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此刻，镇公所里的王云章看着这些捐款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因为池田给他下的摊派数额是五万，人们共交上来五万八，任务超额完成，剩下的八千就可以由自己这个镇长支配，想到此，王云章又不自觉地笑了，手一抖，打了个响指。
当太阳刚刚落山，王云章把钱款放进橱柜，加了锁，然后吩咐手下：“好好值班，看好这笔款子，明儿早晨就送县城，小心别让贼人钻了空子。”
布置妥当，王云章悠哉悠哉地回家了，好多日子以来都是和白氏鬼混，冷落了媳妇，今天趁着心情好，得跟媳妇缠绵缠绵了。
半夜时分，两个蒙面黑影从地上跃起，轻轻地落在镇公所后院墙头上。这两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马连玉和清河支队队员小李。两人侧耳听了听动静，四周非常安静，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只有西厢房亮着灯，门房和东屋都响着时轻时重的鼾声。马连玉一甩头示意小李下墙头，两人轻轻落地，顺着墙根儿摸到两个正在打盹的值班人身后，马连玉用手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一人解决一个。于是，两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掐脖子，一手捂住嘴，拖到黑影处，马连玉低声问：“快说，那五万八捐款在哪儿？”
一个说：“我不知道。”
另一个也说：“不知道。”
小李刷地从腿上抽出一把尖刀压低声音说：“说不说？不说就让你俩上西天！”
一个说：“我听说放在王镇长办公室柜橱里。”
“镇长办公室在哪儿？”
“前面拐弯第一间屋就是。”
马连玉让小李看住两个值班人，自己蹑手蹑脚地摸到王镇长办公室窗下，掏出匕首用力一撬，百叶窗就开了。马连玉身子蹲下，看看四周没有异常，蹿身进了屋子，屋子里漆黑一片，马连玉只能伸手摸，凭感觉，摸到了橱柜，一拉，橱柜上有锁，马连玉心说，只能撬了。于是，再次拿起匕首，就听咔嚓一声，合页开了，橱柜门斜着掉了下来。马连玉伸手在橱柜里乱摸，终于摸到一个布包，再仔细一摸，没错，就是那笔钱。马连玉心下一喜，夹在胳肢窝下，翻身从窗户里钻出来，与小李会合后，放了两个哨兵，翻墙离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升腾着一种特别的味道，他对自己说：平生第一次“做贼”成功。
马连玉和小李走后，两个值班的赶紧报告。人们打开灯光，发现镇长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进屋一看，那笔捐款已经不翼而飞。带班长赶紧派人给镇长送信，送信人急急惶惶地敲开王云章家大门：“镇长，不好了，有人进了你房间，那……那些捐款被……被抢走啦。”
“啊？你说啥？”王云章一咕噜翻身起来，急忙穿衣赶到镇公所。进了办公室，打开灯一看，颓然地呆立在哪里，张大的嘴好半天没有合上。这时候，几个值班的纷纷过来，两手下垂，等待镇长的发落。王云章的脑袋嗡嗡作响，连连问道：“来了几个人？”
一个值班人怯懦地说：“就看见两个人，这俩人功夫不一般，小毛贼没没胆量敢闯咱镇公所，估计是八路所为。”
王云章心下猜测也是八路所为，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声调也突然增大：“你，你们，都是干啥吃的？几个人防不住两个人？你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吗？一个个都是他妈的笨蛋！”
“镇长，不是我们笨，是这贼人太精明太狡猾太难对付了，这一夜我们连老鼠跑路的声音都没听到，那笔钱就……就丢了。”
“费了多大劲才弄到的捐款啊，我，我怎么向池田交代啊。”王云章越想越生气，抬手给几个值班的一人一个大嘴巴，垂足顿胸一通后，重重地把身子摔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说：“八路，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给你面子！以后咱走着瞧！”
31
马连玉半夜回到家，让小李悄悄回到工人住处睡下，自己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琢磨，这笔钱该怎么处理，他打算一部分用于给清河支队买点儿药，一部分上交胡群政委。
第二天早晨，他约小李到外面吃了早点，嘱咐着说：“我出去搞点药品，你哪儿也别去，就老实在工坊里呆着，等我回来。”说着就把布包打开，从中拿出一部分，然后包好塞进柜橱底下。脚步匆匆地来到回春堂药房。进门一看，干爹刘万贵正坐在凳子上，双脚蹬着药碾子碾药。就凑过去说：“干爹，您忙着呢。”
刘万贵对马连玉就像亲生儿子那么疼爱，见了就特别亲热。一见干儿子来了，慌忙放下双脚，扑打扑打身上的药材渣滓，拉住马连玉的手说：“连玉啊，这些日子你忙啥呢，怎么好几天都没来啊？”
马连玉说：“干爹，不瞒您说，我遇到一件难事，这不，来求您帮忙了，顺便来看看您。”
“这小子，找我还提啥求啊？说吧，啥事，只要我能办的，绝对办。”
马连玉装作不好意思地说：“干爹，我求您的事有点风险，怕您胆儿小不敢帮我。”
“啥风险，咱们还论谁跟谁啊，为你做事，你干爹还怕风险吗？”
“那，我可跟您说实话啦。”
“说吧，就怕你不说实话。”
“干爹，我想找您给弄些红伤药，不怕多。”
“啊？弄那么多红伤药干啥？”
“您别问那么多，有用。”
“小子，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帮你。”
“我告诉您实话，您可得为我保密，绝对不能说出去，一旦暴露，我就要被抓，您也要跟着倒霉。”
“那你快告诉我呀。”刘万贵有些着急。
马连玉转身打开屋门，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关上，悄悄地说：“干爹，我给共产党清河支队买药，您看，钱都带来了。”说着，掏出一大把现金放在刘万贵面前。
刘万贵听说是给共产党清河支队买药，马上就变了脸色，两眼紧紧盯住马连玉，半天没说话。马连玉把钱包好，推到干爹跟前说：“您赶紧把钱收起来，我过两天来取药。”
刘万贵用一双不相信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干儿子，心说：年轻人啊，你跟共产党有瓜葛是真有风险啊，这里面的利害你知道吗？出了事会牵连你爹和你马家上下老小，甚至连我也难逃干系，你知道吗？马连玉看出干爹的心思，就说：“干爹，您放心，这种事都是保密的，您不说没有人知道，一旦出了事，也绝对不会连累您。”
刘万贵眨眨眼：“那，还是不沾边儿才好，咱是平民百姓，离是非越远越好。”
马连玉点着头说：“干爹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放心，不会给您惹麻烦。”
“我是拿你没办法，这样吧，我手头还有一些，你先拿走，剩下的回头再拿，省得太扎眼。”刘万贵歪歪脑袋。
马连玉笑了：“也好，那您先把钱收起来。”
刘万贵把钱放进钱柜子，然后，把所有的红伤药都拿出来，刚要包装，就听有人说话：“刘万贵，忙啥呢？”
说着，镇长王云章推门走了进来。马连玉见了就是一激灵，心说：不好，是不是他发现了啥线索，找我来了？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用眼斜着打量着王云章的表情，见王云章脸上并没有气恼的意思，马连玉知道，王云章对干娘怀有不测之心，而且听说他们苟且好长时间了，说不定就是为干娘而来。他定了定神，说：“王镇长，您这么闲在？”
王云章歪脸看看马连玉，说：“嗨，别提了，他娘的好晦气，我好不容易找你爹找镇上的富商大户给凑了点钱，哪知道让他妈的八路钻了空子。”
马连玉假作关切地问：“八路？咱清河镇有八路？”
“有，深更半夜到我办公室偷钱，不是八路，一般毛贼哪有这么大胆子。”
“那你堂堂清河镇镇长，就这么认了吗？”马连玉有些调侃地说。
“小子，该干嘛干嘛去，我还烦着呢。”
马连玉看看干爹，干爹低垂着脸，谁也不看。马连玉心说：这个窝囊干爹啊。这时候就听刘万贵干咳一声，把药包塞进柜台，侧脸挑了挑眼，示意马连玉赶紧离开。马连玉抬脚要走，就听王云章说：“老刘，你手里那包药是马少爷的吗？”
刘万贵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王云章抢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云南白药、见血清、金刚散、白背三七等，都是治疗刀枪伤的药，王云章对这类药还是有点常识的，因为他小时候曾经在杨柳青一家药店学徒，对一些中药了解不少。王云章看了后立马就瞪起眼珠子：“好啊，马连玉，你买这么多红伤药干啥？”
马连玉退回来，眼睛和心同时打着转转，慢步走到王云章面前说：“怎么，我们家雇着十几口子工人，经常有人会碰破胳膊腿，买点药预备着不行吗？”
王云章眼珠一转：“不对吧，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做酒会出工伤的？别蒙我啦，快说，买红伤药到底干啥？”说着，眼眉就立起来了。
刘万贵说：“王镇长，我老去他们家，我见过，确实经常有碰破皮肉的。”
王云章还是不信，抓过那包药：“不管你到底干啥，就凭你买这么多，你卖这么多，都属于违禁，信不信，我告诉日本人，就得抓你们下大狱，到时候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正说着，就听里屋有女人的声音：“够谁喝一壶的啊？”三人一看，是刘万贵老婆白氏出来了。白氏是清河镇出了名的漂亮人，尤其是那诱惑力极强的声音，曾经让很多男人神魂颠倒，想入非非。跟刘万贵结婚多年，却因刘万贵没有生育能力，到如今还是筷子夹骨头，光棍对光棍，要不然也就不会有认马连玉做义子干儿这档子事了。这些年来，王云章利用权势，再加上经常给白氏一点小恩小惠，今天给个头花，明天给个手绢，弄的白氏心里还真对这个王云章动了点真情，以前身上存着的那点羞耻感和礼教观念慢慢就丢失了，心也随着王云章的花言巧语慢慢迷失了。王云章还哄骗白氏说，有他在清河镇，老实巴交的刘万贵就不会吃亏，就不会受人欺负，回春堂就能在清河镇站住脚，不然就会有人捣乱，弄不好就得滚出清河镇。有时候还说，假如白氏怀了孕，三个人都保密，外人不会知道，也算给刘家留下个传宗接代的种。白氏头发长见识短，没主意，糊里糊涂就跟王云章媾和在一起了。清河镇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刘万贵也心知肚明，也曾多次打过白氏，但只要刘万贵一抬手，白氏就倒地撒泼，以死相威胁，同时，刘万贵也惧怕王云章的权势，只好忍气吞声做了活王八。白氏如今已经四十几岁了，但脸庞还是那么白里透红，腰肢还是那么杨柳纤纤，风姿神韵不减当年。王云章见了白氏，就好像吸了白面儿，骨头顿时就酥了，脸上立马就换了一副笑模样儿，迎过去说：“没事，我们仨人斗嘴玩呢。”说着，转身冲马连玉用温和的语气说：“快去忙你的吧。”
马连玉看一眼干爹，刘万贵朝门外努努嘴，示意马连玉赶紧离开，马连玉抓过药包离开了回春堂。
王云章迫不及待地对刘万贵说：“我老婆从早晨就闹头疼，你去给看看，门市上的事我先替你支应着”。
刘万贵知道这是让自己离开，好给他们腾空儿，就圆瞪小眼，跺跺脚，背起药箱憋着闷气含着泪走出药房。
等过了好一会儿，刘万贵回到药房，在门口大声干咳好几声，意思是告诉王云章和老婆，自己回来了。不一会儿，王云章整理着衣服从里屋走出来，脸上毫无愧色地说：“老刘，你记住了，在清河镇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有我在，保证让你没有亏吃。”
刘万贵不言声，心里却在恨恨地骂；王云章，你缺德带冒烟，你损阴丧德，你生孩子没屁眼儿，你下辈子变狗变猫变王八！
王云章穿戴整齐，还照了照镜子，见头发有些乱，就往手心里吐口唾沫，在脑瓜顶上抹了抹，看头发都顺溜了，撇着嘴看一眼刘万贵，走出回春堂。
见王云章走远了，刘万贵心里窝了半晌的火就爆发了，闯进里屋，抓过老婆，抡起巴掌不管屁股还是脸，劈哧啪嚓就是一通乱打。打了一会儿，刘万贵发热的神经冷了下来，心说自己戴绿帽子也不全怪老婆，最可恨的还是那个混蛋王八蛋镇长王云章，真想把这个狗东西撕碎了吃了，可自己没能耐，老婆看不起，再加上没权没势，斗不过人家啊。于是，叹口气，也就不打了，两手抱头坐在床头喘粗气。白氏不挣扎不反抗不哭闹，坐在一旁默默落泪。
刘万贵气不过，就去马家大院找马永年叨唠叨唠，倒倒苦水。老佟告诉他，马永年正带着余根儿在工坊里转呢，刘万贵见马永年有事，就叹口气，两手使劲一抖，折身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