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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街心花园与一条小巷的暧昧关系

吴晨月在一个闪念之间决定走向他。那潜藏在黑黑白白的裸腿间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困扰她多日,大约从春天开始的吧。春暖花开的时候,生产塑料花的厂子在蔫黄多年后终于枯萎,丈夫说,反正饿不死你,实在闷得慌,你去跳舞嘛!她果然夜夜往舞厅跑。每个晴朗的周六夜晚,往来舞厅绕过街心花园时,她都能看到紧紧咬住她的那双眼睛。

夜晚的街心花园其实是一座婚恋大看台,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似乎只有他形影相吊。他坚执地守候在那里,像守候关于候鸟的消息。置身于浓浓花香亲亲呢喃翩翩蝶影的温柔之乡,他显得那么孤傲而冷漠。但是,他的目光总是饱蓄着一股力量向她喷射而来,即便她身在远处也能感觉到它的冲击,―如在这条大街的两端都能看到花园中央那一圈冲天而起的水柱一样。

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坐在喷水池旁台阶上的他还是个大男孩呢。吴晨月一次次用频频回首这种简便可行的方法作验证。验证的结果令她耳热心跳,令她在回家的路上像遇着小流氓似地丧魂落魄,令她到家后又像丢了个鼓鼓囊囊的大钱包似地恨不能满世界去寻找。

她为那双眼睛不安,因为它是真诚的、眷顾的,也因为它是忧郁的。她甚至因此而耿耿难眠。今晚你过度兴奋。丈夫说。过度兴奋会影响睡眠。丈夫补充道。碰到这种情况丈夫还会带着虚假的醋意打哈哈:哪个舞伴拧坏了你的生物钟吧?随后,丈夫便鼾声大作,就像她过去的厂长早在八十年代末期就已不必担心库房失盗一样。

于是,她决定横穿街心花园,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用自己的脚步切割那个绿草茵茵鲜花盛开的圆。至于接近他后怎么办,她不知道。但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冒险。她为自己并无激情的毅然涉险而感到吃惊。也许因为那目光亲切可人,细致地持久地熨着她,从小腿那儿开始,一直往上,往上,已把她的心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道皱褶。

是的,没有一道褶皱,此刻丈夫极可能也在赴着一个约会。每个周六的傍晚在她出门之后,丈夫紧跟着蹑手蹑脚下楼。丈夫对城市的夜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轻易不出门,而且除了看书写作抽烟他没有别的嗜好,那么他能去哪儿串门呢?倒是常有作者来电话相约的,他是市报编辑,但不论约他去干什么,他一概拒绝。他说他娶了一盏台灯,就要夜夜与它耳鬓厮磨。于是丈夫背着她出门就显得很可疑了。她一问,非但没问出令人信服的因由,反倒刺激了他,他在外面滞留的时间更长,比她回去得更晚。他们夫妻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因为话题越来越现实。能不现实吗?就连跳舞,她也不是真的去解闷。她利用跳舞之际,向舞伴们介绍人寿保险的各个险种。男人的眼睛属于游牧部落,它们总在追寻水草丰茂的季节,而喷水池旁的眼睛怎么就这样轻率地定居了呢?

大男孩刷地站起来,当吴晨月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的起立,其实是一种坦白,证明她的感觉是正确的。

吴晨月微微含笑走过他面前,却没有驻足。她得保持成熟女性的庄重。

大姐。他急了,轻轻喊道。吴晨月毫不犹豫地应声回眸。

此刻,她非常真切地看见那双眼睛了,和她在远处在家里在梦里想象的一模一样。它大胆,热烈,且有一种淘气似的坚定,像一棵攀援的藤需要一棵树支撑自己那么缠绵,更像夹在深谷里的溪流那么雄健地奔泻而去却不会漫漶开来,因为它是明澈的,能看见一群一群的叫尊敬叫信任或者叫热爱吧的鱼儿无拘无束地游弋,把那凝滞的投映着忧愁的水面搅得波光粼粼。

大姐。我该叫你大姐还是阿姨呢?我喜欢叫大姐。

她点点头。风把喷起来的水柱吹成雾,水雾扬扬洒洒一阵阵飘来,吴晨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上沾满雾珠,衬衣后背显然也湿了。她有些感动地审视着这张脸。审视的结果却令她心头顿时掠过莫名的惆怅。他果然太年轻。你认识我?她问。

不。一点也不认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说话。

和我?你老坐在这里望着过往行人,就为了找人说话?

大男孩纠正道:不是随便哪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成熟的……女人。我失恋了。

你怎么就认定我呢?

他愣了一下,目光有些羞涩了:我常常在这儿捱时间,从来没有谁能用善意的目光关怀我。只有你。而且,你那么……有气质,你像是师专的老师。肯定是。要么就是医专的。

吴晨月觉得滑稽,禁不住暗暗苦笑。可笑处并不在于他对她身份的判断,而在于所谓的目光关怀之说。在他看来,倒好像是她最早打量他。这让她多少有点失望,然而,她猛然想到丈夫的鼾声,顿时犯迷糊了:我关怀你?难道不是你自己在寻找关怀吗?难道不是你自己一直在寻找能鼓舞自信的什么东西吗?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也是。

什么叫也是!算啦,我问你,那么你是谁呢?

我叫杨李,是我父母的姓氏相加。我爸爸失踪了。我妈全身瘫痪,病因也不清楚……

你怎么不陪着她呢?

她约了人,一个男的,又不熟。我呆在一旁挺那个。我把我妈抱到板车上,拉到西瓜巷的巷口。我就过来了。

你妈?说说你妈的故事吧,要不,带我去认认西瓜巷。

大姐,下周的今天行吗?

她并未从这匆忙、简短的叙述中品味出他和他母亲的全部辛酸,但她还是欣然地点头应允了。她几乎是冲着这双眼睛点头的。当她望着他孱弱的背影被一对胶合的情侣撞得直打趔趄时,她才猛然感觉到他肩头的重量。她喊住他,连忙过去给他单薄的肩头送去一个疼爱的抚摸。后来他频频回首,被抚摸过的肩头好像不自在了,连胳臂的摆动都挺机械的。

吴晨月确信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她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记挂着、赶赴着的夜晚。

丈夫会唱的歌就是那几首关于红太阳的,还乱跑调。今晚没等他敛声,吴晨月迎出门去:你不是眼睛不好吗,红太阳照边疆,你摸着去那阳光灿烂的地方?

丈夫进屋关上门,摘下眼镜擦起来,好一会才吭声:我出去散散步嘛。

散步是好事,可你得天天如此,不要把锻炼都攒到礼拜六。这一晚上你环城多少圈呀。

丈夫显然生气了:你给一个空间好不好?你自己也是需要空间的呀。所以我鼓励你去跳舞。闲着,你闷;闷着,你烦;你烦,就殃及我;我恼,你就哭;你哭,我就火……你喜欢钻这个怪圈呀,你不喜欢舞场上的旋转吗?跳就潇潇洒洒地跳呗,偏要去拉业务!怎么样,有谁买保险吗?都现实着呢!

整夜无声,连鼾声也没有了。

她忽然羡慕起杨李的母亲、那个不幸的女人来。那个女人没有了丈夫,却有一个忠实的听众。听众有时比丈夫更重要。

后来的周六她没进舞厅,径直来到水雾迷蒙、灯光迷蒙的花园中央。她和杨李都比往常来得早,其实他俩是从不同方向同时到达那个位置的,所以他俩同样惊奇和兴奋。杨李怕淋湿她便建议换个地方,比如花园的石椅上。吴晨月摇摇头说这儿凉快,不是来乘凉的吗?

我是怕你弄坏头发。我知道挨了淋,发型就会变样。大姐你的头发真好,发型也好。我妈最羡慕别的女人的头发,她成天躺着,头发乱糟糟的,每次出门最费时费工的事就是替她梳头,头发压得梳都梳不顺……我妈躺在板车里盖张床单,要美化的只有头发。我跟女朋友吹灯,也与头发有关。她帮我妈洗头时不知弄了些什么假冒伪劣的液体来,害得我妈掉了半盆的头发。夸张了点噢。半盆水里尽是头发。你说我妈能不伤感吗?我妈也没敢说她,只是盯着盆发愣,脸色大概不怎么好看吧,没夸她和她的液体吧,她就生气了,拜拜了。大姐,你说这种女孩子我有没有必要去挽回?

吴晨月傻了眼。她并不是青年导师,虽说是过来人,她的情感经历却单纯得可怜。初中毕业去插队,她的丈夫就是她的战友。后来他考上大学,她则是招工进的大集体的塑料厂,以后就是平平静静地生活。她从来都是一个丢进人群再也拣不出的女子,现在她甚至为这孩子也似的目光掘开了自己心灵尚有蕴含那么丰富的一角而惊奇呢,她实在没能力为别人指点迷津。她只能敷衍:那就看你爱不爱她了。

杨李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那么爱是什么?我们把爱的反义词叫恨,对吗?我爸跑啦,两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为给我妈治病,他债台高筑,他收入本来就不高,还得牵挂家里时时跑回来照料一下,误了工还得扣工钱,人家说他是逃债,他忍心把那沉重的债务让他在给私人老板当保安的儿子背吗?在坚忍了十多年后他当了逃兵,我妈应该恨他。可是她的恨全是甜蜜的回忆。平时常跟我说的,等我出门跟那个人说的,大概也是这些。开始几次我没走远,背转他们装作看街景的样子,耳朵却竖起来。那个人不太爱说话,爱抽烟,很有站功,一站两三个小时,最多倚着车靠一靠。

那个男人是你妈的什么人?我是说,同学还是朋友、同事?他倒是精神可嘉,虽说是陪着聊聊天,一站那么久也不容易。吴晨月说。

应该是一般朋友吧?具体情况我妈不愿告诉我。看起来,他们过去并不认识。我也很难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耐心的善解人意的好人,行善并不困难,一个慷慨解囊就可以完成,能体察到一个弱者的精神需求并满足她,真的很伟大。所以我把家里的老照片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他和我父母的任何瓜葛。我妈常常回味那些发黄发霉的老照片,全是黑白的,从小学到高中三张毕业照再加那一堆三三两两的合影,一共怕有上千个人头吧,你说怪不怪,嘿,每个她都喊得出名字,还能说出一点故事来。人家说聋哑人盲人特别聪明可能是真的,某些方面残疾另一方面就特别发达,这是人适应生存的本能吧。我妈就有惊人的记忆力,她经常被自己对一些细节的追忆感动着、快乐着,那个男的听到她的笑声也跟着乐。

吴晨月对西瓜巷甚是向往。她凭着杨李走来的方向,猜测它是不是自己曾经串过的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她努力想象着那条小巷的特征。那里曾有棵古樟,她的嫁妆中有口樟木箱,材料就来自那棵古樟。

想去?杨李问。我家不在那里,在码头附近。从码头到西瓜巷一路很黑,路上尽是洒落的煤灰化肥水泥,太脏啦,我妈怕他往前再走,就约在巷口。

你说什么?你妈怕他往前走?他眼睛不好?

嗯,近视眼。近视眼多着呢。其实我也有点,坐在这里看街上的行人朦朦胧胧的,但每次当你路过,我的眼力就特别准……大姐,你想什么?想认西瓜巷?要去我哪天带你去。

吴晨月像是自语地说:我真想听你妈讲的故事和她的笑声。

杨李抹抹头发,继续介绍他的母亲:我妈并不喜欢陌生人去看她的。去年有个多事的记者从居委会听到一些情况后,就在报上写了一篇短文批评我爸不道德,我妈很生气打电话向报社抗议,及时制止了报社想搞的大讨论。但那篇短文招来不少探视的人,有的看到我妈及家境就哭哭啼啼,我妈反倒漠然地望着那些心软的人,好像是他们太不幸。有个陌生的老太婆悄悄丢下一千元,再穷再苦我妈也不肯收受的,便托那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老太婆退掉钱。我妈相信我爸会回来,我也相信。那个人老听我妈讲述过去,他后来也相信了这一点。拥有值得回味的过去真是美妙,常常回味曾经拥有的过去真好。大姐,我就是不能把握,我和那个女孩的过去在许多年后还能不能被忆起,现在我就差不多淡忘了,她对我妈的态度也像那些鬼液体,一下子就让记忆中的许多东西纷纷脱落了。

吴晨月吃惊地盯着他。此刻,她觉得自己拿他当个大男孩实在是误会,他是大小伙子是男子汉了,他的肩头已经承担起艰难困苦的生活,他的额上已经出现三道皱纹,一道因母亲的故事而生,一道为父亲的下落而长,一道为纪历自己而刻。他的胡子,细细的,但有着健壮的颜色;他的脸,清秀的,但有着刚劲的轮廓;他的眼睛,稚气未脱,说还有点近视,但闪烁着一种抓人的魅力。

大姐,那边过来的女孩很像她。杨李突然说,认真地望了望,紧接着告诉她:是她。和那个男的挽着胳臂的。难怪,那阵子我就有点预感。

他的身子似乎又稍稍靠紧了她。他显得腼腆地喊了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杨李,你干嘛紧张?

我想和她斗斗气。大姐,我能,你能,握住我的……她有句气话让我刻骨铭心,她说哪个女孩见我都会却步……

吴晨月仿佛听见他的怦怦心跳,那声音有点杂乱,但不是退缩的仓皇,它是强劲的,它被一种挑战的渴望激动着。她被这跳荡的激情感染了,一把攥住他的手,两条胳臂相依相偎,两只巴掌相敬相亲。紧紧地相握。她认识了他的手。他是汗手,与光滑的手心手背极不相称地隆起厚实的虎口和几枚粗粝的老茧,老茧上仿佛仍未挑去板车把手上的木刺,这样的手应该有一帆风顺的生命线事业线和妙不可言的爱情线。

估摸着那女孩就要接近这儿,吴晨月向着杨李侧转了身子,她用这个姿势来掩护自己的年龄。

她瞟见一只雄纠纠摆开架式的小公鸡。他凛凛然梗着脖子,他的目光扑腾着冲上前去,与那个女孩的目光对峙着,然后厮杀开来,啄得毛羽翻飞。无疑,他是胜利者。

暴烈的阳光刺激着人们翻晒季节的欲望。不约而同似的,整幢楼所有的阳台上都摊满了衣物。吴晨月想到塞进壁橱里的樟木箱,她觉得该把箱底晒晒。丈夫出奇地热烈响应,他甚至不要妻子插手,自个儿把它抱了出去。

那时的东西多好,做工考究,材质上乘。丈夫感慨道。是我家里订做的,你还记得吗?我们路过一条小巷,看见一截截樟树段子躺在地上,你骗我说樟脑丸子是它结的果子。我却想到该有一只樟木箱。这么多年啦,那条小巷不知还有没有。

她把箱子里的毛衣大衣床单被套一件件抖搂出来,并细心地串在竹篙上,丈夫点着香烟斜倚着阳台的水泥护拦。咦,这件中山装还没捐给灾区人民呀?他叫起来。

是我给你买的第一件衣服,我把一年的工分全贴了进去。

丈夫挖苦道:还不够,你还向我借钱。借了再没有还。

我赔给你一个大活人,还嫌少呀,放高利贷的恶霸地主也没你黑呀。你后来读大学时多寒酸呀,还不是靠我的塑料养你?你却没少讽刺塑料盆塑料鞋塑料花。现在你又打击保险事业,告诉你,这个月我做成了五笔,还有几家动了心。你既看不起我的工作,又不肯求人,叫我怎么办嘛?我才四十呢。

丈夫又不作声了,一直站在阳台上,任由阳光从脚上慢慢升起照彻全身。这时她发现丈夫的站功也不错:喂,你知道西瓜巷吗?

他没好气地说:在西瓜地里。

她小心翼翼地把过去从封存的记忆里牵出来,然而还是被现实挤散了。过去是个生分的孩子,也许它本来就极不情愿被已经陌生的人领走。

她独自围着喷水池转了很久,但杨李还没有来。花圃里的棕榈树下有两双眼睛盯上她,密谋着什么,令她不由地浑身上下打量自己,反省自己的衣着和梳妆。她想起杨李的评价,她感激那样的评价,做姑娘时她也未得到如此专注的欣赏。他是个多么诚挚的观众啊。人的内心是需要被欣赏、被倾听的,也许仅仅需要一对或几对眼睛和耳朵。多了也不行,多了,人就要表演了。

所以,她耐心地等着。她相信属于他俩的夜晚。果然,杨李赶到了,手里攥着衬衣,赤裸的上身满是豆大的汗珠。迟到的原因是板车坏了,轮轴两头钢碗里的钢珠磨得变了形卡住了,他拆下来换好钢珠,发现钢碗裂了,修车铺早已关门,买零件自己换也得等明天。

我知道我妈心里很急,一心想弄好它,可是无可奈何。大姐,你看,我连手都没洗干净就跑来啦。想去西瓜巷吗?今晚她不能出来。要是她在那里,我不好领你去。说不定那个人还在那里等着,我正好也可以告诉他,我妈刚才无意间露了点口风,说什么不打不相识,我猜他说不定就是那惹是生非的记者。

那么就是她丈夫的同事。报社宿舍很分散,更因了丈夫的脾气,所以吴晨月并不熟悉报社的人和事,但她向往那个巷口。

在去西瓜巷的途中,杨李掏出一封信。那个女孩说她是和泪写的。说他的目光是真正的丘比特之箭穿透了她的心房,那―刻她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爱他。杨李犹疑着,终究又将信塞回了裤袋。他仿佛窥见了她大姐面有难色,情知她不是当参谋的料子,他充满自信地说:大姐,我知道怎么处理它啦,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

西瓜巷果然就是吴晨月想象中的那条温馨的小巷。今晚有―个人注定不能来了,那么另一个该藏在哪一团灯影里翘首以盼呢?他会失望吗?她想会的,他倾听的是心灵中的音乐。―如她自己。可是,杨李围着草坪寻了一圈,却不见他的踪影。

大姐,我总是把车停在这里。喏,就在这株小樟树下。他就站在这里,这个果壳箱旁,好扔烟头呀。你看,他等了很久,不小心掉出来的烟头就有……一二三,三个。是,是他抽的,白色的过滤嘴,是一种外烟。

吴晨月拣起一个烟头,似曾相识似地捏着它把玩了一会儿。但她始终没有细致辨认它,她在那个男人的站位上不知不觉把它揉碎了。

丈夫破例先到了家,并已洗好澡,正埋头于一本厚书里。那模样看着都累。

怎么不戴眼镜?她问。

丈夫摸索着抓到眼镜,并未抬头,只举着给她看。仅仅是一副镜架。不用问,镜片摔碎了。

你摔跤啦,怎么摔的?

摔就摔了嘛,什么叫怎么摔的,我还故意不成?天热,出汗,一颠,―滑,亨得利的生意就来啦。眼镜店应该赞助城市建设,把所有的道路都改成速滑冰道那才叫财源滚滚呢。

吴晨月准备洗澡,在换鞋时,顺手收拾收拾鞋架。丈夫把脏袜子也丢在那儿,白袜子变黑了,皮凉鞋上沾满了灰。―摸一看,全是煤灰,她大吃一惊。

她拎着脏鞋捏着臭袜,悻悻地过去举至丈夫面前:说,你是不是去了码头?

丈夫冷冷一笑:明早你去买菜时记得带上零钱赔给一楼。买的蜂窝煤也不搬进去,叫我一脚踢碎好几个。都现代化了居然还有烧煤的!真会算计!

说着,他几乎是把她推出了书房,并关拢门。他说他得战高温夺高产熬几个通宵赶几篇稿子。

在这个晚上,吴晨月把丈夫的皮凉鞋擦得锃亮锃亮。白色的丝光袜也反复洗了好几遍,但却不能洁白如初了。然后,她就非常投入地冲洗自己,烟雨蒙蒙中的她想到了街心花园中注定要被雨雾淋湿的下一个日子。她想以后该和杨李互换角色了,该她来叙说了。这么想,她不禁又为杨李毕竟不是那个成熟的男人而生出些许遗憾,她的遗憾稀释于水便化成了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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