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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严立新放下手里的《人民日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自小每天都能看到父亲沏茶,那时父亲总是最后一个起床,打着哈欠,一边抺拢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摇晃着去洗漱,完了并不急于吃早饭,先将炉边一大早母亲便盛满的开水壶拎了放在堂前的矮桌上,小铁盒里撮一小撮茶叶出来放在他那宣德瓷的壶里,冲上沸水,不盖壶盖,稍等一下即倒一杯出来,茶杯是灰不溜秋的钧瓷小杯,端了先在鼻尖闻闻,继而眯起眼浅浅地吸溜一小口,闭上眼回味一番,然后点支烟,等一支烟抽完一壶茶也喝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准备吃早饭。当时自己不明白这壶里的茶水滋味如何让人这样神往,有一回竟偷偷尝了一口,苦苦的没什么好喝,长大工作后也是在吴天佑的撺掇下慢慢喝出瘾来。茶喝久了对茶叶也有些讲究,现在喝的这种明(清明)前本地特级炒青,虽然名气不能和碧螺春、龙井相提并论,但在宜州却是很多茶客老爷的爱物,水温没什么八十度、一百度的讲究,只要泡上开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喝上一口甘醇入喉,再将肚里污秽之气重重呼出,顿觉神清目爽似乎要成仙,十分惬意,个中情怀非真茶客很难体会。起身又续了点水,咂嘴弄舌感觉今天的茶叶似乎少些味道。

重又拿起报纸翻看着想从中了解些什么。一篇采访河北省抚宁县桃园大队党支部书记吴臣的报道引起了他的一点兴趣,看着文章就想这“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到底是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呢还是复辟资本主义,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只知道这回党中央发起“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又和刘少奇挂了钩,刘少奇是定了性的,邓小平“文革”初期就和刘少奇被打成一路,后来居然能再爬起来,谁知没两三年又要批下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啊。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新内容,都是知道的老调,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透气,发现今年的梧桐树发芽比往年都迟。心里却想这个吴臣,净会唱高调,一个农民,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再想想就觉得有些想不通。现在正“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是“反修”“防修”防止复辟资本主义,“反修”“防修”也就是防止修正主义,也就是防止歪曲、篡改马克思主义,这倒好理解。至于这复辟资本主义一说就令人有些费解了,照这么说我国以前难道走过资本主义道路?所有的教科书都告诉人们旧中国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何来资本主义又何来复辟之说?再想想自己解放前在学徒时所待的书局是否算作资本主义书局,感觉有些像,但又不完全是,书局的老板再加上自己有股份的父亲觉得连小资产阶级都算不上更不可能是资本家了。再想想现在广大农村也要大反资本主义,农村有过资本主义吗?种点自留地,养点鸡、鸭、鹅也算资本主义,那不是自秦汉以来两千年都不是封建社会而变成资本主义社会了?中国苦难的农民已经够苦的了,还被这么折腾、作耍。

那一年下放,把病重的父亲安排回家养病,所幸有二侄女分担服侍父亲,母亲体力上的担子要小些,由此坚决不肯让红红随他们夫妻二人回乡,声称有奶奶一口吃的就有红红的,就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红红饿一顿。虽然舍不得但想想农村的情况也不是太清楚,如果回乡安顿好了条件许可就把红红再接过去,因此红红留在了城里,只不过幼儿园是不能再上了。临走又把自己的情况向两个哥哥写信做了交代,等不得回音便要上路,经过近一天颠簸终于回到老家。

村边祖上留下的三间破土房迎来了回乡的子孙,算来从上次离开家乡到这次回乡已经十几年了,到处看看变化并不十分大,只是以前墙上的仁丹广告之类的已变成各色政治标语、口号,而且举目皆是,路边也时常看见插着各色彩旗,不知道要搞什么活动或会战。

由于妻子杜文娟是教师,大队上也还知道因材而用,分配到村小学代课,这让严立新暂时心安了些,毕竟还是教书的行当,虽然条件和在宜州不能相提并论但总归不算太失落。自从那天晚上严立新被带走,家里又来了几拨人,搜查的、谈话的络绎不绝,也许那天讲了太多的话,自此杜文娟便不怎么再说话,直到闻听要下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做些准备工作,默默地为严立新担心。严立新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觉得心里揪得紧。

在乡下,严立新学会了地里的农活也挣起了工分,但那工分也只是看看而已,统购统销和惊人的亩产量使严立新明白了饥饿的原因,粮食产量都是你们公社、大队自己报的,国家还是按比例征收,你说你亩产一万斤,好吧,留下你本该留下的口粮、每人两千斤够了吧,其余八千斤上交国家,就算再打点折扣,按每亩六千斤上交吧,这是硬杠子。地里的粮食全收上来都不够交公粮的,家家户户被搜刮一空,仍然不够份,公社、大队的干部也急了,效仿开展“反瞒产”“反私分”运动,这下村子里像炸开了锅,由于早已经没了鸡狗,所以没有鸡飞狗跳的阵仗,只是东家哭、西家号,再加上干部们带着民兵,挨家挨户搜寻粮食的吆喝声传四野。严立新在城里如何见过这阵势,便觉有些像地主收租或鬼子扫荡,令人不寒而栗。所幸严立新是新近刚下放回乡的,干部们倒是没来叨扰。然而粮食的短缺虽然在回乡前就有所准备但仍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严立新也学别家样子,在东屋墙根深挖了个地洞,弄口缸埋在里面,缸里藏些能吃的东西诸如玉米面、山芋粉,还有些临回乡时大家送的一点中米。

严立新的有准备之仗还是像模像样地开展起来。三间土屋实际能用上的也就一间,房前打横还有一间厨房、一间杂屋放农具,虽已破败不堪,但收拾收拾勉强生个火烧个饭还将就。严立新把正屋西头这一间收拾出来,屋里没留一样东西,又仔细地打扫卫生,反复浇水清扫了几遍,把窗户用破床单蒙得严严实实,只留门上一个小方孔透些光进来。多年来家里只是本家兄弟代为照看,自从大炼钢铁木质能烧的都拿去生火炼钢化作了一阵浓烟,有点金属性质的东西都投进小高炉变成了铁疙瘩,已经没有什么家具,连坐的板凳都是从宜州带来的。刚安顿好,严立新就四处搜寻什么树桩子、废木料,有一回居然在一条垄沟里发现不知什么人遗弃的一段树干,严立新估计是后期炼钢没用上的,扔在那儿没人管了。严立新白天没敢动,到了夜里拽上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妻子摸黑找到沟边,两人抬了扛、扛了抬,千辛万苦把这段树干弄回家用水反复清洗干净,然后和其他找来的材料一起放到西屋。

严立新来回看了看说:“不对,要找东西搁起来。”杜文娟又出去找来几个木桩子,也用水冲洗干净垫在树干两头,其他树桩子、废木料也依样放好,又把收集来的用石灰水泡了两天的秸秆铺在周围。杜文娟到堂屋拿来严立新的挎包,严立新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玻璃瓶,用一张纸接着,轻轻从瓶里倒出少许细小颗粒状如粉末的东西,盖紧瓶盖,把瓶子交给妻子仍收好,把粉末均匀地撒上潮湿的树桩上,把秸秆盖上去一层,又撒了一些粉末颗粒在秸秆上,再盖一层秸秆,把剩下的粉末又撒了,最后再盖上秸秆。杜文娟拿了些薄薄的旧床单盖在秸秆上,拎来水洒浇一遍。两人轻轻松了一口气,关上门回到堂屋。

两人忙了一阵,肚子里感觉饿得厉害,倒了两碗水喝便坐在两块门板搭的床沿发愣,杜文娟拱进严立新怀里,严立新搂紧妻子:“等蘑菇出来,我们就要稍微好些,最起码有点营养了,明天记着浇水,一天要浇两三次。我再把房前屋后的地翻翻,带来的菜籽要接着种了,看能不能种点玉米。”临来之前严立新找熟人到农科所找来不少各种菜籽和蘑菇菌种。

杜文娟只“嗯”了一声,严立新叹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你了,跟着我受苦……”

穷苦的日子细数不尽,就这样有一顿没一顿地挨。生产还得搞,上面终于又下发了种子粮,这次种子粮派民兵专人看管,严防像别村的人饿得受不了把种子粮也吃了。村子里时不时地有人仙去,当然不能说是饿死的,老弱病残嘛,都算作自然死亡。后来听说关东粮食不紧张,有吃有喝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呢,就有人暗暗密谋要“闯关东”。还没等实施,东北的大钢厂、大煤矿却到南方来招工了。这要在以前谁会放着鱼米之乡不待跑到东北那么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去?现在却不同了,能管饭吃饱肚子成为第一要务。一时间大队干部家里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没办法,报名表都在大队支书手里捏着呢。

严立新也动了心思,思谋着到大钢厂当个工人成为真正的工人阶级不说,还能吃饱饭并且远远地离开宜州这个给自己带来屈辱的城市。但想来想去却没有表露出来,心中牵挂的东西太多了,杜文娟跟他说起这事他也只哼哼两声没搭腔,隐隐的还有一股子犟劲被深深埋在心底里。

招工招走了十几个人,没有被招的又趁黑跑了十来个,支书带着人估摸着往宜州追赶,因为这偷跑的人如果想上东北只有到宜州才能上得了火车,果然在宜州火车站逮住三个,其余的竟没逮住。

直到一年多以后日子才渐渐缓过劲来,村子里每家每户也按照上级指示分得二分多自留地,严立新想农民真是爱土地,但这土地须得是自己的那才爱得真爱得切。大田里的农活虽然也天天干着,但看光景怎的也不如各家分的那二分多自留地。冬日里刚分了地,各人就忙活着这可怜的二分多地,翻地、锄草、压肥,大点的土坷垃全都得捏碎,不大的地弄得整整齐齐、横竖成行。有等不及的将青菜就种下去了,有的人家则想方设法地给地追肥。“大跃进”刚过,农村几乎无肥可用,大田里前些年连续抛荒土壤严重缺肥,大队里对大田还来不及追肥怎么顾得上自留地,刚开始还帮忙联系城里的环卫所,无奈地多肥少,怎么也轮不上,后来干脆不管了,自留地一律自己想办法。于是进城偷肥则成了农民们夜间的功课,三五成群趁黑拉着粪车往城里去。

严立新家也分了地,学着别家的样子侍弄一番,看别人家夜里进城去偷肥不禁也动了心思,便去找生产队队长说晚上也要跟着去。队长狐疑地看看他单薄的身子说:“你也想去?……我看算了吧,体力活你干不动的。”

严立新自知拉车淘粪不行,但推推车、打打下手还是应该可以的,至少参与了行动回来之后能多少分点也行了,便死活缠着队长要去,队长被缠得没法只得吩咐小组长晚上带上他。

城里的公厕管理是有一定规程的,四乡八邻这时候都眼睛紧盯着,环卫处没办法只好分片包干,城区分为两个县的片区,然后由相应的公社再分配下去。然而公社有大小,大点的公社得不到满足便会做出些越轨之举,同样大队有大小不等,分得的片区也不一样并且一个片区还几个大队轮流,往往稍不注意就会有外人偷肥,特别是邻县的人,由此产生的矛盾可谓纵横交错,理不清也说不明。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严立新拉着粪车跟在同组的几个人后面往城里去,寒夜中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刚摸到城郊。这夜里的勾当自然见不得人,所要偷袭的公厕自然也不属于本公社本大队,自然白天专门有人踩好了路径。穿城过巷严立新也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只知道跟着,虽然是空车但已经是汗流浃背,有人要跟他换,但他执意不肯,因为他知道等会儿实车回程时他连车把都抬不动更别说拉车了。

此时已是下半夜,七弯八拐到了个地方,抬头四处打量,见高矮不齐的各色房屋在夜色中的街道两边泛着青光,显得有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恍惚间仿佛诸多怪兽正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严立新想起自己在城里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没发现黑暗中的城市如此怪异,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组长捏着嗓子喊他:“立新,你在那边看着点,把把风。”这是事前的分工,严立新被分配望风,由于公厕白天是不允许清理的,所以即使是自己的片区也必须夜里来,免得臭味熏了城里人,所以要密切注意享有专属权正常来拉粪的人。严立新在寒风中往远处走了几步,脑袋像拨浪鼓般来回转动观察街两头的动静。

人可能生来就对占有别人的东西充满渴望,幼儿时相互抢夺玩具,稍大些相互争宠,后来相互攀比、忌妒……凡此种种非要经种种教化才略有改善,而稍稍放松约束又故态复萌,犹如破坏之快感使人欲罢不能,所以教化所需工程实在艰辛。

现在这几个人何况是在组织默许下进行抢占,更使他们紧张刺激、激情澎湃、干劲十足,一桶桶的肥料被抬来倒进粪车,在他们眼里分明已经看见茁壮的庄稼长势喜人,自留地里的各种蔬菜、粮食也郁郁葱葱,饥饿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什么,但严立新分明感觉到他们脸上的喜悦神色。

严立新看他们干得十分热闹,便想过去搭把手,但想起组长关照望风的重要又不敢动,若是被人发现了跑得不及时,不光肥拉不成,人还要搭进去,自己虽然在书店曾经还是个小领导,但在这方面严立新想还是听组长的没错。正想着忽听脑后一声呼啸震人心魄,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只见平地忽地冒出十几个黑影齐声呐喊:“抓小偷——”

严立新完全傻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啪”的一声响,脑袋一震眼前一黑便往下倒,此时就看见郑家柱在江心洲大队被人逮住时脸上窘迫的表情。

到严立新慢慢醒转过来,只觉得头疼脑胀,眼前模糊不清。想抬手擦拭却发现手不能动,原来手被反绑在身后,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马路边,身旁几个人也被捆绑着横七竖八地扔在路边。天还没亮,一帮人三三两两围在四周,其中有个打头的人似乎觉得老把人扔在这儿一会儿天亮被市民看到不好,遂决定将他们一起拉走,于是把他们全扔上一辆板车向城外拉去。

第二天天快黑了杜文娟才在村口接到被人搀扶着回来的严立新,严立新鼻青脸肿,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等服侍完男人上床躺下,杜文娟心下便已想定,这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

前一阵子自己妈妈来信说城里开始甄别平反“右派”,有些下放的“右派”平反后都回城重新安置了。既然“右派”都能平反回城,我们不明不白地被打成“特嫌”更应该平反。

过了两天杜文娟便向学校请假回宜州看望自己生病的母亲,身上带着严立新写的申诉材料。母亲生病当然是幌子,回到宜州去公婆那打过招呼,得知红红被自己母亲接去带了,公公依旧卧床不起,不太知道事情,婆婆一个人侍候着。再到父母家,见妈妈回来,红红竟有些认生。顾不上别的当晚杜文娟就摸到宋经理家里,宋经理似乎在意料之中,并未表现出诧异。

回到父母家,杜文娟找了些复写纸打算把严立新写的申诉材料照着再抄几份,按宋经理说的准备几个部门都送上去,才抄几行便觉得有问题,感觉严立新写的材料太一般,按照她教师的眼光看就是中心思想不明确,虽然后面的要求最终落到平反的问题上,但前面扯得太散,让人不能迅速集中注意力,也不太能引起别人的同情,于是拿着材料反复看了几遍决定重写,写好又照抄了七八份。

第二天,杜文娟先到新华书店把申诉材料交给宋经理,宋经理假作诧异,杜文娟也只作初来谈些被冤枉的苦楚,希望能够平反昭雪。接下来便去了专区文化处、专区公安处、市人委文化处、市公安局等等相关单位,只要能搭上边的杜文娟都跑了一遍。

过了两天杜文娟等不及就去问结果,人家觉得奇怪,材料刚送上来哪会有什么结果,叫她回家等单位通知。杜文娟又跑到宋经理办公室倒苦水,宋经理也只能劝她先回乡耐心等候消息,杜文娟想不依不饶但又怕得罪唯一能帮上忙的人,想想没办法加之不放心严立新只得怏怏回了邗集。

又过了半年,在宋经理的反复催促下,所有的答复都推给了地区公安处。地区公安处却说当初并没有立案,这件事由新华书店自行处理。宋经理想想不对劲,这事要是再翻过来自己就被动,于是盯着公安处处长给个说法,哪怕是个技术鉴定也行。在严立新这个案子上,公安处处长可说是被宋经理折腾得够呛,宋经理跟他要技术鉴定,他这个技术鉴定也可以说是不伦不类,本来就没立案现在再出技术鉴定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套绳索吗?但架不住一个战壕里生死与共的老战友的死缠烂打,又经过反复的甄别、调查,勉强出具了情况说明,其中有句话是宋经理要的:经查,该同志虽然误贴敌对反动旧报纸但没有进行特务活动的背景、动机、痕迹,应该属于人民群众对敌警惕性淡漠造成的误会,该同志也从此事件中吸取了教训……有了这几句话宋经理的腰板硬起来,立即召集党支部成员开会研究,虽然有保留意见但最终还是通过了恢复严立新工作的决定。

大队得了通知知道严立新要回城,队长便吩咐小队长善后,小队长老柯没时间过来收回农具,地里正忙着夏收夏种,没工夫搭理他,派自己的儿子小祥过来。

那小祥看样子七八岁光景,来了站在门边并不吱声,大眼睛骨碌着四下打量。严立新没停下手里正在打包的行李:“这不是小祥吗,你来干啥?”

“我爸叫我来拿锄头……”

严立新不觉有些好笑,人还没锄头一半高,亏大人想得出来,便放下捆了一半的行李说:“哎,你爸也真是……算了,我给送过去吧。”说着把屋檐下几件锄头钉耙什么的拢在一起往肩上扛了,喊小祥头前带路。那小祥倚在门边不动:“爸在西大田呢……”

杜文娟从里屋出来见是自己学生:“柯祥东,今天怎么还不去上学?”

“杜老师记不得了,今天放春假。”杜文娟才想起来这两天学校都放春假,农村那时候不光有寒暑假,逢到农忙还有春假和秋假,一般也就两三天。小祥见了老师有些不好意思。杜文娟想着有什么吃的给小孩子甜甜嘴,但寻了一遍却没什么东西可吃,回身见小祥大眼睛盯着一捆书,于是把绳子解开,琢磨七八岁的孩子能看什么书,这次回乡由于红红没跟来所以幼儿读物并没有带。小祥急不可耐跟过来蹲下翻看,大多是些教案之类,并没有小祥喜欢的连环画,杜文娟想起不知哪个包里有一两本准备讲故事的书,便又到处找,终于找到一本《我国的领土台湾》,还有一本《新华字典》。杜文娟翻了翻见字典里有不少插图便说:“柯祥东,老师送你两本书,特别是这本字典,你可要认真看仔细学,以后老师回来再来考查你学得怎样,好不好?”小祥涨红了脸,并不说话,接了书扭捏着不知道是掉头就跑还是该跟老师说些什么。杜文娟又仔细地教他如何查字典。

小祥很聪明的样子,教了几回便能自己查到“祥”字,看小祥终于可以自己查字典了,杜文娟摸摸小祥乱蓬蓬的头发笑说:“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一会儿你妈又找不见你。”小祥得了赦,手里紧紧抓着书往后退着出了门,一出门就听一声喊,杜文娟追过去一看五六个小家伙围着小祥抢夺,小祥吃不住几个孩子左抢右夺便将两本书紧紧捂在胸前不放,一个块头大些的孩子一下将小祥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连抢带打,旁边几个七手八脚趁火打劫。随着杜文娟一声喊的同时两本书已经四分五裂,看杜文娟气势汹汹地过来,几个孩子各自手里捏着几页残书发声喊作鸟兽散。杜文娟把小祥从地上拉起来,小祥满脸灰土嘴角流出些血丝,胸前仍紧紧捂着半本《新华字典》。

杜文娟连忙拉着小祥回屋,打水拿毛巾给他洗脸,扒开嘴看了看有个小伤口,估计不碍事,小祥转过身“呸”“呸”地向地上吐血水。杜文娟让小祥等着又到行李中翻寻,记得带了几本小说回来准备打发农村寂静的夜晚,“有了!”自语一句杜文娟在行李中摸出厚厚一本大书,是《铁道游击队》。

小祥两眼放着光,舌头在嘴唇上来回舔。杜文娟想了下说:“柯祥东,这本书你可能现在看不懂,有很多字你还不认识。等老师回去再给你寄一本《新华字典》来,遇到不认识的字你可以通过查字典认识。”说着把书递给小祥。小祥接了书紧紧抱在怀里就要走,杜文娟说:“等等,老师和你一起走,顺便到你家看看你妈妈。”回头又到行李中找出一小袋山芋干,锁上门拉了小祥往村里走去。

第二天,严立新两口子便离开了邗集。就像严立新当初回到邗集一样,严立新的离开同样没有引起什么人的特别注意,只是小祥跟着相送了一路,严立新几次要赶他回去他答应一声却又跟着走,到最后严立新虎了脸不走,杜文娟过去又劝慰一番小祥才住了脚。顺着灌溉大堤走出去很远,回头看小小的人依然站在堤上不动,又挥挥手让小祥回转。两人拐过弯往镇上汽车站去,严立新想这小祥虽然喜欢看书,但今后的一生也许和他父亲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而自己的农民生活就这么幸运地结束了。

正站在窗前发呆,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回头看却是计划发行科的副科长曾琬珍。曾琬珍哼着样板戏《杜鹃山》里的调子走进来笑盈盈地说:“哟,大科长今天怎么有心思欣赏起风景来了?”把手上拿着的材料放到严立新桌上,自己坐到严立新对面的办公桌前。严立新收回思绪回到桌前拿起一看,是上周组织生活时布置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学习体会。大概看了一下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现在越来越省事了。报纸上的东西你还得想办法变成自己的话,照抄怎么能行?”

见严立新不满意,曾琬珍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都写了七八次了,还能有什么新认识?能写成这样就很难为我了,我敢打赌有的人写得还不如我呢。”

严立新皱着眉头把曾琬珍的学习体会放到一边:“不会写要学着写嘛,人总是在不断的学习中提高的嘛。当初叫你留在政工科你不肯,非要到销售部门去,在销售部门更要善于总结,否则别人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到书店都快五年了吧,已经是副科长了,要对自己有所要求。”

曾琬珍心里知道严立新是为自己好,但嘴上却不肯认:“知道了,我的大科长,这样的东西让人觉得头痛,哪像你整天就写弄这个。我一来你就教训我,下次都不敢来你这儿了。我要到总务那领笔芯和计价单去了。”说着站起来出了政工科。

一九七一年,十九岁的曾琬珍从部队医院复员回宜州时本应分配到医院工作,但她在安置办坚决不同意分去医院,别看她表面大大咧咧却唯独发怵给病人打针。安置办的人没办法就问她是否愿意去文化单位,她以为文化单位就是电影院之类的地方,最终却到了新华书店。由于生性要强、工作表现积极,政治上又要求进步,严立新倒是很看重把她要到政工科来做自己的帮手,哪知道这曾琬珍身上猴性十足,干了没三个月就对天天查档案看档案感到索然无味,便跟严立新磨咕要求回到销售部门去,严立新最后没办法只好由了她,调到前身是城市供应组的计划发行科。书店销售部门看似轻松其实有很多重体力活,曾琬珍吃苦耐劳的本质得以充分体现,加之年轻活泼热情助人,很快也得到同事和各单位图书管理员的认可,不久就提拔为副科长,做了温江贤的副手。只是在政治敏感性上还差些,严立新这么想。

严立新看着她离开无奈地摇摇头。“文化大革命”进行十年了,人们已经从最初的狂热降温到现在的麻木,几乎每个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不断的继续革命几乎使人丧失了任何激情,在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继续无限忠于的同时开始有了些自己的想法。连在“文革”初期新华书店最最革命的风云人物温江贤在此次“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来临时也没打起多少精神。

严立新把曾琬珍的学习体会归纳到一沓材料中,又拿起桌上关于追查政治谣言的文件看了看,铺开一张稿纸写了个调查报告:新华书店没有发现传播政治谣言的现象云云。确实自己没听到什么敏感的政治新闻。然后把文件一并拿了到党支部准备给陶书记过目后报市文化局。

把严立新一手提拔起来的宋经理在“文革”初期受了些冲击批斗,总算新华书店的小将们战斗力不是太强,宋经理被扫地出门靠边站后回家也没什么人再想起他。后来走马灯似的换了几个领导,也都是过眼云烟。现在的陶书记是去年国家开始全面整顿后从宣传部调来的。

到党支部办公室,陶书记也拿着报纸在看。见严立新进来放下报纸招呼严立新坐下,接过严立新递来的报告,边看边说:“这两年谣言这种东西太多了,有的呢不应该叫谣言,应该叫小道消息。我看这次啊有些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是谣言……据我观察看啊,新华书店有造谣本事的人有吧?肯定有,但有造这种政治谣言本事的恐怕还没有。传谣的那就说不准了。你说我说得对吧?”说完看看严立新又转过身看看坐在沙发上正看报纸的温江贤。

温江贤咳嗽了一声:“书记说得对,追查谣言哪里那么容易,新华书店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平时背后叽叽喳喳,当真问起来都变许云峰、江姐了。也不怪小严没法追,要在我科里有谁说什么我只当没听见。”温江贤没好气地说。通过“文革”,群众发现革命了一番群众还是群众、干部还是干部,一切还是得按规矩来,谁还关心谣言不谣言,谣言就是谈资,茶余饭后,工作之余不说点这些还能说什么。

陶书记笑了笑转身问严立新:“你是怎么查的啊?也不能太随便。”

严立新苦笑了下:“几个部门都打过招呼了,问中心门市才叫怄人呢,张光明跟我说如果有谁跟他说这些他就立即捆绑起来交到党支部。”

陶书记抓了抓头:“是啊,就这么几十个人,知根知底的,报告就这么报吧。下周开全店大会再讲一下,让大家不要惹麻烦。”

严立新答应一声起身要走,陶书记伸手拦了一下:“等下,我正想,我来新华书店也快一年了,就发现我们新华书店怎么死气沉沉的,个个好像都无精打采的……”温江贤看他们有事要谈,便拿上报纸跟陶书记说声借用退了出去。陶书记接着说:“尤其是中心门市,是我们宜州新华书店的脸面,去年整顿了一下稍微好点,现在又不行了。上班迟到、早退不说,打毛衣的、聊天的、跟读者吵架的。老张是不是有点管不住啊?”

严立新摸着鼻子想了一下说:“据我看,也不能全怪老张,该说的他也都说了,他也不能天天盯在门市上,就是盯着又有什么用?老的一些东西都废除了,每天书也卖不了几本,闲得发慌……”

“有再多原因也不能这样啊,要想些办法才行。”陶书记打断严立新的话头。

“办法不是没有,是现在这个形势下能不能用的问题。比如一些老的规章制度就可以拿出来再看看,有了规章制度还要有执行,执行起来会不会又说是管、卡、压,还有关键我们现在没有执行的筹码,光是成天喊加强这个重点那个,下面不也就口头答应答应。”严立新想点醒陶书记,右手三个手指捏在一起比画了下。

陶书记听了有些明白什么是筹码了,但没法弄。

严立新出门没回办公室,下楼来到中心门市。现在的中心门市营业楼已经不是原址,随着城市的发展,宜州的城市建设有了一些改观,但新华书店的营业场所却还是解放初期的样子,当时的宋经理也多次向市里反映,但一直得不到重视。“文革”开始后不久,新华书店的革命小将们趁乱以建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阵地为口号,也不知是在温司令还是张司令带领下抢占了这座位于市中心原属二轻系统的三层临街楼房以及附属平房,市里没法阻止,默认的同时要求新华书店交出原红旗口的老门市。新华书店当然愿意,这么一换,抢占行为变得合法。不过后来温司令和张司令都声称自己的功劳大,只不过温司令逢着机会便说,张司令也就渐渐没了声音,人们后来就认了这中心门市是温司令造反造来的。

到中心门市一看,营业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毛衣,见严立新来了都有所收敛。严立新穿过店堂到门市后面张光明的办公室,见张光明正在做盘点的准备工作。张光明五十年代末就当上了政工组组长,“文革”开始后,组织起新华书店“红又红”战斗队,大造宋经理的反,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新华书店单位小、人员少,搞了一阵觉得没趣,便打算带领人马到市文化局去揪大点的走资派。还没等他动手,温江贤却带领他的“反到底”革命小将捷足先登,并联合了文化局其他单位的造反派一起行动,搞得声势浩大,把张光明的手下都吸引了过去。张光明无奈之下宣布解散“红又红”战斗队,自己做起了逍遥派,过了一阵子更加不见了踪影,后来就有人发现他竟时不时地和被他斗争过的宋经理把酒言欢去了。三结合领导班子时自然被排除在外,反倒是严立新被结合了进去,做起了政工组组长。中心门市原先的主任犯了些错误被打倒了,在严立新的一再坚持下,“革委会”找到张光明让他临时到中心门市负责,后来没什么合适人选,他就一直干了下来。

见严立新进来,张光明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做他的事。严立新自己找凳子坐下看他给准备盘点的计价单编号:“怎么,这么早就做盘点准备啦?”

“又没什么事,早点做准备吧,我还准备先预盘一遍呢。”张光明扔过来一支烟。

严立新在口袋里摸烟嘴说:“预盘一遍也好,自己心中有个数。另外追查谣言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开会重申啊?门市的作风好像越来越散漫了,你还是要抓紧点。要是领导那里有反应了总归不好。”

张光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严立新:“那你要我怎么办?空口白牙的话我不知道说了多少了,经过革命锤炼的广大革命群众觉悟比我高多了,反潮流精神不光小将们具备,现在小将老将都跟马蜂似的不好惹。去年才稍微好一点,到今年又不行了。你也知道,我们不过是个小中层,大主意还是要党支部拿。当然,你我更清楚就新华书店这小单位能怎么样?把《毛选》和各种文件发得顺顺利利的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严立新看着这个老政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不会老这样的,你还是要抓,你以前不是教过我吗?工作不能被动嘛,老革命的斗志不会一点都没了吧。其实于公于私你都还是应该有些动静才好。”说着起身走了。

其实张光明很清楚中心门市是一个新华书店的脸面,一个店的工作好坏往往从中心门市的面貌就能看出个大概,但现在一方面外部政治形势混乱,天下大乱以后好像总是没有天下大治。另一方面书店长期就是那几百种书,根本不叫做生意。无书可卖,营业员整天大眼瞪小眼,无事便要生非,所谓的规章制度早已名存实亡。严立新叫他工作主动些,他也能理解,想想自己五十多岁,已经没那么多精神较真了,但严立新的提醒他不能不为所动,因为这触动了他心里一直反复琢磨的一件事。

过了一天,中心门市晚上政治学习,张光明读完报纸上“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后让大家联系实际谈体会。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愿意开口,张光明只得点名:“那李夏莲谈谈呢。”

少儿年画柜的柜长李夏莲见点了自己便无可奈何地说:“这个邓小平要复辟资本主义我们肯定不能答应,而且要坚决地斗争。只是主任我有些弄不明白,天安门悼念总理怎么跟邓小平联系上了?总理追悼会还是邓小平致的悼词呢,听说是总理生前就说好的,总理难道没看出来邓小平是坏人?这次天安门那么多人悼念总理也变成坏人啦?我听说还是解放军先到天安门去送的花圈呢。怎么一下子出了这么多坏人?”

“就是,我们宜州清明的时候也那么多人悼念总理,我还去了呢,都成了阶级敌人不成?”有人接话。

张光明急忙说:“那都是不明真相的群众。你们看‘扬眉剑出鞘’,这还了得,摆明了要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嘛。”

“那人家还说这是准备保卫总理、保卫毛主席党中央呢。”

“对嘛,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广大革命群众是这么容易糊弄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等大家议论了一番,声音平复下去,张光明咳嗽一声说:“看来革命的大是大非问题在我们这里还是比较模糊不清,天安门事件的性质党中央、毛主席已经有了明确的指示精神,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反革命事件。我们广大革命群众不能被事情的表面现象所迷惑,阶级敌人和修正主义分子惯于打着红旗反红旗,这是他们的一贯伎俩,我们一定要认清形势,看到事情的本质,同他们进行坚决而彻底的斗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始终和党中央、毛主席保持一致。反之我们就会犯错误,就会使资本主义复辟,就会使修正主义上台。”说到这儿张光明笑着说:“看来我们这儿假使认起真来还有不少阶级敌人、邓小平的死党呢……至少是敌我不分、是非不明。好了,今天批邓就先批到这儿,今后我们还要继续批。但是要跟大家打招呼的是绝对不要参与外单位或者其他一些人的议论,关起门来我们说一下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情况,摆一摆自己的想法不要紧,到了外面,说的话要与广播、报纸保持一致,别到时候叫我们到哪儿领人就麻烦了。政治学习就先到这,下面有几项工作上的事要说一下,先说一下租书业务。我看其他地方的新华书店都有租书这项业务,而我们宜州曾经也搞过,但已经停顿好多年了,我想现在把这项业务恢复起来。大家谈谈,我们是不是可以搞、怎么个搞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群策群力,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说出来。”

离开了政治议题又听说主任有了新的工作思路,大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高喉咙小嗓子会议开得更加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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