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爰诸虽然收起遗诏,他知道蔡姬不会善罢甘休的,灵柩一到宗庙,她还会再催促他。她一定知道陈侯跃继位时,蔡国所做的一切。如果她向蔡国求援,蔡桓公决不会坐视不管,蔡国肯定是要立公子完的。这样,陈国就会为蔡国所控制。可是,从目前看,如果公子林不能回国,也只有立公子完,就是立公子完,也必须陈国自己立君,不能让蔡国参与。得知主公薨殁的讯息,蔡姬速召伯爰诸进宫议事。她拿出了遗诏,说是主公生前已经写好的诏书,并让侍者传主公口谕,让伯爰大人辅助公子完继位。以伯爰诸对主公的忠诚,不管是口谕还是遗诏,他都会执行的,这一点蔡姬非常清楚。其实,伯爰诸也清楚,蔡姬并不真正相信他,一些内幕他并不知晓,她只是利用他而已。现在,伯爰诸最担心的是蔡国干预陈国内政,不知道蔡姬是否已经遣使通往蔡国。
杵臼和伯爰诸引领陈侯跃的棺椁从公宫运出,直接进了宗庙,卿、大夫们紧随其后,一并到宗庙参加祭祀。
祭祀还在进行中,祭祀要结束,新君就要即位,伯爰诸手握遗诏,有些不安。公子林还未回国,蔡姬夫人不时目示他宣诏。他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在他没有弄清杵臼的意思之前,他是不能轻易宣诏的。也许等祭祀结束,杵臼就会坦露他的意向。杵臼恭敬严肃地行礼,并未显露一丝的异常。他究竟会怎么做?他同意立公子完吗?如果同意,他为什么阻止宣诏?如果不同意,那么他就要自立了?
祭祀已接近尾声……行人[1]急匆匆进了宗庙,径直到了杵臼跟前,说蔡国吊丧队伍已经进入陈国边境,由蔡公子献舞带队,共有戎车二十乘,士卒二百人。杵臼心中大惊,如此看来,陈武并未拦截住蔡姬派出送丧的人马,讣告还是发出去了。不知道二兄公子林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如果路途耽搁,陈国恐怕要大乱了。
杵臼看到蔡姬神情由不安转为笃定,估计她已经知道了情况,想必是觉得大事已成。公子杵臼知道,此刻他决不能慌乱,哪怕一丝的情绪暴露,就会导致局势失控。他很从容有节地派遣老大夫子鍼郊迎蔡国使臣,暂请他们到馆舍休息,待祭祀结束,再到宗庙祭拜。杵臼已派卫士迎接二兄林,但不知何时能到。情况十分紧急,不能再等了。祭祀礼毕,他必须邀请伯爰诸到太庙议事,是出牌的时候了。从种种迹象看来,伯爰诸已经被蔡姬所迷惑,力主公子完即位。无论如何,要挑明利害,争取伯爰诸的支持。
伯爰诸知道蔡国使臣一到,也大吃一惊。果然不出所料,蔡姬向蔡国求援了。杵臼究竟想干什么?他真的甘心让公子完继位吗?不然,他怎么还不行动?在伯爰诸看来,杵臼虽然德才具备,但是,论长论嫡都轮不到他继位。所以,他并没有立杵臼为君的打算。如果公子林回国即位,他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兄弟有过盟誓。如果公子杵臼强行继立,他宁愿奉公子完继位,决不妥协。他已安排好家兵,以备不虞之时。因为公子杵臼没有掌握兵权,如果要想继位,必须得依仗宫中的老臣。由于时间紧迫,两股势力剑拔弩张,他还没有来得及和老大夫子鍼商量,达成共识。子鍼已经被杵臼派遣出去,想必已经站到了公子杵臼一边。没关系,公子林不在国内,即便子鍼支持杵臼,没有他伯爰诸,他们也断难成事。
伯爰诸想,在国家危急关头,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立场。如果立公子完为君,陈国暂时还不会出现混乱局面。等公子林回来之后,立君之事已成定局,即便他有篡逆之心,也不能马上行动。这样就有了缓和的余地,他便可以和诸卿大夫们达成共识,确保国势稳定。即便这样,陈国内乱已成定局。因为公子林和公子杵臼弟兄二人,肯定不甘受制于蔡姬,还会伺机而动。现在,最好的结局是公子林能继位,可是他却不在国内。天要祸殃陈国,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伯爰诸手中的遗诏,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蔡国使节到达之前,宣诏立公子完为君。这时,公子杵臼身边的侍者来请伯爰诸,伯爰诸透了一口气,看来,杵臼终于行动了。
公子杵臼请伯爰诸来到太庙,语气谦和,态度诚恳,向伯爰诸说出了自己想法。
这时,伯爰诸才明白,公子杵臼并不是打算自己继位,而是为了哥哥公子林。看来伯爰诸确实小看了公子杵臼,在公子杵臼说出了想法之后,他绷紧的心劲儿顿时松懈下来。他只知道杵臼肯定不会支持公子完即位,公子佗的教训还在眼前,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力主哥哥公子林继位。伯爰诸也被公子杵臼的大义打动,公子林继位是最好的选择。在国家危难时刻,切不可墨守成规,一定要保证国家的安稳才是上策。
伯爰诸和公子杵臼很快达成一致,共推公子林为君。陈武那边也传来消息,说蔡国大队人马已从馆舍出发,由老大夫子鍼陪着进入外郭,很快就到内城南门了。伯爰诸和杵臼一边集合各自的家兵士卒,以备蔡国借机强立,一边叮嘱陈武想法儿拖住蔡公子献舞,这边打发人马再去迎接公子林。
陈武在陈内城南门迎住蔡公子献舞,因为公子蔡献舞由子鍼陪着,陈武只好和子鍼周旋。子鍼也心知肚明,但觉得再拖延下去就有失国礼,况蔡国对平定陈国内乱有功,这陈侯跃母亲是蔡国桓侯的姊姊,陈侯跃夫人也是蔡国人,姻亲之国吊丧是理所应当的,陈国本应以礼相迎,如此推阻耽搁实在不成体统。况这蔡公子献舞本是桓公一奶同胞的嫡亲弟弟,年轻气盛,早已面有躁色。虽然他们没有谈及立君之事,但是,蔡公子献舞似乎立定了公子完。估计蔡姬遣使已向蔡侯说明了陈国宫廷的势力格局,蔡公子献舞大概是带着蔡侯封人的意思,既吊又立,哀贺并行。
大夫子鍼其实是一心支持杵臼即位的,他知道,陈国只有杵臼才能堪当国君大任。他想,公子杵臼只要能抓住上卿伯爰诸,立君一事一定没有问题。公子林即便回国,君位已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遵照杵臼的意思,和蔡公子献舞周旋,就是为了让杵臼争取伯爰诸,凭借杵臼的智慧,争取伯爰诸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有伯爰诸相助,大事成矣。如果公子杵臼足够聪明,他一定会在蔡公子献舞进入宗庙之前,迫使伯爰诸宣诏立他即位。公子林一旦回国,就没有公子杵臼的事儿了,愿上天保佑公子杵臼吧。情况确实紧迫,可是他已经再无能为力了,再耽搁下去,有失国礼不说,怕会引起蔡国使节哗变。如果那边君位未定,这边又引起了使节兵变,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以目示意,让陈武依礼放行。
且说公子林接到了陈侯跃薨殁的消息,快马加鞭从卫国火速回国。刚刚接近国境,却被几个强盗拦住,他看那几个强盗好像并不是为了钱财,心生疑惑,留几个人对付他们,自己趁乱逃脱。还好,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公子林一行人策马驰行,进入内城北门,听报蔡公子献舞已带着大队人马进入了南门,南门离宗庙比北门更近一些。经过北门时,他并未下马,嘱咐守门的士卒,一并跟他赶往宗庙。这一刻,他必须分秒必争。
他哥哥暴病薨殁,生前并未议立太子,立君一事肯定是悬而未决。如果他不能即刻回国,陈国可能造成大乱。他并不担心杵臼,他了解杵臼,如果他不继位,杵臼是绝不会继位的。他担心的是蔡姬,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肯定会趁他不在国内,力主公子完继位。公子完年幼,根本无力执掌国政,一旦蔡姬摄政,蔡国肯定要干涉陈国内政,剔除陈国老臣,那陈国就危险了。他公子林急匆匆回国,并不是野心篡逆,而是为了陈国的大局。再说,他们兄弟讨伐公子佗时,有过盟誓,兄终弟及,大夫伯爰诸当时是在场的,他可以作证。
公子林赶到宗庙时,蔡公子献舞已经到了宗庙门外,只是他还在等候主丧家的迎接。蔡公子献舞在从容地等候,公子林还未回国,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候。他等着公子完以主丧身份出来迎接他,只要公子完的主丧身份一确定,那他就是陈君了。宗庙里正在摆放蔡国带来的太牢祭礼,他们要进去祭拜,就必须把他们带来的祭品摆放整齐。按规制,要把那些祭品摆好之后,才能迎接他们进入宗庙行礼。
公子杵臼得知公子林已经过了北门,待祭品摆放好之后,才拉着公子完率领诸卿、大夫,一起出来迎接蔡公子献舞一行。
公子杵臼在宗庙的大门外边迎住蔡公子献舞,他和公子完一起跪下行了大礼。这时,公子林策马到了宗庙,并未停留和蔡公子献舞照面施礼,急匆匆地直接进入庙堂。
公子杵臼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但他并未起身,还在为蔡公子献舞行礼。
公子杵臼伏地不起……他知道,只要公子林进去,等待他的就是即位的诏书。他出门迎客时,已经和伯爰诸计划好了,伯爰诸留在庙堂,率领大臣们在那儿守着,公子林只要进去,即刻宣诏即位。这一切,蔡姬并未知晓。她只想,蔡公子献舞已经在宗庙大门外候着,只要他和蔡国士卒进了宗庙,公子完就会即位,大事成矣。
公子杵臼还伏在地上,他不起身就意味着行礼未毕,蔡公子献舞是不能进去的。他故作深痛之状,放慢行礼的节拍,单听里面通报,方才起身。
宗庙里传来了大祝高亢的唱礼声,公子杵臼知道公子林已经祭拜了厉公亡灵,接下来就是应诏即位,他将以国君的身份迎接蔡国使臣公子献舞。
蔡公子献舞非常惊诧,正纳闷杵臼为何如此恭谦行礼。他确实带着立君的秘密任务来陈国的,他所带的兵士个个都是剑戟高手,内置甲胄,备战而来。那些士卒们都聚精会神地等候他一声令下,强立公子完为陈君。
陈宗庙里传出大祝的唱礼,蔡公子献舞知道,扶助公子完继位之事,已经不可能了。他带来的只有二百名士卒,如果公子林不在国内,完全可以恃强而立公子完,现在公子林已经回国,他是大司马,掌控陈国军队,靠他的二百名士卒,是不可能以武力取胜的,况且是在人家宗庙里。他喝退了士卒,只带几个侍卫,在公子杵臼的引领下进入宗庙,公子林已经穿上丧服主丧了。
蔡姬一看情形,昏厥过去。公子完惊恐地望着母亲和慌乱的人群,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小桃花的身上时,她仍旧笑眯眯地望着他。她的微笑像一缕阳光,让他感到暖融融的,不再害怕。也是这微笑,让他受益终生。他总是在危机来临之时,露出桃花这样天使般的微笑,心里就会坦然和淡定。
蔡公子献舞虽然年轻,却也是个极其睿智之人,当他看到事情到了这地步,无可逆转,只好先吊后贺。这次经历对他来说是一生最难忘的,他亲历了一个国家在紧急关头是怎样转危为安的。这关键一刻又是怎样地惊心动魄。他看到了陈国的君臣同舟共济,共赴大义的壮举,这就是陈国之所以强大的所在。同时,他也看到了公子杵臼的机敏和德行,他一定是个有大作为的人。
蔡公子献舞从陈国回去后,如实向蔡侯封人禀报了陈国立君的详情,坚定了他赴陈聘问学习的决心。
注释
[1]行人:负责外交接待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