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一年就是多事之年,初九这天,任庄仅剩的两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去世了。
跟初八去的那个岁数都差不多大,情形也一样,其中有一个住的离任夏家不远,一大清早她就被外面的动静给闹醒了。
任夏趴在二楼阳台上看着那家人把死去的老人送去祠堂,昨天死的那个还没下葬,这两个老人生前关系也好,可能两家合计了一下便打算把这事一起办了,至于另一个可能要在自己家办,祠堂就那么大点地方,着实站不开。
任夏瞧着心里居然有点乐,这两家人说是两家可关系却很亲密,两个老人生前是亲生兄弟来着,这边的直系血亲在那边也是,真要分开办可能他们还得两头跑。
任夏心里正乐着,一眨眼看到从她家外面过去的死人不经意露出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人老之后长出来的黑斑,嘴唇紧抿肤色黝黑,皱纹爬了满脸,五官都被掩盖在皱纹下面,已经开始腐烂,这个样子看起来像这人不是昨天死的,而是已经死了许多年,可那人,偏偏还瞪着一双眼,瞪的老大,简直要把眼珠瞪出来了。
是死不瞑目。
任雨洋昨天说的…可能不是开玩笑,想着任夏又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记忆更新了啊。
按照任庄从前的规矩,这种死状的人决不可能进宗祠,但现在许多事都跟科学挂着勾,那些规矩大都被摒弃了,科技越发达规矩越发被人不在乎,人们依旧将尸体往宗祠送去,家里有一个活了一百二十多岁的老人,说出去好像很有面子。
好好的新年接连去了几个老人,任夏有些不好的感觉,只是她也说不太清楚。
任夏今天仍旧是坐的昨天那一桌,桌上还是昨天那些人,只是今天少了一个,第三个死者是任桐的太太爷爷,他去带孝了。
高台之上还是一样的戏腔婉转,可今天坐在底下的人都有点沉默,连一向喜欢闹的任雨洋都不说话了,任夏不是很清楚他们怎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偏偏桌上还有嘴贱的人要故意开玩笑,那人问任雨洋昨晚有没有接着做春梦,跟那个梦里的任盈一起玩的开不开心,结果换来任雨洋一顿骂。
“做你md梦,老子做不做梦跟你有个屁关系。”
任雨洋此时心里却怕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又熬了一晚上,而且也确实听到了那声音,唱的还是昨天的曲,他爬到窗户边去看,戏台上有一个穿着鹅黄色戏服的小花旦,他瞧得清清楚楚,那人该是任盈不假。
可这些都不是他害怕的原因,他害怕是因为当他爬在窗户上去看的时候,见到戏台底下居然坐了四个人,他借着路灯和月光看到那四人,当中一个是年轻男子穿着月白色长衫听的入迷,另外三个却都是魂不守舍的痴傻老人。
虽然他没看清面貌,可是联系到这两天村里死去的三个老人不由得他不多想。
那个被任雨洋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人虽然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可他也不敢惹任雨洋这样的村霸,只好偷着跟旁边的人抱怨,“老洋吃枪药了,是不是昨天被她媳妇儿给教育了,可惜没叫我梦着任盈,老子还单着呢。”
他说话的那人没理他,任夏却受不了他们动不动就拿任盈开玩笑,仿佛任盈是一个可随意被人议论羞辱的物件,随口将别人踩在脚下侮辱,仿佛这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高贵。
“任圣文你够了,任盈从小就离开村子,她也没得罪过你,你干嘛总是跟她过不去,是不是犯贱。”
任圣文接连被两个人骂,就算平日他再怎么怂包也有点忍不了,更何况是小时候经常被他欺负的任夏,他不知从哪里借了几分胆量,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
“操你妈的任夏,你他妈的敢骂老子还不是傍上了个当官的,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你跟任盈一样,就是个让人骑的玩意儿,还他妈的跟老子装清高。”
任夏眉心扭起来,已经很多年没人在她面前说过这种话了,她还没站起来动手旁边一个拳头就照着任圣文的脸招呼过去。
“任圣文你他妈的闭嘴,给老子安静点。”
任夏眸光闪烁看了动手的任雨洋几眼,他居然会帮自己,这可真是奇事了。
关于小时候的事,任夏其实都已经不是很想去提起了,无非就是男孩欺负女孩的故事,任圣文,任雨洋这几个年纪比任夏任盈大上几岁,也是欺负她跟任盈最狠的,大人说起来也就是小孩子的打闹,根本不值一提。
任夏也经常被欺负,但她脾气倔,即便是打不过也要每次都要跟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才罢休,几次下来那些人也有点怕了她的脾气,任夏本以为童年会就这么打打闹闹过去的,可谁知后来她们渐渐长大,任盈的模样也逐渐长开,村里欺负她们的人就从小孩变成了大人,准确的说是欺负任盈。
任盈还没红起来之前,村里的人都叫她黑寡妇丧门星,说她是魔鬼,是来复仇的,任夏当初小不明白,整天哭着问杨女士村里的人为什么总骂任盈,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和很多年前死去的一个老戏子有关系,不知为何任盈与那戏子长的极像,也不知道村里的人对那个戏子都做过些什么,居然怕到对一个孩子都不放心,一心想要置任盈于死地。
如此说来他们任庄倒也真是很闭塞过,也就是十几年前村里开始发达了,而那些老的不能再老的人也终于都去世了,人们才渐渐的不再提起过去那些年,甚至有些人想一把把那些年的事抹的一干二净。
这也是任盈为什么总是不愿里回任庄的原因,即便现在回来了也只是和戏班里的那些人在一起,在任盈心中这个地方只有任夏一家人还值得她记挂。
任夏想起小时候总有些唏嘘,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的时候,任庄的人却仍旧都活在过去,惧怕过去,若非遇上国家的强硬手段恐怕她也要像这些人一样活一辈子吧。
任夏她们桌上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任盈的爸爸就在任夏她们隔壁桌,只是他只顾自己一口一口的喝酒,不管听到别人怎么说任盈,都没有半点替她出头的意思,像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一个父亲!
戏班唱戏这几天村长支书这些人天天在附近转悠,任盈十多年没回过村里了,她红起来之后村里就一直想跟她重修旧好,这次好不容易把她请回来,他们都怕出现什么乱子,而眼下就出了。
村支书眼尖的看到任夏坐在旁边冷眼看着,他连忙给村长递了个眼色,明明之前已经跟这些人开过会让他们对任盈敬着点,也不要在任夏面前胡乱议论,怎么他们还能闹起来。
村长连忙小跑过来,吃的溜圆的肚子随着他跑动的步伐上下动荡起伏着。
任圣文和任雨洋一边打一边对骂,旁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任雨洋你他妈也学会装模作样了啊!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带头欺负的她们俩。”
任雨洋也不回他的话,一拳一拳往任圣文脸上扔,任雨洋往任圣文身上啐了一口,“混账玩意儿,老子的事要他妈你管。”
村长过来给了俩人一张一巴掌他们才冷静下来。
村长跑的气喘吁吁的,带着暗示性的训斥两人,“你们两个臭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就给我闹。”
任夏眯起眼,什么场合,是有人去世了,还是任盈就在台上唱戏,或者是他们本来商量好要避着的人在这里,任夏心里发笑,有些人总是分不清哪件事轻哪件事重。
“村长你还是赶紧把他俩弄走吧,宗祠里可停着两个老人家的尸体呢。”
停尸三天再送去火化,人死了该享受的也都要享受完。
“任夏你别他妈假惺惺的,你跟任盈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任夏真的受够了任圣文这人,他无论何时嘴里都能骂出来几句,而且每次都能带着任盈,她站起来抄起身下的凳子照着任圣文脑门砸了过去,世界很快就清净了下来。
村长几人都被吓到了,他们完全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任夏身体里居然藏着这种爆发力,而她在打完人之后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放下凳子,对着周围的一圈人温柔的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继续吃饭。
任夏心里不痛快,坐下喝了几口闷酒,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她一走四周的人纷纷出了口气。
任夏去找齐寒,他还在处理公文,他坐在那里,仿佛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任夏进门半个多小时,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谁见了也知道她有事。
任夏烦闷的抓了把头发。
“齐寒你知道人心有多恐怖吗?”
齐寒用一种任夏看不懂的目光看她,看的她都开始不自在了。
任夏换了个坐姿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真的不想再留下去了。
齐寒收回目光看自己手上的文件,“可能还需要两三天,你想走?”
任夏说,“嗯,等盈盈她们这边结束了我就走。”
再怎么忍不了她也不能一个人逃避,把盈盈自己留下面对这些丑恶的嘴脸。
齐寒眸光闪了闪,等他们结束吗,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