?”

“先试试呗,要是不行你再变厉鬼也不迟嘛。”

我不怎么负责任地随口说。

“好了好了,你赶紧去查吧,快点!”

“哦,那我得用电脑。”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火气过去,马上就成了软柿子,被我呼来喝去。

“那去用啊,我桌上就有,在营销部,快去快去!”

“我……我先把这些纸收拾好。”

真是个有公益道德的好孩子,我翻着白眼阻止了小他,一把把他推出文印室。

“收拾什么啊?我还嫌这儿不够乱呢!你,赶紧去给我找资料去,找到了我好回家准备。快点快点,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小技术员老老实实地去我办公室用电脑去了,我则打量了一下凌乱的文印室,考虑着怎么把它弄得更象闹鬼现场一些。

到底是曾经的技术工作者,小技术员很快就把公司几个高层的资料给我找了出来,还细心地换算成了农历。

“行了,我回去准备准备,你也安心等着吧。”

迅速抄下需要的内容,我伸个懒腰,向小技术员告辞。

“谢谢你啊。”

那个有礼貌的孩子还在后面朝我道谢。

第二天,因为睡得晚,我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立刻被小可叫住了。

“听说了没?昨晚咱们这儿闹鬼了!”

小可拉着我,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边说还边打量四周,好像在防备谁,却不知道小技术员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怎么了?”

我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

“文印室啊!”

小可压着嗓子说。

“今天早上有人来修复印机,一开门就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纸撒得到处都是。最邪门的是啊,还用撕成一条一条的纸拼成了‘不公’两个字摆在复印机上,好可怕!”

小可说着,抱着双肩做出颤抖的样子,我也配合着深吸一口气。其实昨天本想拼个“为富不仁”或者“无良无耻”之类的,但因为太麻烦而作罢。

“你知不知道,那个文印室以前死过人呢!”

很满意我的反应,小可点点头继续八卦。

“死者的家属一直得不到公司的赔偿金,听说昨天又来了,结果被人事部长赶出来,总经理也避而不见,老人家是哭着回去的。当天晚上文印室就出了这样的是,知道的人都说邪门,总部长他们也都赶过去了。”

“真的啊!”

我发出惊讶的叹息,心里却暗暗得意。

“大清早的不去工作,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部长严厉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抬头一看,他正陪着总部长一群人朝这边走,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小可朝我吐吐舌头,抓起面前的电话听筒装模做样,我也忙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跑过去,临走的时候偷偷向小技术员比了个“OK”的手势。

晚上回到家,我翻出昨夜用朱砂写好的符咒,每张上都有对应的生辰八字。将符咒折成小小的三角形分别塞入玩具商店买的稻草人中,要不怎么说现在的生活真是方便,过去要想咒人,只能自己费力地扎草人刻木头人,如今竟能买到了。

“这东西最近很流行啊,不少学生都来买,好像是跟日本漫画里学的,说是能诅咒别人。你瞧,这儿还带着说明书呢。”

还记得当时小店的老板卖力地向我推销的神秘表情。

切!这分明是中国人的专利,居然还要靠小日本来宣传!

公司高层的神经比我想象的要脆弱得多,我不过才对他们施了个梦咒,他们就立刻战战兢兢地将小技术员的母亲请来公司,不仅郑重地宣布她的儿子是因公殉职,更拿出一大笔抚恤金。

“我妈妈有了这笔钱,以后的日子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小技术员高兴地对我说,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也因为笑容而生动起来。

“陈志远,你寿数已尽,我们是来接你去地府的。”

刚说完话,黑白无常就来了,小技术员心愿已了,很听话地跟着他们走了。

12.挑逗

解决了小技术员的事情,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妮经过文件的事情,收敛了不少,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麻烦,反到是张一鹏,着实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那家伙一边把恬佳哄得团团转,一边又对我不断地挑逗,同时还跟另外好几个女同事眉来眼去,摆明了脚踏好几条船。偏偏恬佳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死心塌地,一心以为张一鹏就是她的真命天子,自己也是张一鹏的今生至爱,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11点,我穿着丝滑的睡裙款款走入卧室,外面罩着同款的丝质外袍,只在腰间用腰带松松地系了一下,走起路来下摆会随着步伐飘荡,好像淡紫色的波浪。手中端着的杯子正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巧克力香甜的味道。

房间里,离我的床不远的电脑桌前,张一鹏正盯着屏幕上那一片蓝色中一条正一点点转绿的格子。不久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的电脑出了问题,问他能不能来帮忙修理,他立刻答应了,并且很快赶来。

我端着杯子晃过去,停在他身后,附身,将杯子轻轻放在电脑桌上。

“喝杯可可吧。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却要麻烦你跑来帮我修电脑。”

“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向我扭过头来,我本来就站在他右后方,身子前倾看着屏幕,他头一转,自然就看到我胸前流露出来的春光。

“很快就能弄好了。”

听到张一鹏后半句明显的停顿和变得干涩的声音,我嘴角微微上扬。

完全无意改变这个挑逗的姿势,我只是将视线从屏幕移到他身上,毫不意外,他正死死盯着我的襟口处。

抬手将垂落在脸侧的长发往脑后拨,同时挡住领口流泻出的一抹春光。但随着手腕的抬高,喇叭口的袖子立刻顺着肌肤滑到了臂弯,露出一节雪白的藕臂,还有套在上面的红珊瑚珠串。

红色,向来是极富挑逗的颜色。

张一鹏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将视线从胸口转向我的脸,但喉结还是明显地上下滑动。我于是笑得更加妩媚起来:

“真是多亏了你啊。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部长说那份文件很重要,明天一定要的。”

这番暧昧又入耳的言辞对于张一鹏这样自负又自以为是的男人向来最有攻击力,他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卖力鼓捣起电脑。

“没……没问题,肯定能给你弄好。很快!”

我又笑,直起身子,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那就拜托你了,你先喝点儿热可可,我去给你做些宵夜。”

说完,烟视媚行地摇了出去。

再回房间,我的电脑屏幕已经恢复如初,张一鹏正逐一点开文件夹检查是否还有问题。

“幸好你的文档什么的都存在其他区间里了,否则要恢复还真要费一番功夫呢。”

张一鹏嘴里说话,手也不停。我靠过去将手里端着的碗递给他。

“行了,就是你刚才开的那个文件,它没问题就成。吃点汤圆吧,红豆芝麻馅儿的,我最喜欢这个。哎呀,忘了问你吃不吃甜了。”

到底是公司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现在似乎比刚才要镇定多了,一边笑着道谢一边接过我手里的碗,手指轻轻划过我的手背。

“只要是你做的,毒药我也吃。”

说着,眼睛盯着我,证明给我看似的舀起一个汤圆看也不看地送进口里,也不嫌烫。

我咯咯地笑着,在床沿儿上坐下,身体后仰,双手撑在后面,同时将右腿搭在左腿上一晃一晃地。我的卧室不大,我的床却是极大的,占去了大半的空间,所以我坐在床沿儿上,翘起的脚稍微动动就会触到坐在对面电脑桌前的张一鹏的腿,有意无意地用脚尖在他的小腿上磨蹭。

“我要是把你毒死了,恬佳可饶不了我。”

我将双臂朝后面挪挪,身子更朝床的方向靠了些,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张一鹏,提醒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他女朋友还是我的好友。

想起恬佳,眼前仿佛又看到她那爽朗的笑脸,我看向张一鹏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如果她看到张一鹏被我勾引,该有多伤心?

不可否认,这男人长得不错,高大英俊,再配上一双会放电的桃花眼,相当令女人动心。如果不是牵扯到恬佳,我不会在意他对谁放电。可是,他招惹的是恬佳,我来到这世上后第一个对我好的恬佳……

张一鹏盯着我不说话,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顺势就单膝跪在了我跟前,一手捡起刚才从我脚上滑脱的缎面儿拖鞋,一手握住了我赤裸的右脚。

“要是能让你在意我到了要对我下毒的地步,死了我也甘愿。”

他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充满了迷恋,就着跪着的姿势,将拖鞋小心翼翼地套回我脚上,他那无比珍惜的模样竟让我觉得心底泛起一丝酥麻。

真不愧是情场高手,最知道怎样打动女人,难怪连一向眼高于顶、整天说男人最不可靠的恬佳都对他死心塌地。

握着我脚的手已经不老实地顺着小腿往上爬起来,我冷不防撤回脚,站了起来,张一鹏一时反应不过来,仍单膝跪着,抬头看我。

“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去,怕要不好叫车了。”

我的态度忽然冷了下来,淡漠地看他一眼,转身朝卧室的门口走。

是谁说过来着,拒绝,是最好的勾引办法。

果然,我没走两步,他已经从后面扑过来,紧紧抱住我:

“宝贝儿,你把我勾搭到了这个份儿上,却要撤手吗?好狠的心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埋在我颈子边粗重地喘息,同时锢住我腰的手臂用力,好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似的。他的下身就贴着我后腰,硬硬地顶着。

我心里冷笑,嘴里却不舒服似的软软地“嗯”了一声,作势挣扎了几下,腰臀摩擦到他那儿,让他立刻倒抽一口气。

“你这个妖精!”

他咬牙,手臂一转,将我转过去正面对着他。

哟!脸都憋红了!

我又笑起来,挑起眉毛看他,身子在他双手的禁锢中轻轻扭了扭,食指放到他耳垂后面的动脉处轻轻刮着:

“是啊,我是妖精呢!千年的妖精,会吃人肉,喝人血,要人命,你怕不怕?”

张一鹏的呼吸更重了,搂着我的手臂也在用力。

“要是能死在你手里,被你吃下去,我也甘心了!”

我吃吃地笑得更欢了。

“你想死在我手里?那你不要恬佳了?不是说最爱她的自信和开朗,灵魂的光芒胜过外表的华丽吗?”

我背出他给恬佳的情话,然后笑嘻嘻地看他。

张一鹏的手不老实地在我腰上上下滑动,脸上是标准的浪荡公子式的笑法:

“这你也信?公司里不是早就有人说了,我那就是吃腻了排骨瘦肉,想换五花肉尝尝。倒是你这小妖精,之前我那么明示暗示的,你都一张冷脸对我,我还当你对我没那意思呢,想不到……”

“真是个坏人,那些姑娘们听了,不知道要多伤心呢。还有人家恬佳,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她?我就是知道你坏,所以不愿意招惹你!”

我手指轻点他高挺的鼻子,他那不安分的手已经滑入我的外袍,隔着薄薄的睡裙上下滑动。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看她平时牛得跟什么似的,结果还不是我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到手了,俯首帖耳的,跟那些倒贴我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宝贝儿,咱们别老说那个扫兴的丑女人,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得意得像只公鸡。我任他的手圈住我的腰,同时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倒退,他配合着迈开脚步,两人如跳舞一般朝卧室门口晃。

“你说,要是这番话让恬佳听到了,她会怎么样?”

“我管她……”

话还没说完,我就看到了他因为错愕而显得有些愚蠢的扭曲表情。从他僵硬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我慢慢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脸色难看的恬佳就站在我的客厅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当然会在这儿了,我刚出给她发短信,说我病了,叫她快来。

恬佳,一个是你爱的男人,一个是身为好朋友的我,你的天平会偏向哪个?若你偏向他,那你就不配再做我的朋友,今天的事当做我还你人情,我们两清;若你愿意信我,那就不枉我为你牺牲色相引诱这畜生,值得!

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13.误杀

恬佳脸色铁青,瞪着张一鹏不说话,我靠在墙上懒懒地站着,也不说话,张一鹏理亏心虚,扭着一张脸更不说话。我们三个就这么杵着,直到我都觉得有些脚酸,想要换地方的时候,恬佳开口: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拢了拢外袍,双手抱在胸前,耸耸肩:

“我电脑出问题了,请他来帮忙修。”

“穿成这样?”

恬佳扬扬下巴,用下巴尖儿冲着我。我一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双臂展开摆个妩媚的姿势:

“不好看?”

恬佳“嗤”了一声,又将脸扭向张一鹏。

张一鹏估计是看惯了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主儿,居然抢在恬佳开口前主动坦白起来,颇有些煽风点火的架势。

“恬佳,你来了也好,省得我再另外找时间跟你摊牌了。我们分手吧,绮罗这样妩媚娇柔的女人才是我需要的,你不适合我。”

恬佳眯起眼睛看他,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张一鹏却腆着脸凑过去,摆出一副情圣的模样。

“估计你也全听到了,我对你从来都没认真过。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想你也能够理解……”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房间里,我都忍不住想摸摸自己的脸了。

打完了张一鹏,恬佳又要朝我这里走,张一鹏却想表演英雄救美,冲过来挡在了我身前不让她靠近。

“你心里不满就冲着我来好了,不要伤害绮罗!”

视线完全被挡住,我于是稍稍往侧面挪了一些,这样才能看到恬佳。只见恬佳也不说话,转身抄起了我客厅茶几上水果篮里的那把小刀,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小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直直地指向张一鹏。

“滚。”

按照我对张一鹏这种人的认知,他可以赴汤蹈火地玩弄女性,却不会赴汤蹈火地拯救女性,所以我以为他会乖乖地滚。

可是这次我错了,张一鹏的英雄主义莫名地爆发,恬佳还没有动作,他却自己冲着刀子扑了上去。

事情发生得很快,快得我和恬佳都没有反应过来,张一鹏就捂着肚子倒下了。我蹲下身去,就看到殷红的血正迅速渗透他的衬衫,并且在我的瓷砖地面上扩散开,而张一鹏已经在抽搐了,看样子是不行了。

天哪!

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前几天看到张一鹏,我看出他脸上有死气,面现死气的人活不过一个月,本想着戳穿他的伪装免得恬佳今后生离死别地痛苦,现在看来,是不是我不插手,他就不会死呢?

“当啷!”

正在胡思乱想,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抬起头,就看到恬佳一脸惊恐,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指上还沾着血,带血的刀掉落在地上。

唉,我的地板,不知道会不会被划坏……

同情地看了眼刚与刀尖亲密接触的地方,我站起身朝恬佳走去。才靠近,恬佳就好像骨头折断了一般,身体一歪倒进了我怀里。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我用身体撑住她那已经失去自主能力的身体,用力搂紧,嘴里还安慰着:

“没事,没事的。”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恬佳抬起茫然的脸,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空洞地看向我:

“我杀人了,警察会来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杀人了……”

用力将恬佳的头压进怀里,我扭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张一鹏,地板上的那滩血已经不再扩大,而且颜色开始暗下来,看样子正在凝固。

“没事了,恬佳,你没有杀人。”

我凑近恬佳的耳朵,轻声说着,感受到她一直颤抖的身子更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僵硬。我抚了抚她的后背,继续耳语:

“你没有杀人,警察也不会来抓你的,什么也不会发生。”

也许是我笃定的语气起到了镇定的效果,恬佳稍微恢复了些神智,抬起头来看着我,像个无助的孩子。

“什么也不会发生?”

“对,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用力捏着恬佳的肩膀,再一次肯定地答复她。

将呆呆的恬佳安顿在沙发上,我迅速冲进卧室换了一身可以出门的衣服,然后拿起手机按下一组数字。

“喂,是我。你现在马上来我家,有好东西给你。”

鼎鑫很快到了,进门看到躺在地上的张一鹏和坐在沙发上一脸呆滞的恬佳,吹了一声口哨。

“这个给你,随你怎么处理。”

我指了指还在地上抽搐的张一鹏,又指了指恬佳。

“现在先帮我把她的记忆抹了,我送她回家。”

一屋子的血腥气让我呼吸不畅,实在没精神跟鼎鑫啰嗦,我直接说明自己的意图。鼎鑫看了看我,裂嘴一笑,乖乖照办。

安顿好恬佳,我赶回自己的小屋,打开家门,恢复洁净的地面以及不再带有血腥味儿的空气让我感觉好受了不少。

走进卧室的门,鼎鑫居然还没走,正玩着电脑,见我回来,关上网页凑了过来。

“今天这顿真是好,我来的时候最后一口气都还没咽,相当的新鲜呢!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了,实在是完美的一餐。托你的福啊。”

我懒得说话,一头栽到床上,只觉得筋疲力尽。他靠过来趴在我旁边,歪着头看我。

“要不是你今天给我弄了这个来,我真要馋死了,都快一年没吃过新鲜的了。”

我闭着眼,抬手轻轻揉有些疼痛的额角,很快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抚了上来,在疼痛处轻轻按揉,于是收回自己的手,睁眼问道:

“你整个儿都吃完了?”

“没,那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一次全吃了?”

鼎鑫横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了多么没水准的问题似的。

“我就着新鲜劲儿把最好吃的部分吃了。那肝儿,刚拿出来还热腾腾的!不过口感差了点儿,那小子整天抽烟喝酒,都脂肪肝了,白糟蹋了好东西。不过心脏还很好,结实,有嚼劲儿。”

一边说一边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

“剩下的我分成块儿搁冰箱里冻起来了,什么时候想吃了拿一块儿出来解馋。骨头可以拿回去吊高汤,也很好。”

得意洋洋地跟我汇报完,他又开始抱怨。

“不过你可真是不谨慎,那么好的血啊,就任它流到地上,太浪费了。你应该拿个盆儿放伤口下面接着,这样就省事多了。”

我翻个白眼给他,脑子里想象着我把一个盆子塞到张一鹏身体下面接血的情景,感觉额头更疼了。

“不过也没什么,我个人不是特别喜欢血制品,肉新鲜就行了,所以你不用自责,下次注意。”

鼎鑫还在说,我抬起一只手臂打断他,这次就够我受用的了,还想有下次?感情他拿我这儿当食品供应处了!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把肉都冻哪儿了?还有你在哪儿卸的肉?”

“你家啊!”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像个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起来。

“我为了等你,都没来得及回去呢。不是我说你啊,你那套刀该换换了,钝得跟什么似的,切肉费劲儿得很。还有你的冰箱,制冷效果也不是很好,这样会影响肉质……”

“我明天就都换了。”

有气无力地趴在床头,我已经再也经受不起别的打击了。

“那行,你换新的,用这张卡刷吧,算我送你的。”

鼎鑫顺手丢给我一张金卡,我不客气地收了,反正这家伙钱多得是。

鼎鑫起身告辞,我依旧卧在床上,不愿动弹,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冲他摇了摇,算是告别。他也不计较,摸摸我的头就走了。

送走鼎鑫,我试图入睡,却最终发现完全是徒劳,一闭眼,张一鹏濒死的脸和恬佳崩溃的样子就在眼前交替出现,偶尔还会冒出十娘沾满血泪的面孔。

是我错了吗?我不改试图介入他们的生活?对于早已脱离因果轮回的我来说,介入凡人的命运,也许本身就是个错误。

14.乱局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恬佳忽然打电话给我:

“张一鹏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口里却说:

“他去哪儿了我怎么会知道。”

“你说张一鹏这家伙过不过分?出差居然也不说一声!我今早看他没来上班,打他电话又说不在服务区,后来问你们部的米小冬,才知道他今天居然要出差!”

恬佳愤愤地说,我没说话,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天助我也,没想到张一鹏居然计划今天出差。

一个星期后,张一鹏没有回来,公司在与合作部门联系后报了警。

恬佳做为张一鹏的女朋友受到了警察的询问,其实不过是例行问话,就象所有与张一鹏在一个部门工作的人一样。当得知恬佳对张一鹏的行踪一无所知,甚至连张一鹏要出差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时,负责询问她的警察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张一鹏最后被认定是卷款潜逃,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因为公司账面上少了一大笔钱,会计说是张一鹏支取了,他这次出差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付清一笔款项,至于为什么不通过转账而采取用不记名现金支票这种方式,被解释为蓄谋已久的犯罪。

恬佳虽然被警方问话,但也完全没有被列入怀疑对象,很显然,在询问部门同事的时候,警方也听到了关于“排骨和五花肉”的理论。恬佳甚至因此沦为了被同情的对象——那个男人不仅玩弄了她,更抛弃了她,她成了电视剧里最狗血的那种女主角。

恬佳因为这件事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她很担心张一鹏的安危,同时也被公司里的闲言闲语闹得心神不宁。不过在我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总比坐牢强,不是吗?

她开始陷入无休止的加班,几乎废寝忘食。真是奇怪,到底是谁提出的这种理论?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用拼命工作来发泄自己。我个人认为逛街、购物、美食、跳舞都是不错的发泄方式,可恬佳却选择当一个工作狂。

“君绮罗小姐!”

刚走出公司大门,就被一个穿警服的壮硕身躯拦住了去路。

我停下脚步,露出一个略带困惑的表情,朝那个警察看去。

“警官先生,您是……”

“我叫刘勋,市刑警队的警员,我们前几天见过一次,为了张一鹏失踪的案子。”

他说话条理清晰,声音也很沉稳,给人以务实的感觉,这让我对他的很有好感,可惜他的职业却又让我退避三舍。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负责向恬佳问话的那位警官。”

那天知道恬佳被问话,我不太放心,找了个理由跑去她那里,正好他们谈话结束出来,于是恬佳简单地向他说明了一下我是她的朋友。

“刘警官找我有事?”

他见我还记得那一面之缘,立刻笑了,裂开的嘴唇里露出整齐的牙齿,锐利的眼睛此时也柔和了不少,很爽朗的感觉。

“呵呵,让你看出来了。我要说只是凑巧路过这儿似乎也不太可信哦?”

他又笑起来。光明磊落,我喜欢。笑过之后,刘勋恢复一脸的正色,表情认真地看向我:

“我是特意来等你的。也许冒昧了些,不过我真心诚意地想请你吃晚饭。可以赏个脸吗?”

说着,刘勋向侧面退开一步,微微侧开的身子露出后面不远处被他的身形挡住的警车。我歪过身子去看了看,趁着这个功夫,心里也是念头百转。

他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想和我交往?还是他察觉了什么想从我这里套取线索?如果换做一般的警察,我认为是前者,但这个刘勋,我却不敢肯定。虽然才不过两面之缘,他那敏锐的眼睛和周身散发出来的正气却让我无法忽视。

霎那间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接受他的邀请,这样我才能弄清他的想法。况且……他本身也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

“如果你也会用那辆很帅的车送我回家就可以。”

晚餐是在小东洋吃的,中档的消费水平,环境整洁舒适,即不会因为低档餐厅粗糙的环境氛围破坏情调,又不必象在高档餐厅用餐那样必须假装优雅高贵令人全身僵硬,对于初次邀约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菜的口味很不错,一起吃菜的人也风趣健谈,所以这顿晚餐让我吃得很满意。刘勋是个很懂得调节气氛的人,他声情并茂地讲述警队里的各种趣闻,时不时地也会询问一些我的事情,却又恰到好处地不触及我的隐私和底线,是个聪明的男人。

等他开着那辆帅气的警车送我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了,不算早,却也不能说晚,又是一个把握得相当完美的分寸。

“明天我要值班,后天是周末,可以再和我见面吗?”

到达我家楼下,刘勋适时地提出了下一次的邀约,我却表现得不太热衷。他是个不错的约会对象,可惜他同时又是个警察,而且是个称职的警察,而我正是个有着太多秘密经不起推敲的人,所以,他不适合我。

礼貌地告别后,我下了车,再转身朝车内的他摆摆手。刘勋朝我爽朗地一笑,随即发动车子离开了。我站在夜色中目送刘勋的车离去,转身朝打算上楼。

“绮罗!”

男人的声音阻止了我的脚步,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竟然是宋伟。自从安妮失宠,宋伟又开始频频向我示好起来,今天居然还玩儿起了守株待兔。

“绮罗,我一直在等你,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等待的疲惫,宋伟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关你什么事?”

我冷淡地说了一声,迈步打算继续走,却被他挡在了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瞪他一眼,绕开他还想走,却被一把拉住。

“绮罗,以前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是鬼迷心窍才受了安妮的诱惑。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以后我保证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

“不可能。”

懒得再和他废话,我甩开宋伟的手抬腿又要走,可是他却又拉上来。

“放手!”

我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如今已经一团糟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正巧这时有一楼的住户出来倒垃圾,宋伟总算还有些理智,看到有外人看,松开了手,但眼睛却哀求般地看着我,我趁机收回手,转身快步上楼去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鼎鑫舒舒服服地靠在我的沙发上吃零食,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真没良心,亏我还特地来看你。”

“我看你是来看你那一冰箱的美食的。”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想想我厨房里那台装着张一鹏的冰箱就窝火。

听出我的不悦,鼎鑫聪明地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你坐警车回来的哦,你应该知道的,警察这种敏感的人群并不适合我们。”

说起来鼎鑫也是我的前辈了,他的经验自然比我丰富,因此听到他这么说,我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所以你最好过几天再带他来你这儿。我那儿的冰柜暂时还没空地方,那些肉还得在你这儿再放几天,万一你带他来,被他看到就不好了。”

克制!你打不过他,一定要克制!

第二天上班,远远地就看到自己办公桌上红艳艳的一片,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走近一看,果然,一大束鲜红欲滴的玫瑰,占据了大半的桌面。

花束的包装纸上还带着一张卡片,我扯下来看了一眼,随即将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扔到了角落里。

我可能给任何男人机会,但是宋伟,绝对不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半个月过去了。恬佳还在忙,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她没时间想起张一鹏。

宋伟仍然被我明着暗着拒绝了很多次,仍不肯放弃。好几次刘勋来接我下班,他甚至当着刘勋的面拉扯起来,弄得场面很难看。

“如果我是你,当初就不会放弃绮罗这么好的女孩儿。失去之后再想找回来,是很困难的。”

又一次狭路相逢,刘勋对宋伟这样说。宋伟没吭声,看看他又看看我,转身离开。想想他眼里写满的不甘,几乎不用掐算我都可以确定,这事没完。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下棋的人,面对眼前一片混乱的棋局,心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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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小说主要描写了一位善良却不乏有个性的媳妇儿刘如柔在一个充满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大家庭(这里有三个婆婆之间的矛盾、有婆媳之间的矛盾、有夫妻之间的矛盾、有姑嫂之间的矛盾、有亲家之间的矛盾,是这些矛盾导致这个大家庭的不和和最终的团圆。)中的痛苦、迷茫、奋斗、失败、绝望、希望、挣扎、沉沦、振作,以及她一点儿一点儿地迈向成功的生活和感情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