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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战火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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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十月,日寇企图从山西黄河东岸西渡黄河进攻陕甘宁边区,一场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的严酷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这年秋天,晚庄稼还没收,青纱帐显得很幽深。八路军359旅奉命回师陕甘宁边区,执行保卫延安的重要使命。王震旅长深知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方能一展锋利,遂决定七一八团,也就是平山团,防守吴堡至佳县北罗峪口沿岸。平山团总部就设在陕西米脂县。这时的平山团武器,已经由过去的土枪、大刀、手榴弹,换为日式枪械,战斗力大大加强了。王核桃所在营驻防在黄河西岸的王家铺子,这是个群众基础好、拥有七十多户人家的美丽村落。王核桃他们班住在村西头一户姓陈的人家,房东名叫陈黄河,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和他老婆一起赡养着一位七十岁的老母亲,膝下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十六岁的儿子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

陈黄河问王核桃:“这儿离鬼子的据点瑞平镇不过六七里地,你们就不怕鬼子杀过来?”王核桃抖抖手里的三八大盖步枪,钢声钢气地说:“我们还怕他不来哪,狗日的来的越多,延安就越安全!”陈黄河咬咬牙说:“王班副啊,你们真要跟鬼子干上了,也发我一条枪,老子跟他们拼了,给我儿给所有乡亲们报仇!”

可是,狡猾的敌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眨眼进入了十一月,黄河两岸的草木全都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枯黄树叶不时从树冠上飘落下来,像蝴蝶翩翩起舞。黄河依旧不屈地咆哮着,怒吼着,奔腾着。王家铺子坐落在低洼处,避风却不避雨,几场绵绵秋雨尽落,老老少少就都蜷缩进窑洞,准备捱冬了。这是个神秘的季节,这个季节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天早上,王核桃出村接哨,刚走到村头,就见营部通讯员肖罗策马奔来,他心头一紧,知道来了紧急情报。小罗认识王核桃,朝他喊了一句:“鬼子来了!”便奔着连部猛跑。连长报告给陈团长,陈团长让号手吹集合号。偏偏赶上号手拉肚子,喊了半天不见人,王核桃掏出身上的唢呐,代替军号,吹了起来,不到五分钟,战士们纷纷集合起来。这个机会让王核桃露了脸,都知道他是唢呐世家。周三星连长对大家说:“山本太郎带领万余名鬼子伪军来黄河沿岸扫荡来了,上级命令我们连阻击敌人,坚决把王家铺子方向的来犯之敌钉死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保卫延安,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全连一百三十条汉子齐声呐喊:“有!”王核桃喊“有”的时候,感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子,唢呐从裤裆里出溜下来,让他们暗暗切笑。

王核桃弯腰捡起唢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听王震旅长说起过山本,说他是一个冷酷而坚毅的家伙,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他毕业于日本帝国军事大学指挥系,今年四十一岁,做过日本驻华公馆武官,在中国呆过三年,是一个中国通。从那时候起,王核桃就把这个山本太郎罪恶的名字刻在了心底里,决心有一天将这个狗日的碎尸万段,扔进黄河里喂王八。今天他居然找上门来了,王核桃心里头竟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

山本的进攻战术还是老一套,山炮航空炸弹打头阵。阵地上硝烟弥漫,三十几门重炮一齐向一营阵地猛轰。天上,八架飞机轮番俯冲扫射轰炸,阵地上硝烟弥漫,干部战士伤亡惨重。王核桃他们班十二人牺牲三个,伤了四个,减员一半,反而斗志更坚定了。趴在核桃身边的苏家贵拍拍怀里的鼓槌,大声问他:“核桃,唢呐搁好了没有啊?”王核桃按按腰间别着的唢呐,大声回答:“好着哩,伤了我也不能损了它。”一发炮弹尖厉呼啸着飞了过来,王核桃喊了一声:“危险!”猛地一掌将苏家贵推出了五六米远,炮弹不偏不倚扎到了他卧倒的裤裆地方,把苏家贵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下王核桃不死也得残了!可谁承想,那颗炮弹居然没有爆炸,一声不响地露着半拉身子,让王核桃竟然拍打着它哈哈地笑个不停。

苏家贵感叹地说:“你小子真他娘的命大,炸弹不响,黄金万两,你小子的命值大价钱哩!”王核桃嘻嘻笑着说:“我爹早就跟我说,不把中国鬼子全都赶出去,想死,石头上头盖房子,门也没有啊!”苏家贵说:“那我也要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万一要爆炸了,肯定炸我个粉身碎骨!”王核桃摆摆手说:“你也命大,咱都命大,好人都命大。”说着,又有炸弹在不远处爆炸。

战斗持续到黄昏,山本忽然撤了兵,一会功夫就溜了个一干二净。

山本为何不战而退了呢?依了他的暴虐脾气,是不会轻易服软的。陈宗尧团长认定这家伙一定有阴谋,指示三营提高警惕。紧接着,情报员报告,鬼子在黄河放了船,却没有渡黄河。这一情况更让陈团长疑惑不解了。

为了摸清鬼子的底细,陈宗尧团长决定派出侦查员深入敌营掌握确切的第一手情报。他把任务交给了三营,任营长交给了八连,周连长交给了三排,张排长交给了苏家贵这个班。苏家贵决定和王核桃还有另外两个战士,到鬼子占领区瑞平镇“山羊”交通站接头,获取鬼子有关渡河的情报。

王核桃听说有侦察任务,感到新鲜又刺激,急着就要出发。苏家贵说:“别急,我得先跟你交代一下。”王核桃问:“交代啥?”苏家贵说:“敌占区不比根据地,面对鬼子的时候千万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一暴露就是违反侦查纪律,弄不好丢了命,完不成任务,会误大事儿的,你记下了吗?”王核桃点点头说:“记下了班长,你放心吧。”

王核桃和苏家贵是在两天后一个暗夜里出发的。

那一夜的月亮很亮,亮汪汪的,映着黄河涌动的流水。苏家贵和王核桃都化了装,衣衫褴褛,王核桃听见苏家贵的马蹄表点点滴滴地响着。没有风,黑黝黝的原野上伸手不见五指。陈团长和任营长来给他俩送行,陈团长拍拍苏家贵和王核桃肩膀说:“去吧,要胆大心细,完成任务回来咱们喝酒!”营长接上说:“我作陪可以吧?”苏家贵说:“谢谢两位首长,还有啥指示没?”陈团长握握两人手说:“祝你们行动顺利,尽快拿到情报返回。”任营长握握两人手,没说话。

两人向首长敬礼,扑进了黑暗之中。

苏家贵带领王核桃几个人趁着暗夜悄悄渡过黄河,到了东岸鬼子占领区,潜伏在一个丘陵地带。冬初时节,河面没有封冻,寒风已经凛冽,枯枝败叶湿漉漉的,一层层的寒气擦着地皮游走,让本来就穿的不厚实的王核桃和苏家贵悄悄打哆嗦。眼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苏家贵决定两人一小组进镇,当即规定好了接头地点和联络暗号,便分头行动了。

天亮的时候,苏家贵和王核桃跟着一拨卖菜的商贩来到了城门口。

几个日本兵和集个伪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吹胡子瞪眼睛地严格盘查每一个过往行人。他俩人正寻思着咋混进城去,身后不远处来了一帮人,手里拿着锣鼓家伙,一看就是群吹鼓手。王核桃眼睛盯视着敌人,悄声对家贵说:“哥,咱俩的家伙事儿该派上用场了吧?”家贵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鼓槌,说:“走,跟上那帮人进城。”

他们等那帮人从跟前过去了,悄悄尾随上去。

一日兵将枪口对着走在最前头的那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喝问道:“喂,那尼斯鲁嘎?”边上一伪军翻译过来问:“太君问你们干啥的?”那个男人朝这两个家伙哈哈腰回答说:“啊,太君,老总,我们是给城里的黄老太爷祝寿的,吹鼓手的干活。”

那个鬼子示意所有人都把手举起来,然后挨个搜身,自然没搜出啥可疑的物件来,逐个放行了。

搜到苏家贵和王核桃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鬼子从苏家贵内衣口袋里搜出一个小纸片来,鬼子递给伪军看,那个长着一对绿豆眼的小个子伪军接过来一看,是“风、天、亮、保”这四个字,立刻如临大敌,不容分说就要把苏家贵绑走。瞬间的变故,王核桃心跳加速,急着说:“你们凭啥抓人啊?”伪军说:“他私通八路。”苏家贵一脸委屈说:“我咋私通八路了?”伪军说:“你不私通八路,揣着这几个字干啥?当老子不知道,八路老是鼓动你们这些穷小子学文化,好跟皇军对抗?”王核桃刚要分辨,那个中年男人听见吵闹,转身返回来了,偷偷塞给那个伪军一卷钞票,说:“这俩是我们一块来的,我们都是良民,请您放心。”伪军愣了愣,没有说话。王核桃指着苏家贵解释说:“他是我们鼓乐队管账的,不识俩字咋行么,您说是不是?”那个伪军摸摸兜里的钞票,咧着大嘴叉子笑了,对鬼子叽咕了句啥,那个鬼子歪了一下脑袋,同意放行了。

苏家贵和王核桃暗暗松了口气。

进了城,苏家贵握住中年男子的手说:“今天多亏你了老哥,谢谢啊!”中年男子摆摆手说:“谢啥,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认识不认识的理应相互照应着点儿不是。兄弟进城是祝寿还是白喜事?”苏家贵说:“孩子过满月,过满月。”

两人与这拨吹鼓手分手后,开始寻找交通站站址。由于是敌占区,大街小巷里到处充斥着残暴与凶险。不时有日伪军耀武扬威地横冲直撞,随便欺辱老百姓。有便衣特务看谁不顺眼,任意抓捕所谓的抗日份子。所以说,街上行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

“敌占区的乡亲们可是吃苦了,狗日的日本鬼子……”王核桃压低嗓音骂道。

苏家贵悄声制止道:“嘘,别说话。”

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细眉细眼的,穿着比较入时,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白色皮包,皮包口露出一条香烟,香烟是蓝色包装。苏家贵眼睛亮了一下,这不是山羊交通站的联络暗号吗?难道这个女子就是这个站的交通员?王核桃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子,苏家贵一样没有动声色。

那个女子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走过去的一瞬间,苏家贵听见女子说了三个字:“我们抽旱烟,你是买洋铁壶的吗?跟我走。”王核桃说他没听见。苏家贵看着女子背影说:“我真听见了。”王核桃问:“咋办?”家贵说:“你说呢?”核桃说:“你是班长,我听你的。”家贵想了想说:“先去交通站看看再说。”两人继续向交通站走去。他们咋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山羊交通站已经遭到了敌人的监视。坏了,难道有人叛变泄密了?

水波街23号,山羊交通站站址。门口西侧有一个修鞋摊,东边有一家宏利当铺,就是这里。这一条街是一个繁华街,生意商铺不少,行人大多是身穿和服的日本人。苏家贵与王核桃站定门前,稍作观察,苏家贵让王核桃进站,他在门外做接应。王核桃从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起,心里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的脚步开始有些犹豫,警惕地攥紧了怀里的唢呐。他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环境,院子不大,正方形的,左右各有一间耳房。正中间是一溜平房,一共是五间。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王核桃朝中间那间房走去。

“有人吗,请问有卖洋铁壶的吗?”王核桃开始说暗语。

屋子里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接着是呜呜的声响,像是从被子底下发出来的。情况异常,核桃转身就跑,但已经迟了,屋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冲出来几个日本宪兵,王核桃未及反抗就被按倒在地上,来了个五花大绑。紧接着,王核桃看见,他要接头的黄翠兰大娘被日本宪兵推搡了出来,她的嘴巴被毛巾堵着,额头上流着鲜血,同样也是五花大绑。他想到了门外的苏家贵,故意高声叫喊道:“你们干啥,我买洋铁壶,我是大大的良民啊!”一个身材胖胖的鬼子上前就抽了他几个大嘴巴,嘴里还骂着:“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王核桃忍住疼依旧高声叫骂着,被两个日兵捂住了嘴巴押出了院子。

苏家贵刚才听到了王核桃的呼叫,一闪身,进人群中,暗中焦急万分地盯着王核桃和黄大娘。他真的后悔了刚才没有理会那个女子,后悔也晚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采取补救措施。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上了一辆人力车,悄悄尾随在鬼子宪兵后边,一直跟到了街头,迎面来了一支队伍,他仔细一看,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是那个祝寿的队伍。两支队伍面对面而行,祝寿队伍慌忙给日本人让路,看热闹的群众见到凶神恶煞一样的鬼子,吓得六神无主,像河水般乱退到两边,给鬼子让出了一条道。

奇特的变故,加重了苏家贵的恐惧,甚至连他这样有意志的人,情绪上起了波动。苏家贵一时慌了手脚,稍微稳定下来,趁机混进了祝寿队伍。他掏出自己的鼓槌跟着两个鼓手敲起鼓来。两个鼓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敲鼓,要赶他走。苏家贵笑笑,不说话,只是狠狠地敲鼓。那两个鼓手瞅着他敲鼓敲得很不一般,朝他笑笑,不再说啥。

鼓乐队与鬼子队伍擦肩而过,小鬼子鼻子下边的人丹胡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了。苏家贵还看见王核桃大义凛然昂首挺胸地走着,他趁着鬼子没人注意他,将手里的鼓槌对着核桃身边的两个鬼子轻轻一抖,“嗖嗖”两声,两个暗器从鼓槌顶端飞射而出,两个鬼子应声倒地,口吐鲜血见了阎王。鬼子兵见死了同伴,野兽般吼叫着朝群众就开了枪。人们慌忙奔逃,人群大乱,苏家贵拽住王核桃的胳膊撒腿就跑,便跑边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翻身又割断了黄大娘身上的绳索。

三个人一起疯跑起来。

鬼子发现了他们,呜哇呜哇怪叫着追赶了上来,黄大娘拉着他们的胳膊下了河堤,钻进了河边的一个隐秘的窑洞里。鬼子追下来,以为他们凫水逃走了,不停地朝黄河里打枪,打了一阵,见没啥动静,气急败坏地走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黄大娘对家贵和核桃说:“咱们内部出了叛徒,这个交通站不能用了。”

家贵问:“敌人为啥还不渡河发动进攻?”黄大娘从头发缵里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家贵手上,说:“情报都在这上面哪!”王核桃问:“大娘,您是咋弄来的情报?”苏家贵瞪了王核桃一眼:“核桃,少多嘴,这个不该咱们管!咱们趁着还没关城门赶快出城吧!”黄大娘说:“出不去了,鬼子没抓着咱们,肯定戒严了。”核桃问:“顺着这条河能出城不?”黄大娘说:“能。可敌人有巡逻队,隔上个十几分钟就顺着河沿走一趟啊。”核桃又问家贵:“你会潜水不?”家贵点点头:“能啊,我老家滹沱河,竟玩潜水啦!”

王核桃探头出了窑洞,从岸边揪了几根芦苇杆,递给家贵一根,说:“咱们潜水里边,用这个出气儿。”苏家贵说:“好主意。”核桃对黄大娘说:“大娘你已经暴露了,也和我们一起走吧。”大娘说:“好。”当下,三个人出了窑洞,匍匐到河边,确信安全后下了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河底下游出了瑞平镇。

苏家贵他们三人是次日下午三点安全返回的营地。他们刚坐下休息不一会,另外两个侦察员也赶了回来,其中一个受了伤。原来,他们上了那个叛徒的当,差点叫鬼子抓去。混战中,两人借着一个庙宇成功逃脱,临突出重围前,一枪击毙了那个无耻的叛徒。

在回营地的路上,王核桃好奇地问家贵:“你家的鼓槌咋有暗器啊?”苏家贵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王核桃叹口气说:“可惜呦,我家的唢呐没法藏暗器呀!”

回到营地,陈宗尧团长见到王核桃他们十分高兴,既得到了情报,又锄了奸,和左政委一商量,当即宣布给这几个人各记了一个二等功。情报上说,鬼子过河进攻的地点是河马摊,陈团长立即部署重兵在对岸部署防守,王核桃他们营在重要的渡口地段设伏,天一黑,部队就进入了伏击地。

这是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黄河水滔滔奔流,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让每一个战士心头都绷得紧紧的。埋伏的时候,是非常枯燥的,王核桃非常不适应搞埋伏。他轻轻抚摸着哥哥参军带出来的那只“滹沱唢呐”,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了哥哥。想起和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儿时的一天,他和哥哥一起光着屁股下河游泳,差点淹死,是哥哥奋力把他救上了岸,因为这哥哥挨了爹一顿狠揍,骂他没有照顾好弟弟;八岁那年冬天,他跟哥哥去讨饭,路过一个地主家门口,狗腿子放出一只狼狗朝小哥俩扑来,哥哥挺身而出用瘦弱的身体挡住他,一边护着他一边挥动着打狗棍与恶狗搏斗,被咬伤左腿鲜血淋漓;哥哥参军前闹春耕的时候,他和哥哥并肩在地里干活,哥哥端着一碗水送到他的嘴边……想起这些的往事,核桃心里头涌起一阵阵酸楚的暖流。如今,哥哥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他是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英勇献身的,死得值啊!我王核桃得永远记下小日本欠下的这笔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加倍地还。看着吧哥,明儿个小鬼子敢来作恶,兄弟我一定像你那样,一定多杀鬼子,杀他个片甲不留!给咱西柏坡人争光!

凌晨六点多钟,河对岸突然响起一片隆隆的炮声,一串串炮弹拖着长长的橘红色的尾巴直向这边扑来,田野村庄立刻腾起一团团大火,点燃了草木、房子,烈焰熊熊,片片火河。战士们眼见乡亲们遭了难,恨得牙根疼,眼睛死死地盯着对岸,要喷出火苗来。猛烈的炮火一直持续着,前沿观察哨报告,鬼子开始渡河了。

周连长一举手里的驳壳枪,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全连战士将满腔的仇恨全都集中到了手里的长枪短枪上,就等敌人前来送死了。

天大亮了,太阳出奇地耀眼。万丈阳光将黄河涂抹得极为苍凉悲壮,滔滔河水怒吼着不断掀起滔天巨浪,发出排山倒河般的巨大轰鸣声。这声浪盖过了敌人的炮声,震得侵略者胆颤心惊;这声浪鼓舞了战士的士气,得战士们斗志昂扬。一串串炮弹,一道道火光,一排排巨浪,一声声呐喊……整个黄河在燃烧,在怒吼。

“咚,咚……”连里仅有的五门小钢炮开炮了,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敌人的渡船上,炸得鬼子人仰马翻,炸得船体烈焰熊熊。

“哒哒哒……”三挺重机枪开火了,喷吐着一串串火舌无情地射向敌人的血肉之躯,不断有鬼子中弹折进河里,被巨浪吞噬得死无葬身之地。

鬼子极其凶残,他们集中了火力向我军阵地猛烈反击,大口径火炮炮弹不间断地扫荡着我军的战壕所占据的广阔地带,不时有战士负伤或牺牲。但我们的战士没有被这疯狂的气焰压倒,反而更加英勇无畏,他们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成百上千炮弹的威胁,顽强地阻击者敌人,不让他们靠近岸边。

王核桃不是第一次参加如此残酷的战斗了,战斗越是残酷他越是亢奋得像一头狮子,瞳孔里只有猎物、猎物,其他一切都荡然无存。此时,他被眼前冲天的水柱,弥漫的硝烟,敌兵丑恶的嘴脸撩拨得杀气腾腾,内心深处炸响着的只有一个声音:报仇!报仇!

“同志们,冲啊——杀啊——”他这样呐喊着,吼叫着,胸腔像有一颗炸弹爆炸了一样,他将愤怒的子弹射进敌人的心脏。

战斗异常激烈。震耳欲聋的枪声渐渐稀薄。战士们的子弹消耗得差不多了,有限的炮弹打光了。敌人的渡船一只只在河床里燃烧着,轻轻冒着黑烟,但还有一只只靠近了河岸。我军的阻击火力弱了下去,敌人的火力却依旧猛烈,在强势火力掩护下,敌人的步兵部队开始进攻了。我军火力不及敌军,被迫放弃第一道阵地退向二道阵地。鬼子采取波浪战法进攻,身着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兵像蝗虫一样呈波浪式前进,嘴里发出呀呀的怪叫,凶悍地扑向我军阵地。

“同志们,共产党员们,我们是拖不垮打不烂的钢铁连,从来没打过败仗,我们坚决和阵地共存亡,延安在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同志们,拼了!”周连长嘶哑的吼叫声比燃烧的炮弹还炙热,受伤的战士顽强地爬起身来,和身边的战友继续并肩战斗。战士们从灰色的杨树和烧焦的树墩子后面,从上下起伏的沙土斜坡后面,向敌人开火,开火,密集的枪声震动着天地,向天空冲去,在空中飘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冲锋号吹响了。

王核桃、苏家贵和战友们冒着枪林弹雨向敌人冲去,越来越近,越来越猛。“哒哒哒哒哒……”鬼子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许多爆炸开的黑色烟柱子,在直径十几米宽、已经被打得坑洼不平的沙土地上,像旋风一样向空中卷去,进攻的人浪散开了,翻滚着,象水花一样从弹坑旁边分散开去。炮弹爆炸的黑色烟火越来越紧着土地扫荡着草草木木,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密地泼在我军战士的身上,贴在地面上的机枪火力越来越猛烈地扫射着,地皮上窜起一阵白烟。

我们的战士们杀红了两眼,他们拼尽全力打击着进攻的敌人,不许进攻的敌人靠近。一部分鬼子已经突入我军阵地,战士们吼叫着扑上去与敌展开激烈肉搏。一个小战士拉响了两颗手榴弹,与七八个鬼子同归于尽。

王核桃瞄准了一个鬼子,等这个傻家伙冲到跟前时,猛地跃起身子,一刺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只听“噗”的一声,这个鬼子便一命呜呼了。王核桃心里头这个痛快,杀红了眼睛,他从死鬼子肚子里拔刺刀的时候,身后响起苏家贵的叫喊:“闪开,鬼子!”他一个急转身,正与一个瞪着眼睛的独眼鬼子装了个满怀,他急忙一个扫堂腿,将这个鬼子撂倒,压到这个家伙身上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不撒手,直到他翻着白眼嘴角鼻子眼冒血。忽然,一把刺刀带着一股风刺向他的肋骨,他一闪身,刺刀穿透了他的军装,捅了一个窟窿,他伸出胳膊夹住了那把刺刀,猛地一拽,将那刺刀和长枪一起从鬼子手里拖了过来。那个鬼子骂了一声“八格牙路”,猛地扑到他的身上,两个人撕扯着翻滚起来。

王核桃腾出一只手来攥成拳头猛击鬼子的脑袋。那个鬼子显然比他强壮,豪不示弱地也抡起拳头猛烈捶打核桃的面部,捶得他口鼻冒血。眼看着核桃有点力不可支了,关键时刻跑来了苏家贵,抡圆了枪托,几下子就敲烂了那个鬼子的后脑勺,蹬腿见了阎王。“谢了家贵哥。”核桃捶了苏家贵一拳,转身杀进了敌群。苏家贵也紧跟着突进敌阵。

敌我双方士兵搅在了一起,一时难以分清敌我,只能依据军装的颜色区分。鬼子的战斗素质与战斗意志是比较强的,他们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而我们的战士大多是刚刚穿上军装的农民子弟,还未及正规军训便补充进了部队,但我们的战士都是穷苦出身,对敌人都怀有刻骨的仇恨,都是抱着杀敌必胜的决心和信心投入战斗的,因此,尽管我们的装备不及敌人,火力不及敌人,但我军有过硬的思想素质,有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照样杀得敌人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渐渐地,遭受重创的鬼子和伪军招架不住我军的凶猛打击,开始狼狈而逃。我军乘胜追击,士气更旺。王核桃和苏家贵冒着枪林弹雨随战友奋勇冲锋,突然,核桃感觉左腿猛地被啥东西敲了一下,咕咚一下子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苏家贵就在他的右侧,看见他倒下了,连忙蹲在他跟前,抱起他的身子,急促地呼喊道:“核桃,核桃兄弟,你咋样了?咋样了?”核桃摸了一下小腿,手上立刻黏糊糊的,他知道自己挂彩了,就对家贵说:“别跟叫驴似的瞎叫喊了,我死不了。”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冲锋,刚刚站起来又摔倒了。

“来,我背你。”苏家贵说着蹲下身。“去一边去,我还得杀鬼子立功保卫延安,保卫毛主席哪!”王核桃一把将家贵推到一边。可刚冲出几米远再次跌倒了。苏家贵跑过去说:“你呀,就别逞强了,仗有你打的,鬼子有你杀的,等养好伤嘛。”说着,不由分说把核桃两只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按,抄起他的身子就跑。子弹不住地在他们身边嗖嗖飞过,炮弹不时炸响在他们身前身后,苏家贵全然不顾,奋力朝包扎所飞跑。

“家贵哥,快把我放下来,我求你了,别把你的命也搭上。”核桃央求说。苏家贵吼叫:“放屁,咱是战友,是兄弟,我能扔下你你管吗?给老子老实趴着,再瞎叫唤看我不把你那条腿儿掰折就是你孙子!”这话热乎乎的,说得核桃心里头热辣辣的,眼泪都下来了。家贵听见他抽噎了,骂他:“你是娘们儿还是爷们儿啊?咋这么软不拉几的啊?”核桃抹了把眼泪说:“班长,哥,你是我亲哥!”最终,苏家贵将王核桃安全地背进了战地手术室。在那里,王核桃发现了挂彩的左齐政委,左政委右臂空空的,明显是掉了一条胳膊。王核桃摸着左政委的胳膊,哽咽了:“政委啊,你这是咋弄的?”左齐政委哈哈笑了:“你说砸弄的?小鬼子拿军刀砍的!”王核桃红着眼睛说:“我给你报仇!”

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平山团圆满完成阻击敌军的任务,为保卫延安奠定了坚实基础,受到军委毛主席的表扬。王震旅长亲自向陈宗尧团长和左政委颁发了“神勇钢刀团”的锦旗。苏家贵和王大栓分别荣立了一等功,胸前戴上了大红花。

三个月后,王核桃伤愈归队,与苏家贵结拜为生死兄弟。有苏家贵的呵护,王核桃是该扬眉吐气伸展一下腰退的时候了……

9

下午三点整,山城县委常委扩大会在第市委一会议室召开。下午两点三十分赶来的市委组织部李部长代表市委宣布了任免决定。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已事先知道了这个决定,听李部长读这份决定,不过是履行一个程序罢了。

任免决定宣读完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瞄向了李鸿儒。大家看到,李鸿儒的表情是平静的,他的语气也是平静的,他有一个坚定的表态。王竟明紧接着发言,他表示一定虚心向老同志和山城的同志们好好学习,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把李书记和上届市委班子的好作风继续发扬下去,决不辜负市委和山城县一千万人民的殷切期望。也恳切希望在座的同志们给以他热情的支持和帮助。

人们还注意到了,新书记王竟明安静地坐在李鸿儒身边,认真倾听着他们的谈话,偶尔点一下头,说上简单的几个字。其实,这不用介绍,山城干部对王竟明这位西柏坡人还陌生吗?

会议由李鸿儒主持。市委副书记高峰首先讲话,他肯定了山城县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可喜成就,表扬了李鸿儒这届领导班子的锐意进取,也表扬了山城县各级组织和干部的勤勉奉献;接下来对新一届县委班子提出了殷切的期望。

散会以后,高峰书记和李部长要连夜赶回省城。李鸿儒、王竟明、苏日亮等人把高峰和李部长一直送到路口,才返回县委大院。马进主任要带王竟明到军分区大院休息。王竟明的临时住处就在部队大院的老式别墅。两人刚要上车,迎面走过来副县长姚刚,姚刚有些拘谨地站在王竟明跟前。马进主任介绍说:“王书记,这位是姚刚副县长!”

王竟明跟他握了手,有些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姚县长?”

姚刚自我介绍说:“王书记,刚才听了您的讲话,我们很受鼓舞。我是分管环保的副县长,对于赵多的死,对于山城节能减排,我想跟您谈一谈!”

王竟明眼睛一亮,微笑地说:“好啊,今天晚上宴会以后吧!”

姚刚迟疑了一下说:“王书记,您今天活动那么多,是不是太累啦?”

“没关系,就这样吧!”王竟明说。

王竟明忽然想起了什么,走了几步又重新返了回来:“你想谈什么?能不能现在就说?我是怕晚上喝高了啊!”

姚刚望了马进主任一眼,他显然是边说边斟酌着用词:“是这样的,我感觉是山庄集团苏大庄逼死了赵局长!那天,山庄集团花重金新购置一套排污设备,环保局赵多局长从现场给我们打来电话说,发现设备有质量问题!”

“是这样?”王竟明是在心里说,嘴上还没说出来。他就意识到此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王竟明扭头对马进说:“马主任,你先忙别的,我先不去住处了。请打开一个小会议室,我跟姚县长说说话!”

马进说:“好吧,跟我来吧!”

马进引领着王竟明和姚刚走进市委办公楼,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王竟明没有心情观察会议室,目光落在了姚刚的身上。姚刚长着一张圆脸,很黑,单眼皮小眼睛,但目光亮亮的,非常有神采。几句话过去之后,王竟明才知道姚刚是西藏阿里地区援藏干部,去年冬天刚刚回到山城县。人长得本来就不白,有经过西藏的烈日暴晒,脸黑得像个非洲人。王竟明还不知姚刚这个“援藏干部”急于跟他谈什么,是工作上的问题?还是个人安排上的问题?

姚刚为了尽快打消王竟明心中疑惑,苦着脸说:“王书记,一见面就猛夸,实在是有留须拍马之嫌。可是,我还是想拍,您刚才讲得太好啦!因为我是分管环保的,对节能减排这一块还熟悉一些。您到任后工作可能千头完续,我抢险跟您谈,就是想引起您的重视!我跟您说,山城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我们上黑名单了企业有四家,其中特别严重的两家国家环保局通报!已经对我们山城实行了区域限批!赵局长的压力可想而知。就是说,我们山城所有的项目都不能上马!这个问题,已经波及到南岗工业城啦!”

“啊?这么严重?”王竟明愣了一下,听得他直眨眼,旋即又说:“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事情可不小啊,他们怎么不着急呢?”

“嘴上不说,心里也急啊!”姚刚忧心重重地说,“我看您是想干事的领导,所以我就挑明了说吧!国家环保局重点点名的两家企业,都是山庄集团的!不用我多嘴,您也知道苏大庄是苏日亮县长的叔叔。而且我还听说,你们是世交。”

“这个我知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王竟明说。

姚刚气愤地说:“山庄扛着不动,别人能动?全市的企业都盯着山庄集团呢!敢动山庄的人有一位,那就是原来的常务副县长刘青风同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调到政协了?赵多想对山庄下手,结果怎么样?”

“先说刘青风,他今年多大了?”王竟明愣了愣问。

姚刚说:“刚刚49岁,正派,能干,群众基础非常好!”

王竟明警觉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呢?”

“事情多了,他早就主张关掉山庄的水泥厂,主张老城区改造,他和赵多局长联合,公开阻拦一个南岗工业城的上马项目!据刘青风说,这个项目叫蓝天化工,是山庄与韩国一家企业合资的,表面符合南岗工业城的循环,实际上它的气体排放,不能做到全部回收,对人的伤害非常大!您还不知道吧?这个项目明天就要在南岗工业城奠基啦!知情的人受到排挤!一个臭老鼠会坏一锅汤的,为了南岗工业城,为了这个示范区,为了山城的未来,我豁出去了!”姚刚气愤地说。

王竟明激动多握住姚刚的双手:“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姚县长!你反映的情况非常及时,容我调查清楚,我们共同制止它!”

王竟明的手机响了,是李鸿儒打来的。王竟明接了电话,李鸿儒催促他赶紧到宾馆。他接完了电话,郑重地说:“姚刚同志,感谢你提供这些情况!以后我们在一起工作共事,就需要您这种忠诚。好吧,今天就先谈到这里,我还会找你谈的!”

说完,王竟明走出会议室,他与马进主任钻进轿车走了。

10

距离接风晚宴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李鸿儒急于把王竟明叫过来,是想跟王竟明深入谈一谈苏日亮,为的是让王竟明与苏日亮友好相处。因为他还是不放心,山城改革的大幕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能否友好配合?

王竟明来到山城宾馆的会客厅,看见李鸿儒在那里坐着吸烟。“就您自己啊?苏县长呢?王竟明平静地问一句,轻轻落座。”

李鸿儒开门见山地说:“苏县长到南岗工业城去一趟,晚宴的时候赶回来。他要亲自布置一个项目的奠基!我让他在晚宴时赶回来!我这个人在全市党员干部大会上就说过,我就喜欢奠基和剪彩!你说说,山城只有不断地奠基和剪彩,才能保持高速发展哪!”

王竟明一下子想到了姚刚的话,旋即警觉起来。马上奠基的项目,会不会是姚刚说的被刘青风拒绝的项目呢?他急切地问:“哦?又有一个大项目上马?什么项目啊?”

李鸿儒一脸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叫蓝天化工,与韩国老板合资的。韩国蓝力斯集团与山庄合资的,所以叫蓝天化工!这个项目上马真是困难,一直是两种意见,有的说无法纳入循环,有人说这个项目非常难得!但这个时候,该拍板就得拍板啊!如果没及时果断,那这项目就流入外地啦!”

王竟明脑子轰然一响,这就是姚刚说的蓝天化工,也是赵多和刘青风坚决抵制的项目。如果纳入循环而留下污染,是不符合低炭理论的。为了班子的稳定,眼下不能捅破这层纸呢?

“王书记,你刚刚回到山城,就有大项目奠基,真是好兆头啊!”李鸿儒望着王竟明说,“今天真是忙糊涂了,我和日亮还要到奠基现场,你是不是也捧个场啊?”

王竟明笑了笑,摇头说:“我整理一下办公室,就不去了。再说了,这个项目是您这届班子的杰作,我不能先声夺人啊!”

李鸿儒哪里知道王竟明对这个项目的质疑,仰脸笑了:“王竟明同志,什么你呀我的,我们今天已经交接了,明天山城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市委都要记你的帐啦!”

王竟明心想,正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参加奠基了。他益发感到已经接过的担子有多沉重。他被隆重推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自己将给山城的未来留下一幕喜剧还是悲剧?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竟明再也坐不住了,走出了会客厅,把秘书严小平叫了过来,叮嘱严秘书给山庄的副总秦丹霞打电话,让她把山庄与韩商的合作项目——蓝天化工的所有论证资料打印出来。他在夜里要看这份资料。严小平答应一声匆匆走了。

王竟明走回会客厅的时候,李鸿儒就转了话题,其实他是想跟王竟明谈苏日亮的。他笑呵呵地问:“王竟明同志,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谈一谈苏县长。你感觉苏县长怎么样?”

王竟明对苏日亮的工作能力没有怀疑,但是他看出他有一个弱点,心里背着两个沉重的包袱,一个是处处看李鸿儒的脸色,还有是苏家的利益。对目前山城节能减排的现状,应负首要责任的是李鸿儒,其次就是他这个县长了。但是,苏日亮是个好干部,如果摆脱这两个包袱,将是无可限量的。

这一刻,王竟明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晚上七点整,县委常委们纷纷来到山城宾馆。

王竟明和李鸿儒说着话,两个人走进了宴会大厅,分坐两边沙发上的党政要员立刻全体起立,刚要鼓掌,被王竟明用手势制止了。他走过去,逐一与大家握手,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大家又纷纷走到李鸿儒跟前,争相与他握手,一个个脸上的神情都肃穆,有的甚至红了眼睛,嘴里一个劲说着多保重。李鸿儒心头一热,嘴上却说:“干什么嘛,搞的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人还在山城嘛,心更不离不开山城!离不开你们!”

王竟明在一旁微笑着观望。李鸿儒拍拍巴掌喊道:“各位,各位,听马进主任讲啊,这个房间叫凤凰吉祥。俗话说,有了梧桐树,不愁招来金凤凰!今天我们应验了,我们山城不仅有西柏坡,还招来南岗工业城,还招来了王竟明同志,他这是荣归故里啊!”

王竟明禁不住赞叹道:“嗬,凤凰吉祥,这名字好啊,预示着咱们开发的南岗工业城这个龙头,一定会宏图大展。至于我王竟明么,不算什么啊,更谈不上荣归故里,我对家乡做得不多,还比不上李书记呢!”

“别提我这老头啦!”李鸿儒看着王竟明熠熠生辉的两眼,点点头,笑着说道:“真不愧是年轻人,激情像干柴,一点就着啊。好,好啊,山城需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头儿啊!看来,我真的老喽。”

王竟明摇摇头,拍着李鸿儒一只胳膊,真情说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哪,您不是说过,咱们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吗?身老不算老,心不老,永远年轻!”

李鸿儒笑了:“我说过这话吗?不记得喽。”

王竟明认真地点着头:“您怎么会不记得哪,您说过,请相信我的记忆力。”

李鸿儒仰脸大笑起来。

大家笑着坐定了。李鸿儒按着王竟明的肩膀一同坐下,然后朝站立着的部下摆摆手,说:“坐坐坐,都坐下嘛。”待大家都坐好了,对王竟明小声说道,“王书记,你不来段开场白?”

王竟明摇摇手说笑道:“我的老班长,您是老大哥,您这就想退位甩手不管我了?有点不仗义了吧?”

“你这个家伙,还想抓着我老头子不放手是吧?”李鸿儒这样说着,站起身,敲敲桌子,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恭敬敬地望着他,李鸿儒就知足了,他已经不是这些人的班长了,但他们依然像过去那样尊重我李鸿儒,这说明什么?显然不是崇尚权力嘛,要说崇尚,那就是崇尚我这个老头子的人品,但威信犹在,做为一个为官几十载的共产党员,这样的结局值得自慰啊!这样想着,李鸿儒激动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同志们,感谢各位今天晚上的到场,感谢各位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每个同志都请喝我敬的一杯酒。下面,请大家都举起杯来,对王竟明书记的到任表示诚挚的欢迎!”

大家都站起身,按照职务高低排着一列,举杯逐一与李鸿儒、王竟明碰杯,然后,全都一饮而尽,坐回原位。

王竟明没有坐下,他坚持为每一个干部倒了一杯酒,握着李鸿儒的一只手,环视一下大家,深情地说道:“感谢各位,老实说,我接李书记这个班压力很大,因为咱们山城县在李书记一班人和广大干部群众的奋力拼搏下,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就,这样,我到任以后就面临着巨大挑战和压力。压力要变动力,我是有信心的。我提议,为了李书记的身体健康,干了这一杯!”

李鸿儒先站起身喝酒,大家都紧跟着起身。

王竟明刚要说话,门一推,苏日亮和他的秘书走了进来,因为李鸿儒和王竟明正朝着门口坐着,马上就看到了,李鸿儒坐着没动,王竟明站起身朝苏日亮微笑着说道:“回来了苏县长,快来坐,快来坐。”

苏日亮坐下来,歉意地对王竟明笑笑,解释道:“实在对不起王书记,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然后,对李鸿儒说,“老书记,您看,我是不是先自罚三杯啊?”

李鸿儒说:“自罚?我看就不必喽,工作原因王书记不会怪罪的嘛。”

王竟明接过话来说:“李书记说的对,何错之有嘛?倒是我应当敬苏县长一杯,急匆匆赶回来,辛苦了。”起身向苏日亮敬酒。

苏日亮谦让着。李鸿儒说话了:“日亮哪,我看就让王书记表示一下嘛,他年龄比你小,理应如此。”

苏日亮先与王竟明碰了下杯,一饮而尽。王竟明心中的激情被苏日亮点燃了,端起杯,满怀豪情地说道:“来,两位老兄,为了南岗工业城的明天,干了这杯!”

三个人一饮而尽。

苏日亮队王竟明说:“王书记,明天南岗工业城有个项目奠基,您能过去奠基吗?我们还是非常希望您的第一锹土啊!”

李鸿儒笑着一挥手道:“好嘛好嘛,我陪你一起去。”

王竟明说:“我不去,你们去吧!”

这当口,马进走到三位市领导身后,弯下腰,小眼睛灵活地朝三个领导转动着,小声请示道:“隔壁的苏董事长得知王书记在,想过来敬酒,几位领导看我该如何答复他呢?”

王竟明的心里微微一惊,一脸平静地看看李鸿儒,再看看苏日亮,他们也正看过来,王竟明发现他们的嘴角边都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内心就有了数,便对马进说道:“请苏董事长进来吧,他可是我们山城的功臣哩!”对外他就叫苏董事长,私下里还是跟苏日亮一样喊他二叔的。

苏大庄很快就端着一只酒杯,迈着得体的脚步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朴素的休闲服装,简单而不失庄重,满脸泛着熠熠红光。他先朝大家招手致意,然后,握住王竟明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

“竟明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拜见您哪,荣幸荣幸啊!”

王竟明平静地看着苏大庄,笑道:“苏董事长太客气了,今后还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县委的工作,壮大山庄集团,为咱山城发展建设做贡献哪!”

苏大庄边与王竟明碰着杯边说:“理所应当,义不容辞,苏大庄一定鞠躬尽瘁,全力效劳。也恳请王书记日后多多关照啊!”

李鸿儒接过话来说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民营企业是我们经济建设的一支主力军嘛,王书记怎么会不支持呢?”

苏日亮看看王竟明,闪着探寻的目光。王竟明爽快地说:“是啊,苏董事长不必有此担忧,该支持的我一定支持,决不会含糊。”

苏大庄脸上现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王竟明的脸色,试探着说道:“王书记都说了,苏县长可给我盯着啊,明天的奠基还请王书记赏脸啊!”

王竟明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大庄,脸上平静如水。

苏日亮说:“先喝酒,工作上的事私下再说!”

苏大庄脸色变了,变得相当微妙。李鸿儒见状意识到苏大庄的表情不妥,连忙岔开了这个话题:“我说铁嘴啊,王书记刚刚到任,需要了解各方面情况,哪有一上任就给你们奠基的?我老头子代表王书记啦!”

王竟明想跟苏大庄亲近,但是从内心里上不来。苏大庄竭力要扮演社会的主角,可他心存疑虑,他还要再看一看,不急于下结论。他平静地点点头,表情灵活:“苏总,我们不是见过面吗?我还知道,山庄集团这些年为山城县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成为了民营企业的龙头;我还知道,你苏董事长在我们山城县是位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哩。只要是合法经营,我们市委市府永远支持民营企业的!”

别人没有理会“合法经营”这个词汇,但是敏感的苏大庄听清了。苏大庄把目光转到了王竟明的脸上,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深的信念。这像有一团火烧着他的心。他想王竟明这门心思,又埋伏着什么样的玄机?苏大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人生在世都有一个过不去的“结儿”,那么可能就是王竟明。他与他太不投缘了!他强装笑脸从王竟明身边走过去,朝着李鸿儒两手相合,乖乖敬酒去了。

王竟明看到了苏大庄这一细微的心理波澜,也是心里一惊。直到晚餐会结束,王竟明握手送别了李鸿儒、苏日亮等人,回到马进主任专为他布置好的房间里,他的思绪还萦绕在这一天里的点点滴滴,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疲乏,就想好好睡上一觉,可竟然没有困意,就盼着天亮,可是,夜深沉,丝毫不见黎明前的曙光,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漫长的第一天啊!”简单地眯了一会,他忽然想起“蓝天化工”,急忙抓起电话打给严小平。

严小平答应马上送过来。

11

一九四零年三月,王震旅长奉中央军委毛主席的命令,率领三五九旅到达延安。

平山团出发之前,陈团长和左政委在团部驻地桃园坪村的草滩上检阅了他的部队。王核桃和苏家贵站得离陈团长最近。看得清团长的胡子茬是青色的,新刮的。左政委个子矮小,但身板笔直,打着绑腿,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依然显得精干,有派头。

三个营的官兵按照战斗序列,迈着整齐雄壮的步伐依次走过陈团长和左政委站立的土台子前,陈团长神情庄重地向官兵敬着礼,嘴角边泛着满意的微笑。检阅完队伍后,陈团长讲话,他说:“有段时间了,由于敌人封锁和自然灾害,陕甘宁边区物资供给遇到了很大困难,毛主席指示咱们旅一面作战,一面到南泥湾开展大生产运动。毛主席还给我们题了词,一共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平山团是腿肚子上绑大锣,走到哪响到哪儿,打仗时好手,生产照样是好手,要坚决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左政委接着讲话:“团党委已经作出决议,在全团开展一场生产劳动竞赛活动,连与连之间,排与排之间,班与班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全面推开大竞赛,看哪个连,哪个排,哪个班,哪个战士成为劳动模范集体和个人,我和团长亲自给他佩戴大红花。”他说话的时候,空袖管儿瑟瑟抖动。官兵们听了倍受鼓舞,齐声呐喊:“坚决完成任务!”“争当劳动模范!”

平山团在这一年的开荒种地活动中,以开荒总亩数和粮食产量数超过另外两个团,荣获第一名。王核桃所在的营获得“劳动模范营”光荣称号。王核桃和苏家贵的班在本排夺得模范班称号。苏家贵仅以零点三亩优势超过王核桃荣获“劳动生产竞赛模范个人”的称号,代表全连赴延安,参加了全边区的表彰大会。王核桃的心里边酸溜溜的,埋怨自己的伤腿不争气。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苏家贵载誉归来了。全班战士把他围住不停地问这问那,核桃端给家贵一缸子水,急不可待地问:“见着毛主席没有啊?”苏家贵掩饰不住内心的极度喜悦大声回答说:“见到了,我见到毛主席了!”苏家贵又补充说,“毛主席拍着咱团长的肩膀说,你们平山团个个都是好样的啊。毛主席还在陈团长的笔记本上题了词了哪。”王核桃问:“写的啥呀?”苏家贵说:“写的是模范团长这四个字,那字啊可漂亮啦!主席还夸奖咱平山团的左齐政委,让陈团长照顾好政委,毛主席说左齐政委打仗时失去一只胳膊,开荒拿不了锄头,但他在营地里给咱们做饭,甩着一条胳膊挑着饭菜给战士们吃,自己却吃在最后,让咱们战士很是感动,毛主席夸奖他能跟战士打成一片。”大家纷纷点头说主席说得对,左政委的确是党的好干部。

王核桃又问:“毛主席知道咱山城县?”苏家贵说:“当然知道了。”王核桃接着问:“毛主席知道咱西柏坡吗?”苏家贵抓了抓头皮,说:“那就说不好了。哎,你知道咱西柏坡村名咋来的吗?”王核桃摇了摇头:“咋来的?”其他战士也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期待他快些说下去。

苏家贵有些自得地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据老人们说啊,西柏坡原来的名儿啊叫柏卜,唐代就有这个村子了,为啥叫柏卜?你们想啊,柏氏松柏的柏,卜嘛就是萝卜的卜,那意思就是这个村子四边遭都跟松柏萝卜那样翠绿翠绿的。还别说,我们西柏坡绿村后坡岭上的确是翠柏苍绿的。”

“后来呢?咋又叫西柏坡了呢?”核桃抓着家贵的胳膊问。家贵说:“1935年,咱村一位教书先生把卜这个字改成了坡,为了跟咱村东边那个东柏卜村对应,后来就改名叫西柏坡村啦。”核桃点着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苏家贵和王核桃都知道这样一个传说。这块河谷小平原本来就是一个盆地,四周都是山岭,惟有盆地的东侧有个二里宽的豁口儿,滹沱河即擦南山脚根,由豁口的南边流出盆地,流向东河。蛮人将金龟放在豁口北面一个突出的山坡上,金鸡放在南山的山腰里。金鸡“咯咯咯”叫一声,金龟啪嚓嚓往前迈几步,山墙儿也随着往南长出一节儿。金鸡不停地叫,金龟不停地爬,山垴也不停地往前长……眼看长出一里远,要再长一里,这个北山墙儿便像拦河横过来的一道大坝,跟南山接在一起,那就要把这个豁口堵死……

北山垴的山脚,原有个大河碗粗的泉眼,泉水哗哗流出来,清凉清凉的。有人说,看见泉眼里流出了欢蹦乱跳的鱼。所以,人们又把这个泉眼叫做鱼眼儿。有人用长长的杆儿探过深浅,却怎么也探不到底儿!凡是住在这盆地里面的人都有些害怕,担心有朝一日鱼眼开足了闸门儿,这个凹地就要变成一条大河……

谁知这个秘密叫蛮人摸到了。他要把这豁口儿堵死,鱼眼的闸门儿打开,把这个小北京淹进谷底。即使鱼眼的闸门打不开,那滹沱河的水流不出去,也照样能把这个地方淹没。摇羽毛扇的白脸儿耍弄诡计,小北京的人巧施计谋。他们当中的能人识破了蛮人的这条毒计,悄悄将金鸡金龟取走了。白脸儿的诡计不仅被破,还让蛮子失掉了两件宝。摇羽毛扇的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个白脸儿还不是吃了饭啥都不会干的白痴,他不仅是心狠手毒,还真有点害人的本事。谁知他如何又探得了柏树的机密,于是才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幕。

一天夜里,来了一伙蛮子,悄悄爬到柏树坡的正当腰,拿出两根锃明瓦亮的大锯条,这伙蛮人同时拉起两把大锯,把那两棵高大的雄雌柏树根儿锯下来,偷走了!次日清晨,人们不见了两棵古柏,都爬到这半山腰里来,却只见柏树的根部留下了两摊血水。人们默默无言,只是滴了几滴泪水,他们悔恨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人家偷偷把西柏坡的风水给破坏了!

中午时分,村上来了个挑担子的白胡子老头,满脸的皱纹,就跟那鸟柏的花纹差不多。担子一头筐里装着红枣,另一头装着鸭梨。老头急匆匆走在西柏坡的大街上,高声叫喊:“早离!早离!”他从东街走到西街,又打南街转到北街,一连声地喊着……人们听到他喊:“早离”,看他筐里果真是“枣梨”,就把他当成卖枣梨的了,谁也没有在意。

就在这天夜里,滹沱河里突然发下大水,来势十分凶猛,洪水到处,田园庄稼、树木房屋,一扫而光。可惜一个千余户的大村庄,一霎时变成了河滩,全村老幼都让洪水卷走了!只有几个年轻后生,冲破那险风恶浪,凫出洪水,爬上了柏树坡。后来,他们又在这柏树坡的坡脚,重新建起来个树庄,仍叫西柏坡。过了许多年,这村的老百姓的光景又一次好了起来……

这个故事,王核桃和苏家贵还是在少年时期,就听村里老辈人讲过多少遍了。每一次听,他俩总是会问:“这个故事说明个啥意思呢?”讲故事人总是抚摸着他们的头顶,长叹一声说道:“往后你们长大了就知道啦。”

几年之后,王核桃和苏家贵长大了,可还是弄不明白西柏坡故事的道理。直到村里来了共产党工作队,他们听了工作队同志讲政治课,讲天下穷人受地主老财压榨剥削,讲恶人当道,菜终于明白了,老百姓活着不容易,天灾人祸,当权者的肆意蹂躏,阴谋者的无情陷害,还有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这些百姓的大敌不管多厉害,也不管百姓遭受了多大的挫折,有了共产党,有了毛主席,有了人民子弟兵,终究是会过上幸福好日子的!

“原来我们穷人不是天生就是吃苦受穷命啊!”提高了政治觉悟的苏家贵这样对王核桃说道。王核桃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说:“我要把天底下所有地主老财都杀光!”苏家贵攥住核桃的手坚定地说:“对,把他们这帮坏蛋都杀光!”他两人就是这样开始走上革命道路的。

不久,由鲁艺创作的新歌剧《白毛女》在延安公演了。

歌剧《白毛女》是根据西柏坡的民间传说而改编的。故事的内容源于抗战时期的晋察冀边区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这部歌剧于1945年初创作于延安,由贺敬之、丁毅执笔,马可、张鲁、瞿维、焕之、向隅、陈紫、刘炽等完成歌曲的创作。同年4月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进行了第一次演出,受到党中央和边区人民的热烈欢迎。后来在解放区的各地方陆续上演,深受广大人民和解放军官兵的喜爱。《白毛女》主要讲述了贫苦农民的女儿喜儿,由于生活的窘迫被迫卖给当地地主恶霸黄世仁抵债,喜儿不堪忍受凌辱,拼命地逃入了深山,过上了非人的苦难生活。由于常年在深山不见天日,饱受人间苦难,一头黑黑的头发变得像雪一样白。有几次她差点死掉,但最终她顽强地活了下来,她坚信穷人的仇一定会报的,她要等着她的大春哥回来,她要亲眼看到黄世仁死无葬身之地。几年后,喜儿终于等来了带领着革命队伍回来的大春哥,穷人的苦日子熬到了头,黄世仁被枪毙了,被万恶的旧社会逼得人变成鬼的喜儿重新变回了人。

这一天,三营官兵在延安礼堂看歌剧《白毛女》。

演出之前,营教导员张登兴登台讲了话,他代表营党委要求各连看完歌剧后,广泛开展一次“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教育活动,掀起一个杀敌报仇的练兵热潮。张教导员讲完后,营部文书秀才罗文章指挥全营高唱革命歌曲《游击队之歌》,整个礼堂顿时响起炸雷一般的歌声。歌声像火光一样沉郁而高扬。王核桃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可着嗓子喊,喉咙都哑了。苏家贵哪,喊得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脑袋上,热血沸腾的。

歌曲唱完后,演出开始了。王核桃和其他观众一样,随着剧情的变化一会起立鼓掌,一会又沉默无语地坐下,一会又是泪流满面。当演到黄世仁侮辱喜儿一幕时,台下的战士愤怒了,指着黄世仁演员吐吐沫、骂娘。王核桃更是义愤填膺,举起枪就要朝台上的黄世仁开枪,幸亏坐在边上的排长手疾眼快,一把夺过了他手中枪,才避免了一起误伤事故。教导员批评王核桃遇事不冷静,同时又表扬他阶级感情深厚。苏家贵捶了他一拳说:“你看你,差点杀了咱阶级弟兄。”王核桃余怒未消地说:“谁叫他把坏蛋演得这么坏哪。”事后,连长领着王核桃到后台向那个演黄世仁的男演员道歉,那个演员一把握住核桃的手说:“老实说同志,我也不愿意演这个大坏蛋,可组织上安排我演,我只有服从啊,下次你可要高抬枪口千万别要了我的命呦。”一席俏皮话逗得核桃和大伙都乐了。

陈团长告诉王核桃他们,歌剧《白毛女》就取材于我们老家西柏坡山区广为流传的“白毛仙姑”的故事。“原来白毛仙姑的故乡就在咱山城县啊。”王核桃十分惊讶。团长说:“毛主席多次问我,见到白毛仙姑没有啊?我告诉主席,见过,见过,还和她一起吃过饭,敬过她酒哩。”王核桃激动地说:“地主恶霸真可恨,看来毛主席已经忘不了咱山城了!”团长还说:“那天夜里啊,我听见毛主席唱歌了。那天我去主席的秘书处办事,听见窑洞里传出了主席那带有浓重湖南口音的唱腔‘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和‘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兴致勃勃的毛主席一会儿演杨白劳,一会儿又演上了大春,一人串演了好几个角色不说,还教导扮演喜儿的演员咋演好这个角色哩。那一夜,窑洞的灯光亮了差不多整整一宿啊。”大家都笑了。

王核桃说:“想不到,主席还有表演的才能啊!”苏家贵白了他一眼说:“主席啥本事没有啊,指挥打仗时大将军,当演员也是个大演员么。”陈团长赞许地说:“嗯,这话说得对,主席跟咱们心连心哪。”王核桃就觉得自己真幸福,战斗在毛主席身边,日日日夜夜守卫在主席身边,将来回了西柏坡,跟爹娘跟老婆孩子跟乡亲们有的说哩。

秋天的一天,连长派王核桃和去山城县执行一项任务,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回家乡看看家人,看看父老乡亲。王核桃这个高兴啊,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身子,说啥也睡不着了。本来就十分羡慕他的苏家贵小声训斥他:“快睡,你这个样子,明天上了路睁不开眼咋执行任务嘛。”王核桃就强迫自己快点入睡,可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老是看见爹娘,他们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脸,不住地说,核桃啊核桃,快说说毛主席身体有多好!他还看见老婆跟儿子王勇,娘俩围着他,老婆坐在煤油灯前给他缝补衣裳,小勇摇着他的手撒着娇。他在黑暗里悄悄瞪了一眼苏家贵,嘟囔说:“咋睡得着么,咋能睡着么?”

第二天凌晨,睁了一宿眼睛的核桃悄悄爬起身,准备出发了。苏家贵送他上路,一遍遍嘱咐他一定胆大心细,一定要机智勇敢。王核桃说:“放心吧家贵,我保证完成好任务。”家贵点点头:“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战友们背点核桃来啊。”核桃说:“知道了。”

王核桃踏上了征程。一路上风尘仆仆自不细说,单说他于三天后的下午顺利地走进了山城县城,找到秘密联络站,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后,怀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情回到了梦里头不知梦见多少回的西柏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在天黑以后进的家门,是从后院墙翻进去的。

“谁?抓贼——”正在后院干活的凤娇被突然跳进院子里的人吓慌了神,尖声叫喊着往屋子里跑。一家人听见了各自抄起手边的家伙准备对付窃贼,王唢呐抓起唢呐就要吹。

王核桃连忙低声喊叫道:“爹,娘,凤娇,是我,核桃啊!”

一家人一听全都呆愣住了。王唢呐喝问:“你是谁?”核桃大声说:“我是核桃啊爹,我的声儿你都听不出来了?”凤娇惊喜地说:“是核桃,是核桃啊爹。”娘颤声问:“你真是核桃?”核桃喊:“娘,开门哪,儿子回来啦。”

门板“咣当”一声打开了,一家人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果真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核桃,涕泪横流,搂着核桃舍不得放手。媳妇把核桃的脖子搂得最紧,箍得核桃要喘不过气来了,核桃翻着白眼喊:“老婆……快……松手,勒……勒死我……”媳妇红着不说话了。王唢呐赶忙说:“儿子,快说说,你们打了多少胜仗?”娘埋怨自己说:“瞧你这老头子,高兴让孩子先歇歇,上来就问个没完。”

凤娇有点害羞地把儿子小勇推到核桃跟前,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快叫爹。”小勇仰脸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亲切的男人,怯怯地叫了声:“爹。”核桃一把搂过从未谋过面的儿子,亲了又亲,还用胡子扎了小勇的脸蛋,扎得孩子直往娘的身后躲。

娘和凤娇操持做饭。爹拉着核桃的手坐在炕头上,爷俩拉着磕。不一会儿饭菜做好摆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核桃身旁看着他吃饭。爹问:“你打哪儿来呀儿?”核桃压低嗓音说:“延安,党中央和毛主席都在那儿呢,家贵哥还被毛主席接见了呢!”一家人可是吃惊不小。爹笑着说:“儿啊,你说你从毛主席那来?你……你可别胡说呀!”娘急着说:“就是,别说梦话。”王核桃笑了:“这有啥好瞎说的么,真的是咧。”爹一听是真的,激动得直劲咳嗽,脸面热热的,说:“我的儿,你可真了不得啊,跟毛主席住在一块堆儿?你小子福气真不小啊!”娘张着没了门牙的嘴巴,好一会合拢不上。凤娇问丈夫:“毛主席身体好吧?”核桃说:“好,好着咧。”娘问:“你跟毛主席说过话没有啊?”核桃说:“说过,说过,还握过手哩。主席的手又厚实又暖和,他跟咱穷苦人心连心哩。”爹说:“你可得好好跟共产党毛主席干革命啊,要不好好干全家人可都不依你!”核桃说:“爹,放心吧,我记下了!”

五天后的早晨,王核桃背着一麻袋核桃,告别亲人踏上了回延安的路程。他见到苏家贵第一句话就是:“你爹娘都好着哩,那鼓啊还是擂得山响!”苏家贵就乐。核桃捧着一手核桃递给家贵,家贵把核桃放在嘴边又舍不得吃了。核桃问:“你咋不吃?”家贵说:“该交党费了,可手里的钱不够。”核桃说:“哥,我们没有钱,可以拿核桃顶党费使啊!”家贵说:“对,对着哩。”

第二天上午,王核桃和苏家贵各背着半袋核桃交到连部。陈宗尧团长正巧在连部,他手捧着核桃,感动了,动情地说:“这是你们对党的信任和忠诚啊!”王核桃天真地说:“团长,我们没有钱,就当每个核桃一块钱。等打败了鬼子,等全国解放了,我们再拿钱把核桃赎回来,行不?”陈宗尧和苏家贵都笑了。

三天后,周连长让排长通知苏家贵,王核桃从速到团部报到,陈团长选中了王核桃,要王核桃当他的警卫员。苏家贵羡慕地对核桃说:“你小子,好事咋都叫你摊上了。”王核桃捂住嘴巴偷偷笑。

12

一架大型客机平稳降落在山城县凤凰机场上。一位手里拉着装有四个轮子旅行袋的男青年,超着出站口走去。他边走边翘首寻望着什么。一米八的个子,略瘦的身材,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他就是山庄集团董事长苏大庄的大公子,美国归来的苏小剑。他踏上了祖国的土地,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就是秦丹霞,尽管他知道,秦丹霞不会亲自来接他,起码不会独自一个人来接他。但他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在茫茫人流中寻找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最终没有出现秦丹霞的娇美的身影。

对爱情的回忆,乃是爱情的继续。想起三年前出国深造,还源于秦丹霞这个姑娘。她是苏小剑第一个爱的女人。爱不是思考的结果,爱的萌生先于理性。第一见面,他就爱上了她。她刚刚留学归来,看上去是那样美丽,充满魅力,富有气质。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他向秦丹霞表达了爱情。

遗憾的是,秦丹霞无情地拒绝了他的爱。当时苏小剑痛不欲生。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恋爱程序,只经历了一个回合的磨难就殉情化了蝶。殉情化蝶可能是保持爱情神话的最佳方案。他很想与秦丹霞殉情化蝶。可是,化蝶也是两个人的事情。让他产生判断误差的是,秦丹霞并不想这样。秦丹霞对苏大庄说,他不喜欢纨绔子弟。苏大庄让苏小剑好好改造自己。苏小剑一气之下,到美国留学去了。

忽然,苏小剑的眼睛猛地一亮,心脏剧烈地跳荡起来,浑身的血液加速奔流,呵,那不正是丹霞吗?是她,她来接我了,独自一个人来接我了!“丹霞——丹霞——”苏小剑激动地呼喊着,快步朝那个姑娘追了过去。可是,那个姑娘却像没听见苏小剑的呼唤一样,眼睛专注地望着前方,拖着行李款款地走着。

那姑娘穿着鸭蛋青风衣,极自然地衬出了她那修长典雅的身材,黑色毛衣开米士毛衣,把饱满的胸一下子托了出来,那富有装饰意味的长丝巾,把她装点的绚丽多姿。苏小剑忘情地扑了过去:“丹霞,丹霞!”

“哎呦,你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教养?”那个女人受到了惊吓,失声喊叫道。刹那间血涌到了她的脸蛋儿上,被激怒了。

苏小剑细一打量,不是秦丹霞,他失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苏小剑一道歉,姑娘消气了不少,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苏小剑久久地怔在那里。尽管不是秦丹霞,但是,远处看她的确长得很像秦丹霞。面对清纯美丽的姑娘,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在美国,他见过许多金发碧眼的美女,可是,他不喜欢外国女人,还是喜欢中国式的美女。也许是秦丹霞情结在作怪吧?

女人消失在人群里,苏小剑马上回过神来。他开始往人群里走去,慢慢地忘记那个姑娘,可是,老天就给他这样的机会。不知不觉,他与那个姑娘又碰到了一起,而且那个姑娘的包裹勾住了他的衣裳。两个人猛一抬头,彼此都认出来了。苏小剑急忙把姑娘箱子上的钩子摘下来,很有风度地朝姑娘笑笑。姑娘不好意思了,关切地问:“哎,对不起了,衣服弄坏了没有哇?”

“破了一点线财,没有关系的!”苏小剑说。

姑娘笑了一下,连笑都与秦丹霞相像。姑娘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说帅哥,你刚才是认错人了吧?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心上人了啊?”

苏小剑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声说道:“我的确是看错人了,把你当成了她。你与她长得真是很像。”

姑娘笑了一下,说:“天下像的人很多,你的那个她一定很优秀吧?看你也不是一般的人,这是你我的缘分。来,认识一下吧。”向苏小剑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一下。

“我叫刘梅,山城周报的记者。”姑娘爽快地说。

苏小剑轻轻碰了一下刘梅的玉手,想做一个自我介绍。但一想,还是忍住了。山庄集团在山城影响太大了,父亲叮嘱他在外面不要暴露身份。他淡淡地说:“我叫小剑,刚刚从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留学回来。”

出了机场大厅,两个人分手了。

到了西郊别墅,苏小剑感觉还是很好的。这个别墅区是山城的富人区。住在这里的都是山城的爆发户,大多是开煤矿,或是搞钢铁的。一座座红瓦顶的白色洋楼,隐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从中。草坪面积和绿化水平,一点都不比美国差。细一品味,空气质量差多了,浑浊一片,很难见到晴空万里的蓝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祥叔派人把材料送过来了。苏小剑手里捧着这一摞材料,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秦丹霞。他用祥叔的手机给秦丹霞打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祥叔分析说:“丹霞今天去南岗工业城了,我们山庄与韩国合资项目蓝天化工,就要奠基啦!那是河岛,可能信号不好吧?”

苏小剑才不管什么蓝天化工,他一心想着秦丹霞,便没好气地说:“南岗工业城这么有名,连个信号都马马虎虎,还怎么建设东方鹿特丹?”祥叔问:“小剑,你这么急着找秦总是中午请她吃饭?还是有别的事?你老爸说了,晚上欢迎晚宴,秦总一起过来的!”苏小剑烦躁地度步,大声喊:“我要马上见到她!知道吗?”

“你等着,我再通过别的渠道抓紧联络!”祥叔急忙联系去了。祥叔悄悄给余成打了电话,余成说秦总的手机没电了,他刚刚跟秦丹霞从南岗工业城回来,秦丹霞正在办公室。祥叔急忙把这个信息告诉了苏小剑。

苏小剑眼睛亮了,他找祥叔要到了奔驰汽车钥匙,急切地开车驶出西郊别墅区。他要马上见到秦丹霞,他以为通过爱情的甜蜜,可以找到人间的仙境,其实,那是带有自我欺骗的虚幻性质。

这个时候,秦丹霞刚刚从南岗工业城回到办公室,为了那个蓝天化工项目,她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头疼的厉害。她知道苏小剑回国了。她没有到机场迎接他,最担心的是他旧情复发。当苏小剑捧着一束红玫瑰,微笑着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都有些手足无措。苏小剑把鲜花递给她,秦丹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鲜花接了下来。苏小剑要拥抱她,她摆了摆手推开了:“不要这样,这是中国。”苏小剑愣了一下,观察着她的表情:“丹霞,我回来啦,你怎么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你是苏家的希望,在国外完成学业,凯旋归来值得祝贺!这样好了,我们山庄又有新的管理人才了!”秦丹霞微微笑着,“小剑,我今天太忙了,原谅我没有到机场迎接你!”

苏小剑坐了下来,额头发亮,目光如炬。他痴情地望着秦丹霞。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富有韵致,眼神比先前多了一份端庄。秦丹霞很不适应苏小剑这样目光,讷讷道:“小剑,你刚刚回来,看见董事长了吗?看见你母亲和姐姐了吗?”苏小剑轻轻摇头:“没有,说是晚上给我接风洗尘!晚上你去吗?”

“董事长告诉我了,当然要去的!”秦丹霞口气很委婉,“既然这样,我还有事情,你就先休息,好好睡一觉倒倒时差!”

苏小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丹霞,中午我要请你吃饭!我有好多心里话跟你说,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我看这样不好吧?董事长说你这次回国就留下了。往后我们说话的时间多的是!你还是听我的!”秦丹霞有些紧张地拒绝着。她以为苏小剑隔了几年,对她的情感会淡一些,谁知还那样强烈,这是很可怕的。

苏小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清香的味道,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他误以为是爱的表现,心里激动了,就要伸手抓她的胳膊:“丹霞,你难道不想我吗?难道你担心老爸的阻拦吗?当初,我们还不成熟,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双方都有权力找到自己的幸福!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老爸的!难道他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幸福吗?”

秦丹霞使劲抽出胳膊,不高兴了:“小剑,你怎么这样啊?我们在网上通信,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我们俩谈恋爱不合适!我们应该是同事,是朋友!共同为山庄创业的好朋友!目前山庄的形势多么残酷啊!你老爸我们都愁坏了!小剑,要知道,山庄重新腾飞了,还不是你的继承人啊?怎么还这么糊涂呢?”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有些急切。

苏小剑大声说:“你对山庄的忠诚我不怀疑,可是,说出我们的爱,两码事情嘛!实话跟你说吧,当初,我是为了你,赌气出国的,今天,为了你我才答应回国的!你知道你在我生命中多么重要吗?”

秦丹霞眼圈忽然红了,眼睛里有一种血腥的东西:“小剑,你这样做,让我看不起你了!你知道我崇拜什么样的男人吗?好男人永远属于事业!永远投入战斗!”

秦丹霞的声音招来了公司许多职员。苏小剑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久久地楞在那里。凭他苏小剑的身份地位,这样被女人数落,有失身份了。可是,谁让他爱她呢?谁让自己对爱那么忠诚呢?现在看来,对爱忠诚的人,都是痛苦的人啊!以前,他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但现在,他心里充满了疑问。他简直想象不出,这个年轻美丽、平时文静得像猫一样的姑娘,何以变得这样无情、暴烈、坚决?难道她就不需要爱情吗?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自己当初为什么漂洋过河读书呢?

苏小剑沮丧地走了。

13

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了。苏小剑不想睡了,他忽然想出来坐一坐。他坐在草坪的椅子上,等待着晚宴的到来。这是山城县的西郊别墅,名叫凤凰名苑。晚霞如辉煌的轻纱,斜披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有一种优雅和恬适的情调,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是那么的放松和自由。似乎秦丹霞带给他的不快暂时忘记了。

苏小剑不再想秦丹霞,那么他还对山庄还是有想法的。他对山庄集团的转型是有设计,而且对全球的经济形势也有所研究。因为经济地球村的时代来临了。中国的硬件设施,已经不次于美国了,有些城市建设都超过了美国。在归来的路上,苏小剑看见山城还真有几幢现代化的建筑。可是,噪音和空气是这座工业城市的最大隐忧。

当苏大庄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国的时候,他就想象得到,老爸和山庄集团遇到关口了。老爸的痛苦、彷徨和无奈是自然的,山庄集团高消耗,高污染的路子走不下去了。山庄主打是水泥和炼钢,这对资源的依赖度太高,资源不是永远都有的。把山庄打造成“东方智慧,西方管理”的网络精英。怎么走好这一步,苏小剑还需要进一步的考察和判断。所以他对谁都保密。一年前,当苏大庄与韩国老板接触,决定上马“蓝天化工”的时候,秦丹霞是反对的,远在美国的苏小剑也不同意。看来苏大庄被外商“忽悠”住了。他刚才听祥叔说,这个项目在即将奠基的时刻被王竟明叫停了。

想到秦丹霞就来气,秦丹霞竟然就出现了。苏小剑看见一辆白色宝马轿车轻轻驶了过来,汽车在别墅前的停车场停下了。秦丹霞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显得更加丰姿绰约了,她款款地走了过来,笑着说:“小剑,睡醒了,还生我的气吗?”

苏小剑面对她密谋性质的微笑,只能宽宏地一笑,不再当真了:“你们女人啊,就是猫一阵狗一阵的,我原谅你的反复无常!”

秦丹霞说:“谁反复无常了?”

苏小剑笑了:“就你,要不我觉得老爸脾气也反复无常呢,原来都是受你们这些副总的感染啊!”

“你嘴里没有好话!走,我们走走吧!”秦丹霞说。

苏小剑高兴地站立起来。秦丹霞带着苏小剑往池塘走去。尽管是人工挖出来的,但池塘的景色很美,水面是开满了睡莲,莲梗绞在了一起,越来越厚实,一朵朵白花绽在花心。有一只小船钻进了稠密的睡莲丛中,发出湿润的响声。苏小剑以为在这样谈情说爱的环境,秦丹霞是不是给他一个惊喜呢?

秦丹霞的心是那样纯净,没有一丝阴影。她诚恳地说:“小剑,说心里话,三年过去了,追求你的优秀女孩很多,可你对我的感情还那么热烈,挺让我感动的。看见你失望地离开了,我心里很不好受。”

苏小剑期盼着她继续说下去,心七上八下地慌跳起来。秦丹霞相信爱情,但不是苏小剑的爱情。如果在苏小剑与余成之间比较,他还是更欣赏余成。对于女人,爱情面对炼狱也能从容就义,道德能拦住的爱情,算得了爱情吗?所以,最致命的是她不爱他。

秦丹霞摇了摇头:“小剑,我们以后别再提这个爱情的话题了!请你答应我,否则我就离开山庄!”

苏小剑痛苦地摇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爱你啊!”在他心里,所有学习工作上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唯有心灵的苦难才算真正的苦难。她哪里知道?在海外的花花世界,他没有一点堕落,就是有秦丹霞的存在。是她给他带来了充实和快乐,使他单一的生活变得生动而浪漫。

秦丹霞说:“别说了,没有用的!我今天找您来,就是说你回来了,应该开始你新的生活!包括事业的和爱情的!”

苏小剑眼睛一亮说:“如果说重新开始,也是我们之间的重新开始!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丹霞,我会让你幸福的!”

秦丹霞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脸上落泪了。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不爱苏小剑,可她为什么流泪呢?她竭力掩饰着,快速换了话题:“小剑,我们说说别的,比如你在美国经历的,说是听说的有趣的事情!让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开开眼啊!”

苏小剑和秦丹霞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苏小剑发现椅子有些赃,伸手拉秦丹霞站立起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然后两个人才慢慢坐下了。秦丹霞心里一热,可并不喜欢男人的这种细心。苏小剑望着即将沉落的晚霞说:“丹霞,你知道巴菲特吗?他在美国被誉为真正的股神,而且老而弥坚,去年问鼎了全球首富。这老家伙设了每年一个的商务午餐,211万美元的,最昂贵的商务午餐!你说,这吃什么呀?而且还老在一个地方吃,是在纽约曼哈顿的史密斯和沃伦斯基牛排餐厅小包间。只是请吃饭的主角年年更换!今年你说是谁呀?来自中国的赵天贺。中国人就是有钱了啊!我的一个香港朋友跟他很熟,业内流传他是‘中国私募教父’,他曾经发行内地第一只信托私募产品,被认为是内地阳光私募基金的鼻祖!”

秦丹霞笑着说:“你说这人都疯了,这么多钱,吃什么呀?土不土啊?钱这东西,没有会丢了尊严,多了又会买到魔鬼!”

苏小剑抬手指着她说:“你看,你看,刚刚在山城呆了三年,观念就落后了吧?吃的到没什么,巴特的菜单也很简单,一份五成熟的牛排伴薯饼、一杯樱桃可乐。他的公司是可口可乐公司的最大股东。这吃饭的背后,是巨大的广告效应啊!首先这个事情在网上竞拍,今年拍卖是在EBAY网站举行的。低价是2.5万美元,合计有5位投标者,共出价78次参与竞标。这位赵天贺以211万美元中标。这些都是追随巴菲特的商人,他们非常想与老巴谈投资。投资市场不光是经济的晴雨表,还是一个能够洞悉人类思维与行为的场所啊!”

秦丹霞笑了:“小剑,你这么欣赏巴菲特,是不是也想学赵天贺呀,也想花巨资跟老巴吃上一顿牛排啊!”

这是秦丹霞放松的时刻,让苏小剑感到亲切。

苏小剑说:“怎么呀?你不欣赏巴菲特吗?告诉你,听说他跟比尔盖茨要来中国,与中国企业家共进晚宴,目的是慈善游说!”

秦丹霞说:“这顿晚宴很有意义,慈善意识,在中国才刚刚开始。”

说着这些话题,两个人终于没有争吵。苏小剑的手机响了,祥叔叫他出去到大陆河鲜城参加接风晚宴,而且还告诉他,他的母亲王兰和姐姐周晓敏都赶来了。苏小剑很兴奋,邀请秦丹霞坐他的奔驰车过去。秦丹霞坚持开自己的车过去,因为她不愿让苏大庄看见她与苏小剑搅在一起。这是很可怕的!

秦丹霞和苏小剑从花园里走出来,秦丹霞上了自己的宝马车。苏小剑目送着秦丹霞的汽车开走了,心想,这辆旧宝马该换了。他找祥叔去了。

为了让苏小剑喝酒,祥叔让司机开着奔驰车。苏小剑和祥叔坐在车里。天已经黑了,路灯纷纷亮起来。正是山城人出行最为活跃的时刻,到处是行人、车辆,蜂蜂拥拥,如潮如涌,喇叭声、叫喊、刹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苏小剑望着窗外,津津乐道地望着车流和人流。一切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却能一眼引起他的注意,差不多都要赋予一点使命。他看见一辆黑色本田,汽车在不远处停下了。走下了一位领导,这位领导在秘书的陪同下,查看着交通方面的事情。苏小剑知道李鸿儒叔叔的小号车,这辆车就是温叔叔的专车,如今它的主人注定是大名鼎鼎的王竟明书记了。

宝祥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道:“没看错,是他,是他。”

苏小剑嘀咕着:难道他的车也堵在这里了?顺着宝祥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路口处,堵车了。明亮的路灯下,王竟明站着看着。他的双手叉在腰间,一动不动看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河,他的内心一定十分焦急,不然,两只手不会在腰间放上又放下。

“看样子王书记在考察我们山城县的交通状况。”苏小剑这样带着几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接着,感叹道,“从这个细节上看,王书记不是凡人哪!”

宝祥主动给苏大庄打了个电话,说堵车了,请董事长耐心等待。

苏小剑听到父亲在电话里大声吩咐道:“让跟前的交警照顾一下,告诉他们,这是我苏大庄的车。”

宝祥刚挂了电话,苏小剑便说:“不就晚吃会饭嘛,耐心等吧。在山城什么都要抢要挤,在美国都是规规矩矩地排着。”

祥叔不好说什么了。苏小剑比出国前懂事多了,这学费没白花。记得那一年,苏大庄顶账顶了一辆美国悍马大吉普,苏小剑开上了。他在山城连红灯都敢闯,几乎是横冲直撞,差点落个纨绔子弟的“美名”。

汽车一点点往前蹭着。即使王竟明书记发话,道路也没能很快疏通。通往大陆酒家就这一条主道,堵了苏小剑的车,别人的汽车照样堵。苏小剑他们下车的时候,苏大庄、秦丹霞的汽车也都刚刚驶过来。苏小剑一眼就在站在大厅门口的秦丹霞,夜晚的灯光里更显风姿了。她朝苏小剑和祥叔摆了摆手。

苏小剑惊奇地看见了秦丹霞身边站着一位男人。他不免愣了一下。这个男人有三十岁的样子,高高个子、魁梧身材、有儒雅风度。他就是余成。鹏钢老总刘鸿达动员余成到山庄来帮忙,余成最初是不愿意的。后来一打听背景,是李鸿儒书记出面找了刘鸿达。越来越浓的忧患意识,使余成无法真心用一杯茶和一张报纸,坐在办公室消磨时光。听说山庄集团有一个美丽的女副总,还听说她要改造民营企业上马精品钢研发中心。余成就欣然答应到山庄来了。此刻,秦丹霞没有主动介绍余成,而是祥叔向苏小剑介绍道:“这位是鹏钢集团的余成副总,这段时间一直借调到咱们山庄,帮助我们搞企业重组工作。”

“你好,小剑。”余成微笑着向苏小剑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

“你好,余总,谢谢你。”苏小剑握住余成温热的大手,变得敏感起来,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和秦丹霞好像有些微妙的关系。这种重逢让苏小剑有些怅然。

大家簇拥着苏小剑走进了大厅,上了三楼,进了一间贵宾间。

苏大庄从宽大的沙发上站起身,早早伸出双臂,等候苏小剑走过来,叫了一声:“回来了,儿子。”便将苏小剑拥在了怀里。

“老爸,您好!”苏小剑仔细端详着父亲,发现父亲明显老了,背驼了不少,两鬓的白发明显了。

父子俩手拉着手在大圆桌的正中间坐定:“老爸,妈妈和姐姐呢?”

苏大庄说:“在路上,等一会儿就到了。”

余成坐在了秦丹霞身边,秦丹霞坐在了苏小剑的身边。

“回来好,回来好啊!”苏大庄不错眼珠地看着苏小剑,神情显得很激动。

苏小剑对父亲笑笑,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秦丹霞身上。秦丹霞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苏小剑,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迅速分开了。很快又重逢到了一起。这一次,没有分开。苏小剑对秦丹霞笑笑,她也笑笑,彼此都没说话。

这个时候,苏小敏搀扶着母亲王兰走进来了。她们身后站在姐夫佟永林。苏小剑急忙扑了过去,与妈妈和姐姐深情拥抱。王兰笑着拥抱了苏小剑:“小剑啊,可想坏妈妈啦!”

苏小剑眼睛湿润了:“妈妈,我不走了,要陪伴着你啦。”

王兰深情地望着苏小剑:“好啊,为了让你回国,我跟你爸爸吵了几回啦!”

苏小剑然后跟姐姐苏小敏拥抱,跟姐夫佟永林握手。他发现姐姐模样有些变化,更妖艳了。他知道苏小敏到新加坡整容,整的好看了,但不像自己原先的姐姐了。苏小敏被弟弟看得不好意思了。

佟永林过来说:“咋着,小剑是不是看着不像你姐姐啦?”

苏小剑点点头。这一细节被苏大庄看在了眼里,迅速朝李宝祥使了个眼神。

祥叔会意地点头,对候立在身后的女领班摆了下手,然后,站起身说道:“今天是我们山庄集团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敬爱的董事长的大公子苏小剑先生学业有成,从美国归来了,就任集团副总经理,山庄集团如虎添翼。在此,我们表示最诚挚的欢迎!”

大家鼓掌,朝苏小剑频频点头。苏小剑也朝大家点头致意。

掌声落定,宝祥宣布道:“下面,有请我们德高望重的苏董事长讲话。”

在热烈的掌声中,苏大庄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个人,然后,沉稳地说道:“感谢诸位出席今晚为我儿苏小剑举办的欢迎晚宴,希望各位继续精诚团结,支持协助小剑的工作,大家齐心协力,把我们山庄的事情办好,请大家相信,不管山庄集团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什么样的激流险滩,只要我们以德为上,诚信为本,加速企业转型,就一定能够让山庄这艘航船乘风破浪,一往无前。为我们革命老区的人民多纳税!拜托各位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苏小剑欠着身与秦丹霞碰了下杯,才喝干了杯中酒,然后,拿起红酒,说道:“各位都是山庄集团的功臣,都是我的前辈,感谢这些年扶佐我父亲,为山庄的创业发展壮大所做的贡献。苏小剑不才,承蒙家父的抬爱,以及各位的依赖,给了我锻练成长的这么一个平台,我一定尽心尽力,为山庄集团进一步发展壮大,奋发图强,让我们山庄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谢谢大家!请允许我为各位敬上一杯酒,以表寸心。”

除了苏大庄,大家都站起身,端着酒杯,同饮而尽。

14

王竟明的思绪常常回到昨天的峥嵘岁月。

一九四五年春天,毛主席向全军部队发出了“向日寇最后一击”的命令,百万抗日队伍响应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号召,在全国各个战场上对垂死的日本法西斯军队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取得了节节胜利,日本军国主义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毛主席党中央命令王震的三五九旅“南征”。

王核桃和苏家贵跟随陈团长一起南下。

一九四五年六月六日,平山团在湖南平江与国民党一个团遭遇了,双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战斗一开始,陈宗尧团长就敏锐地意识到,我方得到的情报有误,因为平山团遭受到敌军的伏击,处于四面包围之中了。“团长,跟敌人拼了吧!”“我们营掩护,团长政委你们快撤吧。”“不,掩护任务应该交给我们营。”三个营长主动向陈团长请缨。陈团长与左政委简短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大手一挥说道:“我和一营担任阻击掩护,其余两个营跟随左政委突围,动作要迅速,要坚决,快!”

敌人以优势兵力向我发动了猛烈攻击。前卫连护卫在陈宗尧团长和左齐政委身边,边打边向一条大河方向撤退。营长让王核桃和苏家贵侦查敌军情况,他两人冒着枪林弹雨接近敌人,发现敌人正在缩小包围圈,马上回来向营长作了汇报,营长向陈团长作了汇报。陈团长根据战场形势分析,认为出路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打过去!于是,他身先士卒带头冲杀,指挥部队以勇猛机智的动作,在黑夜中沿曲曲弯弯的河坝小路,向敌人的纵深攻击。敌军发觉我军企图,集结重兵进行合围反突围。敌我双方在五公里的狭长的开阔地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时间,硝烟四起,弹片横飞,杀声震天,尸横遍野。陈团长与左政委一个冲在最前面,一个断在部队最后面,一边指挥战斗,一边弹无虚发朝敌军射击,一枪毙敌伤敌一个。王核桃也冲在队伍最前面,他东拼西杀,一马当先,手中的轻机枪不断喷吐出一条条火舌,紧随战友们冲锋陷阵。一个个年轻生命倒下了,一个个年轻生命又踏着战友的血迹冲了上来。渐渐地,敌军招架不住我军顽强冲击了,包围圈出现断裂,全军终于撕开了一条通道。

第二天拂晓时,我军胜利突出重围。

在突围战斗中,国民党军遭受重大伤亡,我军有一百多名战士伤亡。敌军不甘心失败,拼命追击我军,陈宗尧团长指挥断后部队在打垮敌人6次冲锋后,不幸左腹部遭受重伤,倒在了前进的路上。王核桃看见团长负伤,硬是从阵地上抢出了陈团长,背到一片树林里,拿出自己的急救包为团长紧急包扎。陈团长抓住他的手,声音微弱地说道:“核桃同志谢谢你,不要管我了,快突围出去。”核桃看着团长流血不止的伤口,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声音哽咽地说:“不,团长,我一定和你一起突出去,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陈宗尧瞪着核桃说:“混账话,革命火种比啥都珍贵,能活着出去一个,将来就是十个百个千个革命战士。听我命令,快走,快……”话没说完,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陈宗尧于6月8日夜11时光荣牺牲,年仅37岁。王核桃抱着陈团长的头呼喊着:“团长醒醒,醒醒啊!”与战友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陈团长再也不能谈笑风生,再也不能拍着核桃的肩膀,夸他不愧是西柏坡出来的好后生了。

陈团长的葬礼非常隆重,王核桃跟战士们朝天鸣枪。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狂妄不可一世的日本法西斯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胜利结束了。全国抗日军民额手相庆,载歌载舞,欢呼雀跃。王核桃与苏家贵拥抱庆祝,一个深情地吹起了唢呐,一个激昂地敲响了苏家大鼓。这年秋天,苏家贵和王核桃得到连里批准回西柏坡探亲。一个月后,结束假期归队。

抗战胜利后,三五九旅奉命回师北返。经过连年征战,三五九旅的三千八百人只剩下八百三十三人,“平山团”一千余名平山子弟兵永远留在南方的红土地上,只剩下不足二百人。王核桃和苏家贵跟随平山团回到延安,苏家贵升任平山团副团长。团长是从先锋团一位叫高大山的副团长调任的。毛主席、朱总司令对南征部队给予了高度评价,称之为“我党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

回到延安的部队奉命进行休整。一天黄昏,王核桃与苏家贵坐在宝塔山下,眺望山山岭岭,激情满怀。核桃感慨地说道:“抗战胜利了,天下总算太平了,我们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啦!”苏家贵说:“但愿天下永远太平啊,就怕蒋介石不让咱太太平平过安稳日子啊!”果然,抗战结束不久,蒋介石就发动了全面内战。征尘未洗尽的战士们,举起钢枪又投入到了反内战的战场。一九四七年,国民党胡宗南集团重兵进犯陕甘宁边区。为保卫党中央毛主席,保卫边区,“平山团”回归西北野战军编制,在彭德怀司令员的指挥下,参加了陕北自卫反击战中著名的青化砭、羊马河、沙家店战役,经过四个月的转战,与兄弟部队一起粉碎了敌人的重点进攻,彻底扭转了整个西北战局。随后,“平山团”作为左路军一部,挺进陇东。苏家贵升任营长,跟随队伍去陇东,王核桃却留在了的延安,编入警卫连,做了一名司号员。

部队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开拔的。王核桃与苏家贵洒泪告别。“我走了老伙计,延安毛主席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们了,你可记住了,毛主席有一点闪失,我就拿你小子脑袋是问!”苏家贵说。核桃郑重点点头说:“放心吧,你们在前线一定要多杀敌人哪,仗打得越好,延安才最安全,毛主席才最安全啊!”家贵捶了核桃一拳,说:“知道了。咱们前方后方一起努力吧。”临别前,苏家贵将自家祖传的鼓槌留下一只,送给核桃作纪念。核桃手握鼓槌感觉重似千斤,这是救过他命的鼓槌啊!他动了感情地说道:“我一定保存好鼓槌,我在它在,我亡它亡!”

几天后,平山团到达陇东,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自卫作战。起初的几场战斗中,平山团都以伤亡极小的代价,顺利取得了胜利。但一个月后歼灭马步芳的战斗,却遭遇到了顽敌的凶猛纠缠。那场战斗是苏家贵转战南北很少经历过的残酷战斗。马步芳匪帮都是由极度仇视革命的邪恶分子,平日里就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平山团到来后,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不甘心就这样完蛋,要做最后垂死前挣扎。因此,战斗一打响,苏家贵就和战友们感受到当面之敌是一群不好对付的悍匪。

三营奉命在烈马山山口阻击马匪。苏家贵副团长亲临三营参战。足有千余人全都骑着悍马冲杀而来,荡起遮天蔽日的烟尘。任营长瞪着铃铛般的眼睛死盯着越来越迫近的匪徒,准备下达射击令。战士们攥着枪把的手渗出了汗水,急切地等待攻击令。匪徒们离我军阵地越来越近了,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只听任营长大吼一声:“给老子打!”顿时,三营阵地上轻重机枪、长枪、短枪一齐开火,蝗虫般的子弹一股脑地扑向了敌人,正在冲锋的匪徒纷纷中弹坠马而死伤,有的脚还在脚蹬上,被狂奔的战马拖着四下乱窜,或是被其他的战马踩死。后边冲上来的匪徒狂叫着继续冲锋,边冲边朝我军阵地猛烈射击。

马步芳骑兵冲过来的时候,苏家贵的子弹已经打光了,他抡起大刀跃出阵地杀向敌群,挥舞着大刀接连砍掉好几匹战马的前腿,最后与敌人混战在了一起。大部分战士的子弹手榴弹用光了,而匪徒还在不断往阵地前拼命地冲锋,情况万分危急,任营长大声喊了一声:“保护好苏副团长,不怕死的跟我冲啊——”挥舞着战刀便冲进了敌群,手起刀落,几颗人头像西瓜一样在地上乱滚。

苏家贵脱掉上衣扔到一边,高举着大刀朝战士们喊道:“同志们,我们都是平山人,不能给平山丢脸啊!我们一定要守住阵地!只能活着冲上去,不能活着退下来!”再次杀进了敌群。战士们呐喊着跟在他的身后,与匪徒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炮手张选炮弹打光了,他就把心爱的小炮拆散了,把零件藏在一口酱缸里,然后举着一根木棍和敌人拼命去了。

一个匪官发现了苏家贵是个指挥员,急令手下围攻苏家贵。护在苏家贵身旁的战士察觉敌人的企图,舍身护卫。但匪徒的人太多了,十几个人先后中弹倒下。这个时候,苏家贵也负伤了,浑身是血,已经无法站立,在战场上爬着和敌人厮杀。后来在任营长等人的抢救下脱离了险境。可苏家贵身上的血流失太多了,眼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苦难了。他吃力地把身上的包裹递给任营长,然后从身上摸出那根血淋淋的鼓槌,递到任营长手上,声音微弱地说道:“我不……不行了,你要活着……活着出去,把这个交……交给……延安的王……核桃……”说完,有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刀似地切断了他的大腿静脉,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壮烈牺牲了。

任营长揣好苏家贵遗物,抹了把眼泪,向苏家贵遗体敬了一个礼,再次冲进敌阵……

一个月后,胜利完成党中央交给的作战任务的平山团班师回到延安。准备迎接苏家贵的王核桃得到噩耗,悲痛万分,含着热泪清理苏家贵遗物时,看到包裹里有一件羊皮坎肩,还有一只磨光了的鼓槌儿。睹物思人,王核桃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苏家贵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个厚嘴唇的嘴巴一乐露出的一对龅牙;那双一乐就眯成一条缝的耗子眼;那两条行军的时候老是走在全班最前头的大长腿;那细细挑挑的像高粱杆儿一样的身材……真是一个好人哩。王核桃还想起家贵的儿子苏铁头和苏大庄,上回探家时候见到过,这两孩子他爹一样。特别是苏大庄,一乐也呲出两颗小龅牙,也是一对一乐眯成一条缝的耗子眼,龟儿子,净随他爹的缺点,将来长大了一准也像他爹那样实在敢打敢杀。哎呀,说起大庄了,还有大庄娘——惠珍嫂子哪,可咋告诉她家贵牺牲的消息呢?她受得了这个打击吗?那一准受不了啊!甭说她了,就是我这心里头也是疼得慌啊!

夜深了,一轮皓月当空照,万籁俱静,小河水潺潺流淌,山岭田间笼罩在朦胧夜色中。王核桃掏出自己珍藏的那只鼓槌,和苏家贵的那只并在一起,真像一对亲兄弟又团聚了啊!他一遍遍抚摸着光滑滑的鼓槌,就像抚摸着家贵那温和的手臂,他喃喃地对苏家贵说:“家贵呀,你啥时候回来啊?一晃你带着部队可是走了好长时间了,你不想我啊?”他一下子进入了幻觉。他听见家贵笑出了声,说:“你看你,我咋不想你呀,可行军打仗这么忙,我哪有功夫想你呀。”他伸出胳膊想捶家贵一拳,这小子可爱挨他的拳头了,说捶得越疼他越舒服。可核桃觉得自己的拳头捶空了,刚才还站在他跟前的家贵一眨眼功夫不见了,像夏天日头下边的一滩水,几秒钟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跪到地上,哭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边哭边说:“家贵哥,别逗我这憨人了,我知道你没了,你不在人间了。你的东西我会转给你的家人,可是,有一样东西我得留下,鼓槌我留下了。你走好啊!每年秋天,我都给你烧纸送核桃啊!呜呜呜……”停了会儿,他又泪流满面地说:“往后啊,你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咱西柏坡人不怕死,西柏坡人个个都是英雄,我们永远跟着毛主席共产党翻身求解放!”

说完了,核桃痛痛快快地擦干了泪水。他想起战火纷飞的时刻,他和家贵冒着枪林弹雨,踩着倒下去的战友的尸体冲向敌人,都没有流过泪,心里头一遍遍默想的只有勇敢杀敌,为死去的战友报仇;他还想起,他和家贵冒着严寒酷暑,披星戴月,守卫在毛主席身边,再苦再累,没有掉过一滴泪,只有为党中央站好岗,放好哨,勇猛直前,坚守阵地;在那危急关头来临时,他和家贵总是冲在第一线,为了战友少流血牺牲,只有勇敢地上,没有怕死而退的。王核桃欣慰地笑了。他仰望着明月,朗声说道:“家贵,你先去那边吧,等着我,有那么一天,我去跟你团聚,一准带上一大把立功奖章,叫你眼热得睡不着觉。”

几天后,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王核桃奉命去平山县城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顺便把苏家贵的遗物送给他的亲人。

第二天的下午,王核桃蹲在高粱地里捱到了天擦黑才进了村。“啥,家贵牺牲了?我的天爷呦!”娘抹开了眼泪。核桃说:“要革命就得有牺牲嘛,家贵死得比泰山还重,他是为中国解放事业牺牲的啊。”爹说:“是哩,是哩。”

家贵媳妇惠珍接过遗物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掉,只是颤抖着手一遍遍抚摸着那些物件,一句话不说。家贵娘劝儿媳:“惠珍啊,心里头难受你就哭出声来吧,核桃不是外人儿。”可惠珍就是不哭。她反倒安慰核桃说:“我知道你们哥俩跟亲兄弟一样好,他牺牲了光荣,咱们应该为他骄傲啊。核桃兄弟你别难受,心里头念着他就是了。”核桃心里说:惠珍她可真刚强啊!西屋响起一个娃娃的哭闹声,惠珍连忙去了西屋。家贵娘叹了口气,流着泪说:“可怜我二孙子哩,他生下来还没见到过他爹长啥样哪。”核桃说:“啊,家贵哥又有儿子啦?快叫我瞅瞅。”惠珍抱过孩子,核桃接过来细细端详,啊,小龅牙,耗子眼,咋瞅咋像苏家贵,又一个革命的后代啊。他摸着孩子的小脸蛋问惠珍:“嫂子,这小狗娃蛋是老几?”惠珍说:“他是老二。”王核桃又问:“孩子叫个啥名?”惠珍说:“叫大庄。”他又说:“嫂子,咱咋苦也得把大庄拉扯成人啊!”惠珍说:“我一定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叫他也参军打老蒋去!你们家的王强都好吧?”王核桃笑了笑说:“小家伙也长高了,虎头虎脑的!这小子将来也是杀敌的好料子!”惠珍说:“有空让你娘带强强来玩儿!”王核桃答应了,就放心地告别苏家人,准备归队了。

出了苏家门走没多远,他忽然听见一个哭声,站下脚仔细听,是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再仔细听,是惠珍在哭哩,哭声很小,好像是捂着嘴巴哭出来的声音,这个刚强的女人!王核桃的鼻子一酸,热泪流了满脸。自从苏家贵牺牲,王核桃除了心痛,心也空了。连眼睛都是空空的深坑,甚至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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