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 北京 美国亚利桑那州 图桑市
享年七十三岁的母亲突然撒手人寰,全家坠入无比哀痛深渊。失去了操心全家大小事的母亲,家不成家。父亲呆坐那里,拿着泛黄白毛巾擦泪眼。哥哥和姐妹们悲痛欲绝,崧苼更是痛不欲生。他在八宝山骨灰堂母亲骨灰盒前,不停地写。用笔蘸着内心深处的泪,写下父亲和母亲的往事,作为永久的怀念。
自从父亲陈怀臻1918年离开河南济源下雁门老家,揣着老父亲给的十块大洋,步行三千多里,一个人闯到北平,至今已过去六十三个年头。自从民国十二年农历三月二十,1923年5月5日,父亲和母亲在北平宽街亮果厂饭庄举办婚礼,至今已有五十八年。
母亲年方十六就已长成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高个头儿,高鼻梁,尖下巴,瓜子儿脸,宽脑门儿,眼睛不大,忽闪忽闪的特有神。细腰,长腿,解放脚,怎么捯饬都好看。家境贫寒,母亲被迫学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出了师,搭了班。小班子换大班子,开场戏换压轴戏,越唱越红,越演越火。家里收入多了,可一直想求学的母亲笑容却少了。她不怕唱戏累,演戏苦,就是受不了阔少爷们纠缠,流氓无赖撒野,更受不了班主鬼眯眯的色眼。惹不起,躲得起。母亲做主全家迁居北平,在“京保大篷车”店订好了车。
“京保大篷车”是保定童掌柜在父亲协助下办起来的,在北平还开了分店。无巧不成书,就在这节骨眼儿,父亲来保定和童掌柜办完事正要返回北平。父亲得知此事,正好顺路,自告奋勇陪伴同行。母亲一家六口,连同行李铺盖杂物,把大篷车挤得满满的。正在为难,只听银铃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哥,要是不介意,我在您后面挤挤就行。”
“中!”一着急,父亲冒出了河南老家话,“我是说,行。”
车把式坐大篷车左辕口,父亲坐右辕口,身后面就是那位姑娘。地方太窄,道路不平,骡车晃晃悠悠,姑娘柔软的身子直往父亲背上靠,喘气儿都能吹到父亲后脖颈子。父亲满头冒汗,还不敢擦,一个劲儿犯晕。
“您是大篷车店掌柜的吧?”姑娘问道。
“不是。我在北京大学上学,帮忙照看大篷车北平分店。”
“哎哟,北京大学?大学生啊?”姑娘抬起那双有神的眼,惊讶地说。
“刚二年级。”
“学什么?”
“法文和法国文学。”
“哎哟,”又是一个哎哟,那么甜,那么脆,“还学洋文哪?”
父亲只是笑,没出声。
到了后半夜,骡车一晃,姑娘惊醒了。发觉自己竟半依半偎地躺靠在父亲身上。
“哎哟,”还是那句哎哟,只是声音低下来,“看我把您挤的,一宿没睡吧?”
“不困,不困。”父亲巴不得姑娘依偎着他再多睡会儿。
深夜静悄悄,淑女传真情,书生魂魄销。这辈子没感受过这样的真情惬意,这么动心的夜晚。两人默默无语,只觉着身子靠得更近,更紧了。
更巧的是父亲住的北平大丰公寓正是母亲一家在公寓食堂打工所在。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当父亲来食堂就餐,母亲一准儿等在那里,端菜端饭,悉心照料。作为回报,父亲开始给母亲补习功课,准备考学。俩人在昏暗电灯下攻读。一个是板儿寸平头,一个是秀发垂肩。一个低声讲,一个专心听。两人嘴里干干的,心里热热的。上考场那天,父亲把母亲送到北平女子师范学校,自己拿本书坐等在校门口。母亲的灵性太好了,不出所料,果然金榜得中。父亲拉着母亲直奔他舍不得常去的德胜斋,美美吃了顿炖牛肉夹烧饼。落落大方的漂亮姑娘顿时成了饭馆里中心人物。吃饭客人又羡慕,又嫉妒。这么个土老帽儿怎么就有如此艳福?
千里姻缘一线牵,棒打不散有情人。一天,父亲从图书馆回公寓,意外看见母亲和她爹在墙外角落里急赤白脸地嚷嚷。怀臻并不想听人家私房话。这回不想听也得听,嚷嚷调门儿太高了。
“不在家里说,您把我叫到这儿叨唠这件事,烦不烦?”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图他什么?不就是个穷学生吗?”
“穷学生怎么啦?人穷志不短,人家有志气。”
“有志气?我还真看不出来。再者说,他比你整整大十岁!”
“大十岁又怎么啦?更会心疼人。”
“黄花大闺女,你就不能找个更好的?”
“他就好,比谁都好。”
“你这个死丫头,他,他可是结过婚!”
“什么?”
“他结过婚。”
“什么?”
“他在河南老家结过婚。媳妇儿虽说死了,可还有个儿子!”
“什么,什么?您胡说。”
“这可是在这儿做饭的远房表叔亲口对我说的。不信,你问他去。”
晴天霹雳,这几句话把母亲震晕了。要不是扶住墙角,非得瘫在那儿。可是,母亲就是母亲。强挣着挺直身子,喘着粗气,心里拿定主意。
“跟您挑明了吧,只要他对我有意,我不在乎,我就是认准他了!”
父亲惊呆了。意外撞见这事儿,意外听到掷地有声的表白,感动得木呆呆站在那里。父亲没回公寓,转身又走到他心爱的筒子河畔。对着故宫角楼,坐了大半夜,想了大半夜。
母亲像是一阵春风,一场及时雨,把父亲久久埋在心底的一番柔情激活了。可再没想到,竟是母亲先打破僵局。春风杨柳的傍晚,母亲大着胆儿请父亲带她出去走走。父亲还没想好去哪儿,母亲已把他带到了离沙滩不远的什刹海。
“你大学毕业后想干什么?”
“教书。你呢?上完初中还想上高中,上大学?”
“没想那么远。”
“那想什么?”
“想近点的事。”
“近点的,多近?”
“眼前的。你想不想?”
“想,可又不敢想。”
“我又没问你敢不敢,就问你想不想。”
“想。”
“真想?”
“真想。”
“直截了当。你,你想没想过成家的事?”
“还没有。”
“为什么?”
“大学还没毕业。”
“没毕业大学生结婚的多了。”
“积蓄太少。”
“什么话?穷人就不成家啦?”
“还有……”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
“什么?”
“我,我成过家。媳妇儿去世了,可还有个儿子。”
“我知道。”姑娘的声音也低得快听不见了。
“你知道?”明知故问。
“知道。那又怎么了?”
“谁愿意嫁给我这个二婚的穷学生。”
“要是有人愿意呢?”
“那得看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
“还用问!”姑娘脸涨得通红,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你?”尽管听到过姑娘表白,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我,怎么了?”
“可你年纪还小。”
“不小了。像我这么大,我们易县老家的小媳妇都有孩子了。”
“我可是个穷学生。”
“我们家也不富,正般配。”
“我还有个儿子。”
“没娘的孩子更得有人疼。”
“我可比你大十岁。”
“我妈说了,女婿大更疼媳妇。”
“你都跟你妈说了!那你爸呢?”
“我跟我爸说了。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离开这个家。”
姑娘低着头,又长又黑的眼睫毛忽闪抖动,晶莹泪珠唰地落下来。
就这么着,父亲和母亲成了亲。母亲只上到初二就怀了孩子。辍学后,不仅挑起照料父亲和全家重任,还以她绝顶的聪明智慧,帮协父亲走上弃文从商之路,让一贫如洗的陈家成为北平豪富。贝勒府翻新重建的陈家豪宅,五进院落,一百二十多间房,还有六亩大花园和菜园。虽然发迹了,一家还是遵循陈家传统,富日子当穷日子过。所有孩子内衣都是补丁摞补丁。崧苼一条内裤,硬是补了十七块。所有儿女都要等到上大学才戴上手表,还是最便宜的表。新中国成立前,陈家掩护北平地下党,送药太行游击队。新中国成立后,身为北京市优抚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的父亲,在母亲支持下,把陈家豪宅捐给政府。投资工业,成为第一代“红色资本家”。万没想到,后来的世道变了。父亲被打成“候补右派”。陈家成了黑五类、臭老九,被打到社会最底层。本以为再无出头之日,再没想到还能绝路逢生,枯木逢春。这些连想都不敢想的事,都发生在邓小平1977年第三次出山之后。
先是1978年,在胡耀邦总书记主持下,被冤枉的一百多万“右派分子”全摘了帽子。他们的子女名义上不再是“黑五类”子女了。接着,中共中央统战部重申党和国家对待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数以百万计的民族资产阶级和他们的子女,终于恢复了名誉。接着,在中国和美国建交之后,1979年1月29日,中国农历大年初二,邓小平开始了对美国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访问。在访问期间,中美双方签署了科技合作协定和文化协定以及在教育、商业、空间方面进行合作的协议。3月,美国驻华大使馆正式建成启用,伍德科克先生出任美国驻华第一任大使。作为中美在文化教育方面合作的具体体现,又开始有中国留学生去美国了。陈崧苼也开始心存“妄想”,“蠢蠢”欲动。
母亲和崧苼最亲。母亲在,崧苼绝不会离开母亲半步。母亲突然离去后,他变了个人。默默无语,深居简出。工作之余老是跑图书馆。和父亲几次长谈,又和玉英反复商量后,一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的陈崧苼,悄悄行动起来。就跟做梦似的,几个月后,陈崧苼拿到了美国亚利桑那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了私人出国护照,拿到了从北京经东京和旧金山,飞往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桑市的机票。
在崧苼出发一周前,陈怀臻老人和儿女们都在崧苼复兴门外三里河家里团聚了一天。中午还在厚德福河南饭庄吃了顿全家团圆饭。
临走三天前,老人特意又把崧苼、玉英、大卫、晓雷叫到一起,在东四路西瑞珍厚饭庄吃了顿涮羊肉。这是老人和崧苼一家的团圆饭。
临走前一天晚上,按照陈怀臻老人安排,就在父亲母亲“文革”抄家后被赶到的那间小南房,爷俩吃了顿告别饭。
崧苼知道老人安排这三顿饭的心意。特意从萃华楼饭庄给老人端了两盘他最爱吃的葱烧海参和糟熘三白,又买了两瓶茅台,急匆匆地走进了东四前炒面胡同14号,直奔小南屋。
这间不足12平米的小南屋,原是这家四合院三间南房的洗澡间。后来把澡盆、脸盆、坐便器拆掉,改造成一间卧室。虽说是卧室,周围墙上还依旧是洗澡间的白瓷砖,阴冷冷的。“文革”抄家后,老人和老伴被强令搬到这间小南屋,一住就是十五年。慈母就是在这间小南屋发病辞世的。不管崧苼兄妹怎么劝说,怀臻老人就是不肯离开这间小南屋。勉强在儿女家住上几天,老人总找个理由回到小南屋。儿女们还想劝阻,老人把话说明了:“你妈还在那儿等着我呢。”儿女们心里流泪,可再也不说什么了。
阿姨正在小南屋外自己搭的小厨台蒸窝头,熬玉米糁儿粥。
“忙着哪,阿姨!”崧苼把端来的菜递过去,“没敢多买,怕老爷子说浪费。待会儿您给热热。”
“交给我,快进去吧。老爷子盼了半天了。”阿姨忙着回答。
阿姨在陈家特受尊重。自打老伴辞世后,老人身体和精神大不如前,总是一个人暗暗落泪,视力也急剧下降。多亏阿姨精心照料,解除了儿女们后顾之忧,让他们松了口气。
“爸,”崧苼走进小南屋,只见老人正把小半导体收音机贴在耳边听《新闻联播》。
屋里,一边是张木板双人床,一边是张快散架的木板单人床。原来老伴睡双人床,老人睡单人床,两个孙子来了都跟奶奶睡。老伴辞世后,老人睡双人床。屋子太小,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只好靠边站了。儿孙们都来了,就把方桌移出来,大家团团而坐。平时,这张方桌又是老人的书桌,又是和阿姨用餐的饭桌。
“来啦。都准备齐了?”老人关掉小半导体,随手放到枕头旁。
“玉英还在忙着呢。两个大箱子,满满当当的。”
“饱带干粮热带衣。漂洋过海,人生地不熟,要想周到。”
方桌上摆着爷儿俩爱吃的下酒菜:煮花生、拍黄瓜、香椿拌豆腐、素什锦、猪头肉。受难期间想解馋只买得起猪头肉,特别是东四西大街路北普云楼的猪头肉,成了老人招待儿孙们的“保留节目”。
“爸,今儿喝茅台吧?”
“喝味美思吧。红红火火,图个吉利。”老人指着高台柜上那瓶红酒。
别小看那高台柜,这是“文革”抄家后唯一允许老人搬出来的一件“贵重”家具。两米高的台柜,真正进口木料,地道英式古典设计。柜顶,镂空雕花。柜头,镶着几十年不变样的玻璃镜子。宽宽台面,里头是多层酒台,外头陈列小摆件和文房四宝。高台柜下是双开门的多层柜。高台柜的“贵重”,全在这多层柜里,没多少人知道。
“爸,我先敬您一杯。祝愿您健康长寿。”崧苼深情望着父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好!也算是你敬你妈的。”老人一反常规,也是一饮而尽。
“多亏有我妈保佑,自从批准我拿私人护照自费出国,不到十天,拿到护照和公证,赴美签证,还有飞往美国机票。神了!”
“机票得不少钱吧?”
“我在牛棚和劳改农场1600天。平反后,还了我被扣工资1600元。玉英一直攒着,正派上用场。”
“这都是天意!”老人给崧苼夹了一大块猪头肉。“想当年去法国勤工俭学,我没去成。抗日期间我狠心出走,都到香港了。你妈得重病,我急着又赶回北平。你算是给咱家开了先例。”老人又干一杯。
“也该咱陈家翻翻身,透透气了。我就是不放心。今年是您本命年,您都八十五了。”崧苼强忍泪,低下头。
“放心吧。多少年没这么高兴过了。去美国,靠你的本事,我看你能有一番作为。”
语重心长的话让崧苼激动不已,“爸,您前半生的奋斗和成就,就是我的楷模。有您这些话垫底,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心里有数。有你哥哥、姐姐和妹妹在,有玉英和两个孙子在,你就放心吧。”说着,又倒满一杯红酒。
“爸,您可超量了。”
“这杯酒,算是我和你妈对你的祝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事业有成,一飞冲天!”
“谢谢爸,谢谢妈。祝愿您精神好,身体好,硬硬朗朗地等着我回来看您。”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举杯一饮而尽。
崧苼走出屋门,端来两盘香味扑鼻的佳肴,回过头来对阿姨说:“阿姨,一起吃吧。”
阿姨端着粥和窝头走进来,“我在小厨房吃过了。你们爷儿俩多吃,多说会子。”
“多吃点,”老人招呼崧苼,“到了美国,可就吃不上这口了。”
老人从床上枕头下拿出个小袋子,深沉地看着崧苼。
“这是当年你爷爷给我的黑皮烟荷包。里面的十块大洋,我虽然没动,可“文革”时都扔进了筒子河。袋子是空的,可比什么都重。带上吧。”
崧苼接过黑皮烟荷包,觉着重如千斤。年代久了,羊皮有些僵硬,可拴袋口的红丝绳,还是那么鲜艳。
“爸!”崧苼失声痛哭,泪如泉涌。
“记住,你绝不比洋人差,你绝不比洋人低。凭你本事实现你的抱负。就是别忘了家,别忘了生你养你的黄土地。”
“这儿永远是我的家。故土的恩德,我永远报答不尽。”
“好!好!该说的都说了。回去吧。”
“爸,我走了,玉英和两个孙子都盼您上我们家多住些日子。”
“我去,我去。玉英可是个好媳妇。我也想那两个孙子。”
“太好了。爸,我走了。”
“走吧,走吧。”
崧苼站起身走到门前,又回头看着父亲清瘦脸庞,强忍着泪水,“爸,您可要多保重。”
“放心,放心。”老人强忍泪水,一再挥手,“走吧,走吧!”
走出屋门,绕过北墙,崧苼踮起脚尖,从小南屋窗外看到老父亲把泛黄的白毛巾紧捂脸上,低声呜咽,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崧苼怕哭出声,捂住嘴,低下头,匆匆跑出大门。
一夜没睡的崧苼,眼前总闪现慈父的身影,强忍忧伤的深沉目光。第二天一大早,崧苼出去买回豆浆油条,和玉英把两个大箱子捆扎好,叫醒大卫和晓雷。好朋友安排好的汽车,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到了北京机场,时间已经不早了。十五岁的大卫个头儿快赶上爸爸了,帮着搬运行李。十一岁的晓雷第一次来机场,看什么都新鲜。没容玉英再和崧苼说几句话,广播通知开始办理登机手续。玉英拉着大卫和晓雷,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不知说什么好。崧苼谢过了送行亲友,看着依依不舍的大卫和晓雷,看着玉英有些浮肿的眼睛,也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多保重!全家多保重!”
“等等,”玉英拿起个提袋,“拿着,爸给你的窝头。”
崧苼接过那袋窝头,走进验票门,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登机大厅。
1981年9月5日,星期六,陈崧苼拿着单程机票离开北京,踏上一条无归路。只有去路,没有回程,一片茫然。
登上飞机,座位靠窗口。崧苼打开提袋,拿出窝头香甜地吃起来。玉米面窝头是陈家传统主食,什么时候都离不开。陈家逃难,离不开窝头。陈家发迹,离不开窝头。老人被打成右派,在他自己开的工厂烧锅炉,离不开窝头。陈崧苼被关进牛棚,只能吃窝头。在宁夏贺兰山劳改场,一年到头苦力活,更离不开窝头。崧苼明白老父亲让他带上一袋窝头的深沉含义。不能忘本哪!
霎时,飞机腾空而起。晨雾散去,红日驱散阴云,万道霞光。呆望着渐渐隐去的北京的山,北京的水,北京的大地,像是离群孤雁,像是断线风筝,心里空荡荡。前几天的兴奋,没有了。前几个月的期盼,消失了。眼前,只有大卫和晓雷的笑容,只有玉英显得憔悴的脸庞,只有母亲的骨灰盒,只有老父亲清瘦身影,沉重目光,还有父亲捂着泪眼的白毛巾,那条泛黄的白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