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话的汉子打着赤膊，微暗的树影下声若洪钟的语句传出，惊得柳枝间夜宿的雀鸟扑棱着翅膀飞快的向远处飞去。
走的气喘吁吁的赵氏更是悚然一惊，有些做贼心虚的向树下张望了一下，却也不敢贸然搭话。
这里不是她陆家村，万一问话的人是戴月荷娘家人，自己还真不敢在这村口大声将来意道明。
不过颇有些小聪明的她，眼珠一转之下，脚步往后撤了几下，将自己身后的月荷推到了前面，并用手指悄悄戳了戳她的腰。
本身腰后面的伤口在洗澡的时候沾了水，隐隐有些要发炎的迹象，这下又被赵氏戳到，顿时痛的戴月荷狠狠咬了咬嘴唇。
这说话的声音她是熟悉的，就是离自己家不远处的张叔，平时待人还算和气。
“张叔，我是月荷，回来看看哥哥嫂子。”
艰涩和黯哑的声音，将戴月荷周围的夜色仿佛也晕染的又幽暗了几分。
她的头低低的，背上的包袱虽然不大，却将她单薄的身子显得像是一个罗锅病人一般毫无生气。
“哎呀，是老戴家的月荷回来了，你看看，这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竟没有看出来，那刚才走在你前面的人是？”
一听是戴月荷，张叔赶紧捞过身边凉席上的一件汗衫穿上，这功夫，他身边的张婶也被吵醒了，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就朝戴月荷婆媳站着的方向看去。
接着，不远处听到动静的人也都披衣走了过来，一下子将婆媳两个团团围住。
“呃，请大家让一让，我婆婆腿脚不好，一会儿还要赶夜路回家呢。”
从未被这么多人围着的戴月荷，一时之间有些慌乱起来，本能的伸开手臂将赵氏护在了身后。
这时候的她，甚至忘记了中午还被赵氏手中的黑漆拐杖打过，只知道一门心思的保护她。
“月荷呀，不是婶子我多嘴，你这也太任性了吧，自己想回娘家就回来好了，怎么还让你婆婆送你呢？”
好不容易感到有阵凉风，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吵醒的张婶，对破坏了她美梦的婆媳两个很是不满。
因此才借机敲打戴月荷，反正她们张姓在寨子里是大户，说了也就说了，她戴月荷一个出了门的闺女，根本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嗨，这算什么事呢，我和月荷关系好，这么晚了，她一个年轻女人走夜路，我老婆子怎么会放心呢。”
见戴月荷笨嘴拙舌说不了谎话，生怕她在众人逼问之下讲出实情的赵氏，慌忙从她身后站了出来打圆场。
三角眼骨碌碌一转，脸上皱纹一耷拉，她装出二十四孝好婆婆的样子来，手中黑漆拐杖点地，另一只手一把拉住戴月荷的袖子偷偷摇了摇。
“哎呀，你不开口，我们还真不知道月荷找了这样好的一个婆婆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平日里净听春花说你坏话呢。”
声音清脆的少妇，一边左右摇晃着怀中的娇子，一边用羡慕的语气和赵氏闲话。
夜色迷蒙下，戴月荷分辨不出她的面容，也不熟悉她的声音，显然并不认识她，估计是才嫁进张家寨不久的小媳妇儿。
“哪个浪蹄子又在背后编排我呢，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赵氏还来不及接话，刚刚在脸上堆出一片伪善的笑，就被远处传来的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吓得生生凝固了。
这声音不是戴月荷的嫂子刘氏绝对错不了，月荷没出嫁前，在这声音的统治下过了好几年小心翼翼的日子呢。
那小媳妇儿见到刘氏过来，吓得吐了吐舌头，趁着她离自己还远，赶紧抱着孩子就脚底抹油溜了。
头上梳着一个斜髻，用一个黑色的发网兜住，远远望去，就像头上趴着一只癞蛤蟆的刘氏，听到自家小姑子回娘家的消息，正匆匆的往这边赶过来。
一张大饼一般扁平的圆脸，细长的眼睛只露出一条缝隙，里面泛着幽冷如同毒蛇一般的光，这大半夜的，自家小姑子回来准没什么好事儿。
没想到半道儿上就听到有人议论自己，一时忍不住，人还未到，声音就不甘示弱的传了过来。
“我说春花啊，你先别急着撕烂别人的嘴，快迎迎你家的贵客吧，你小姑子和她婆婆一起回来了，可不敢怠慢了。”
旁边的张婶，本就困的哈欠连连，见这人越围越多，眼见着要有热闹可看了，却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急急的要将人赶走，自己好睡个好觉。
这农人的日子可不清闲，她明天还得早起趁着日头不毒辣的时候，多去采野菜回来晾晒呢。
“哈哈，那是自然的，不劳张婶儿您惦记，亲家母，月荷，走，咱回去说话。”
拨开人群，壮实如牛的刘氏一手拽住娇小瘦弱的小姑子，一手挽住赵氏的胳膊，脸上笑容僵硬的如同面具一般离开了。
等走到无人处，她才将自己手一松，自顾自的朝前走去，脸上的神色比月光下的深潭还要森冷。
小姑子是个木讷的，这大半夜的背着包袱回来，除了被休还能有什么。
早知道陆家近几年富贵了，自己眼巴眼望的盼着小姑子拉拔拉拔自家，谁知道她这个死妮子这么不顶事，每次去找她都被那赵氏拦住。
没有占到过她多少便宜，看到她自然是满肚子火气，人前还能掩饰一下，现在自然是要甩尽脸色给她看了。
被自己的嫂子满是嫌弃的甩开，戴月荷心中也并不敢有怨气，有好几次，她听到嫂嫂和哥哥的声音，准备出去开门的时候都被婆婆拦住。
满心欢喜的备了茶水等候，却直等到“哐当”的关门声，还有婆婆回来后一张阴冷的面孔。
回家的路很短，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月色下自家那红漆剥落的两扇木门，望着熟悉的家门，戴月荷心中掩饰不住的悲凉。
“进来吧。”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开了门的刘氏，一双眼睛如同腊月里的冰雪一般寒凉，惊的戴月荷的身子抖了抖。
突然间她就有些害怕，那洞开的大门，就像不知名怪兽黑黝黝的大口，埋伏在那里，准备择人而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