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02年(陈侯跃继位的第四年)正月十五,陈国的上空,苍穹瓦蓝,太阳惨淡,阳光嫩弱,突然一片灰色的云,飘然而至,雾一样迷离的雪花,漫然纷扬。也许是雪花太轻太细,只留一袭的寒冽,便消融了。
陈国[1]公子[2]杵臼,从陈佗沟回陈城,轺车[3]路过一片桑林,桑林的枝条还是光秃秃的,并未有嫩芽攒动。桑林的前面是蔡水[4],过了蔡水石桥,便是陈城外郭坤门[5]。车子还未至坤门,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御者说道:“主公,哪来的花香啊?”
公子杵臼也在诧异,时值正月,残寒未退,怎么会有花香?
他嘱咐御者停车,驻足张望,透过远处的桑林,看到一片粉红色的光亮。花香好像从那边飘过来的。他留下御者,顺着花香,徒步穿过桑林,终于看到那粉红色的光亮和浓郁花香的所在。公子杵臼顿时惊呆了,这是陈城东北角的一片桃园,满园桃花正在怒放,宛如被蒙上绚丽的丝帛,全然不见枝条,这情景太震撼了。继而,他心中不禁一沉,三月桃花开在正月,这异象会给陈国的农桑带来什么?
公子杵臼是陈国的大司空,主管桑农,因此他对四季天象特别敏感。他是陈桓公鲍的小儿子,哥哥公子跃即位后,封为大司空。这次去陈佗沟巡视,就是为了疏浚陈城北部水域沟渠,补给水源,丰收粮草,充实仓廪。他知道,农富则国强,国强则威重。重振陈国国威,是他们弟兄铲除公子佗时的盟誓。
公子杵臼从桃园回到轺车上,桃花盛开的美景,并没有给他带来喜悦,反而有种飘忽的感觉,没有大德大治,天降异象未必是祥瑞。他嘱咐御者快行,回到了府里,更加惊悚不已,院里的那棵桃花也正在怒放。他一时疑惑,这桃花是何时开的?出门时好像并未见到有桃花开放,若有花开,他一定会注意到的。难道这半天的工夫就全部盛开?这也太神奇了。内侍迎他入厅,奉上一盏热汤,这时,内子[6]宣宓的婢女过来唱喏:“恭喜大人,夫人临盆了。”
杵臼候在大堂,他真希望这孩子是个男孩儿。他早上离开府邸时,宣宓身着礼服,送至门口。看天色阴沉,宣宓让侍者拿出了裘衣为他披上。宣宓虽然身怀六甲,已近临产,但她仍旧身着礼服,恭敬守礼,没有丝毫倦怠。杵臼突然心生感动,转身嘱咐她:“夫人身体不便,不必拘礼,多加保重才是。”宣宓手抚腹部,面带微笑,说道:“昔太任[7]者,文王之母,挚任氏中女也,王季[8]娶为妃。太任之性,端一诚庄,惟德之行。及其有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謷言,而生文王明圣。妾以为有妊者,应遵太任之仪,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
杵臼叹道:“吾杵臼有子育于宓氏,甚幸之。”宣宓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他才希望这孩子是个男孩儿,将来立为世子[9],继承他爵位封邑。可是,这正月桃花盛开的异象,会跟这个孩子有关吗?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儿子吗?
杵臼在厅堂里期待儿子的到来。不一会儿,婢女又从厢房而出,对杵臼说道:“恭喜大人,是位女子。”
“女子?怎么不听婴儿啼哭?”
婢女道:“不但不哭,而且还面带微笑。好漂亮的女子,脖子上有一朵鲜艳的桃花,像是一块胎记。”
杵臼虽然希望这是个儿子,但是看到漂亮可爱的女儿,加上种种异象,心生欢喜。他想,天生桃花仙子,奈何多嫌啊?于是,视之为宝。杵臼把太史请到府中,为这孩子揲蓍而筮[10],得卦“家人”,下离上巽,经文“利女贞”。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闲有家,志未变也。六二之吉,顺以巽也。家人嗃嗃,未失也。妇子嘻嘻,失家节也。富家大吉,顺在位也。王假有家,交相爱也。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杵臼得此卦,十分欣慰,乃信正月桃花盛开之吉兆。
待这女孩儿出生三日,杵臼往公宫报喜,并将清理陈佗沟计划,一并向陈侯跃禀告。
陈侯跃非常高兴,说道:“寡人也听说东北桃园,一夜之间桃花全部盛开,寡人着太史查阅史简,至上古以来,从未有过记载。如此说来,这异象竟是应在这女子身上了。好啊,她一定是桃花仙子降于吾妫姓,一定会为陈国带来祥瑞的。这女子可曾取名?”
“不曾取名,望主公恩赐名号。”
“好,既然有桃花盛开之兆,就取名桃花吧!长大之后,一定会美若桃花。”
“谢主公恩典。桃花的名字再好不过了。”
杵臼非常高兴,国君为女子赐名还未曾有过,这女子有这等荣幸,将来一定非同寻常。谢过主公赐名之后,他又上奏以陈佗沟清淤为主,北部水渠疏通、畛道修整等事宜。他说:“臣请以陈城北部防邑和株野的国人都参加劳役,劳役之多少,抵充税赋,既不伤民,也可为农增收。”
陈侯跃非常高兴,杵臼的贤能和忠勇让他由衷地欣慰,他们兄弟如此精忠为国,陈国很快就会走向强盛。
望着杵臼走出的背影,陈侯跃陷入了沉思。
想吾陈国君侯,乃舜帝之后,承续德政,不尚武略,绵延胙长。吾陈地,自封国以来,一直富足昌盛,民风淳厚,邻邦亲睦,效忠周室。吾陈国,自先祖胡公被封时,就是公侯大国,礼仪之邦,豫州之东南门户,武王还将其元女大姬下嫁胡公。陈建国三百多年来,经十世十二君励精图治,传至父亲桓公时,已经非常强盛了,就是小霸主郑庄公时期的郑国,也不得不对陈国示好求和。不过,郑庄公却不是一般的国君,他们君臣在利用陈国遭到拒绝时,狠狠地算计了陈国一把。当年卫[11]、宋[12]、陈、蔡[13]联合伐郑[14],郑国想瓦解四国联盟,私下与陈国结好,可是父亲桓公不同意,叔父公子佗力劝父亲桓公答应,说郑国与周王朝虽有矛盾,但郑庄公以德施政,国力殷实,陈国应与其暗修邻好,以图后计。当时陈国国势甚大,父亲以为郑国不足为害,况郑国不是真心修好,而是在利用陈国,就没有理会郑国。时隔一年,郑国报复陈国,偷袭陈国边境,掳走了陈国的很多庄稼、财物,以至于仓廪空虚,国力渐弱。而郑国以此要挟陈国,与其结好。
郑国对陈国的掠夺,还没有真正地削弱陈国。真正使陈国一蹶不振的是内乱。正是公子佗,那个劝父亲桓公结好于郑的公子佗,造成了陈国的内乱。
陈侯跃长叹一声,从回忆中走出。是的,正是这四年前的一场内乱,导致陈国衰败。他即位后,封二弟林为大司马,掌管军队,三弟杵臼为大司空,掌管桑农,他们兄弟齐心治国,陈国渐次稳定。
为了不留后患,斩草除根,跃即位之后,对公子佗家人及其余党进行清除,血洗公子佗府邸,公子佗府邸男女老少全部诛杀。
由于乱杀无辜,公子跃死后谥号厉公,这都是后话。
杵臼从公宫出来,便召集大司农防邑大夫、株野大夫,商议陈佗沟清理事宜。他和他们一起,再次来到陈佗沟,仔细查看水源地势,筹划土量工程。
杵臼站在河岸上,看着清澈凛冽的河水,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而沉重。自公子佗内乱之后,每次来陈佗沟,他心情都很复杂。因为这陈佗沟,就是公子佗为大司空时所开凿。公子佗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他为大司空时,陈国北部水源匮乏,庄稼旱涝不保,公子佗为了粮食丰收,仓廪丰盈,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引蔡水入陈北,补给陈城北部的水源,把原本靠天收的半荒之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田。他不但开凿了陈佗沟,而且在外交方面也很有眼光和才能。他不但劝陈桓公答应郑国示好,而且还多次参加郑、陈会盟,为两国交好做了很大努力。如果公子佗不行篡逆,一心扶助太子,陈国将是怎么样的强盛啊!
一个国家的强弱,关键是君明臣忠,共谋国政,内稳才能外强!所以哥哥跃即位之后,公子杵臼殚精竭虑,忠心辅国。
杵臼在哥哥跃继位后,娶了陈国世族之女宣宓为夫人。他之所以娶宣宓,也是为了稳定公室以外的世族力量,宓氏一族是妫姓之外的陈地原居氏族,伏羲氏的后裔,其族系相当庞大。两年后,宣宓生女儿,生时胳膊上有雪白的印记,犹如卧虎,所以取名琥儿。如今琥儿也已经两岁多了,宣宓又生了桃花。宣宓怀孕之初,就说这孩子一定是个女孩儿。杵臼追问:“为何”?宣宓说,她梦见了院子里那棵桃树开了花,那时正是夏日,桃子都熟了,哪里会有桃花开放?一定是桃花仙子降临咱们家了。不想,孩子降生时,还真是出现了那么多的异象。
公子杵臼从陈佗沟回陈城,大衢[15]路两旁是绿油油的麦田,长势喜人。去年麦子播种之后,天气一直大旱,是陈佗沟的水灌溉了麦田,麦子才有这样好的长势。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杵臼的心情非常高兴,想吾陈国,水草丰沛,土地肥沃,真是上天赐给陈人的宝藏啊。是啊,陈国由乱到治,充满了希望,此次陈佗沟清淤,他感受到了陈民对陈国的期待,对君侯的爱戴。
轺车从陈城北门进入街市,一阵悠扬的埙声,飘然而至,而后有浑厚的歌声传来:“桃之灼灼兮,仙降陈妫。其华艳艳兮,盛在南国……”
杵臼对御者说:“好像有人吟唱。”
御者说:“是的,好像在前面。”
轺车循着吟唱声驰去,可是,一直到杵臼府邸,并没有见到歌者。
杵臼说:“好生奇怪,怎么不见歌者?”
御者说:“好像已经错过了,吾看到一位老者,边走边吟唱。大人要找他吗?”
杵臼说:“算了,有缘的总会碰上的。”
注释
[1]陈国:公元前1045年——公元前478年,周朝封公级诸侯国,古亦称宛丘,今河南省淮阳县。
[2]公子:春秋时期对国君的儿子、女儿统称公子。
[3]轺车:轻便的马车。
[4]蔡水:蔡河,由普济水门出城,南流经通许、扶沟、太康、淮阳等地,至河南沈丘槐店镇注入沙颍河。
[5]坤门:北门。
[6]内子:周朝对大夫妻子的称谓。
[7]太任:文王母亲。
[8]王季:周文王姬昌的父亲。
[9]世子:王公贵族的继承人。
[10]揲蓍而筮:用蓍草占卜。
[11]揲蓍而筮:用蓍草占卜。
[12]宋国:公元前1040年—公元前286年,周朝封诸侯国,公爵,国君子姓。今河南商丘。
[13]蔡国:周初——公元前447年,周朝姬姓诸侯国,侯爵。今河南上蔡。
[14]郑国:公元前806年——公元前375年,是西周末至战国初重要诸侯国之一,姬姓,伯爵。今河南新郑一带。
[15]大衢: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