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观音山脚下时已经九点多了。
一行人把自行车寄存在庙会外围的树林里,步行进山。
看自行车的小贩们在树林里用绳子圈出一片一片的地盘,存放寄存在此的自行车,每人在取车时只需要付一毛钱。
幼青感叹,民风何等淳朴,看一天的收益也没有卖一辆自行车的钱多,却从未听说有谁监守自盗,把自行车自己卖掉牟利。
庙会从山脚下的长街一路延伸到山上的观音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一行人汇入拥挤的人群,依然是分了两队,前面的是秋红沈兰还有春华梁超梁顺,后面是幼青梁静和梁康。
长街上,舞狮子队和锣鼓队在为巡游的车队开道。随着鼓点密密麻麻落下,狮子们在人群里上蹿下跳,故意凑到行人身边,把舌头往人身上吐,把狮子头往孩子脸上晃,吓得孩子往大人怀里钻,所过之处,人们迅速让出通道。
载着观音像巡游的队伍在鼓吹手的簇拥下缓缓前行,后面紧跟着七八个衣着浓艳的踩高跷人,每人踩着一副一人高像杆子一样的高跷在人群上空移动。
秧歌队紧跟其后,扭秧歌的大妈穿着黄衫绿裤,手上缠着妆容更是化得无比夸张,嘴唇红艳欲滴,脸上的腮红更是干脆画成两个圆蛋蛋。
车队所过之处,人群立即沸腾了,大家争先恐后都往彩车边挤等着观音散福。
“观音山庙会的彩头之一就是这观音散福!”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高声谈论。
“抢到红包一年好彩头!”人群更加沸腾起来。
彩车供着观音像,观音像两旁分别站着一个尼姑,尼姑手里提着一个布袋,不时将装着灵符的红包撒向人群。
“走啊,我们也去抢红包啦!”秋红跟沈兰,还有幼青招手。
“你们去吧!”幼青摆摆手,跟一帮小毛孩子混心好累啊。
“幼青我去看看啦!”梁静跃跃欲试,幼青点头。梁静笑着回头摆手挤进人群里。
等在街边摊前的只剩幼青和梁康了。
“是你报的警?”旁边的梁康冷不丁地开口,眼睛盯着人群里的妹妹梁静。
“嗯!”幼青这个幼年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得紧张了,幼青有点好奇,为什么幼年的自己会这样?
梁康又沉默了。那日大队广播结束后,母亲把梁康叫到堂屋,身旁的桌上堆着一大包东西。
“大康,你打刘猴儿了?”梁姨问,两眼似乎还噙着泪。
“打了!”梁康说,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问他这个。
“为什么打他?”梁姨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梁静已经跟她说过那夜的经历了,但她只是想听儿梁康自己怎么说。
“该打!”梁康只说了两个字,昨夜如果不是跟幼青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你—”梁姨气得泪水哗哗直流。丈夫离世,她总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是理亏的,如果自己当初谨言慎行,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别人有错自有天理王法,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打啊?”梁姨一生明明恪守本分,却家破人亡背井离乡,虽遭遇这么多不幸,她仍然相信天道轮回。
“妈,你糊涂!那刘猴儿盯上梁静了你看不出来吗?咱再这么缩头下去会害了梁静!”梁康说得有道理。
梁姨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她们孤儿寡母哪惹得起家大业大的刘家。
“这次要不是人家对门的幼青出头报了警,让刘家吃了哑巴亏,他们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沉默一会儿,梁姨继续说
梁康不认同母亲,却也知道刘家家族庞大,动起手来,他一人也难敌众拳。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幼青呀!以后见了刘家人躲得远远的,他们横行乡里,肯定会找机会找补回来。”母亲咬牙,用手指剜着他。
梁康自然是不怕,但母亲和妹妹他却不能不顾。
梁康此刻再看身边的幼青,虽然身处闹市,幼青则周身散发的萧索枯寂。虽年龄尚小,却有着成年人才有的从容淡定,完全不似之前留给他的憨二的印象。
此时幼青发现梁康在看她,报以嘿嘿一笑,二货十足。好吧,大概自己眼花了,梁康扶额。
秋红,沈兰,梁静相继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其他几个男生也手拿红包挤出人群,走向立在人流外围的小摊前等着她们的幼青。
“拿来拿来,重新抽啊!”
众人把手里的红包都交到秋红手里。秋红则是按人头数出几个,剩下的都塞到自己斜背在身上的包里。
“人人有份啊”秋红举着手里的红包,让大家自己抽。
沈兰抽完,三个男生抽,剩下三个,秋陌直接扔给了幼青,便各自拆自己的红包去了。
幼青让梁静先抽,梁静小心得抽出一个,幼青又示意站在远处的梁康来抽,小伙高冷地直接无视了幼青,幼青脑子里无数个神兽奔涌而来。
梁静忙尴尬地笑着,替哥哥抽了一个。
幼青打开手里仅剩的红包,里面有两张纸,一张黄纸上用朱砂画着符文,另一张红字条写着故作高深的批命诗文,幼青不以为然,而仔细一看,竟吓出一身冷汗。
醒非醒,梦非梦,三生一梦终有醒。
白非白,青非青,一身二命难分明。
我去!这是什么鬼东西,幼青差点将手里的字条扔掉。
的确不该来这庙会!这哪是散福,这是散命呢!
大家都争相看别人红包里写了什么,都是些简单明了的吉祥话,只有幼青的莫名其妙,连梁康也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年轻,也或许是因为事不关己,很快也大家就把这事给忘干净了,欢天喜地地逛庙会。
幼青却忧心忡忡。这一切是梦吗?自己会不会真如梦醒一般,离开这里,重回过往的真实中,这一切都成泡影?如果一切只是一场梦,自己的努力又有什么价值呢?
幼青一路心神不宁。这一切,细心的梁静看在眼里。
进山之前的广场上,一边扎起两个大圆棚,一个是马戏团,一个是歌舞团,另一边则搭起戏台,唱起戏。原来庙会这么与时俱进,真是刷新了幼青的认识。
这庙会要持续七天,更像集市,玲琅满目各种东西应有尽有,大到牛羊车马,小到针头线脑。
路两旁是买东西的小摊,卖泥人泥狗,供香客带到山上观音面前求子求福。
梁静兴奋地拿着两个泥人一个递到幼青面前,一个握在手里。
“幼青,送你的,我们俩一人一个!”梁静把娃娃塞到幼青手里。
“我哥哥买的!”梁静凑到幼青跟前悄悄地说。此时梁康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前面。
泥娃娃扎着小辫子,穿着红褂子,胖嘟嘟地,很可爱。等等,这不是用来求子的祈子娃娃吗?幼青无语。
好吧,看在娃娃还比较可爱的份上先收着吧。
路边耍杂耍的人,身穿宝蓝色的短衫短裤,甩着五颜六色的流星盘子。幼青此时才意识到到处充满了各种高饱和度的色彩。
放眼长街,满目红黄蓝绿,极度饱和的色彩汇集一处,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滑稽而是诡异。
幼青想起前世年幼时一幕:一个阴沉的冬日下午,几个面色肃穆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墓坑里描画画着,用得明明都是浓艳饱和的色彩。
想到此,幼青更是觉得场面虽热闹,却自己却出戏般旁观着一场盛会。越想越觉得自己似在梦中。
一行人挤出长街,来到登山的入口,远远望去,登山的台阶挤满了人。他们挤进登山的队伍中,被后面的人拥着前进。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天气还异常炎热。众人都口干舌燥,接近虚脱。
“停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吧!”秋红回头跟后面的人说。大家意见无比同意,沿着山道台阶边的石头坐下来,取出包里的食物。
多是些单饼火烧之类的主食,幼青和梁静这边准备充分,主食锅饼,菜是一罐幼青父亲刚带回来的午餐肉还有梁姨自己做的五香豆腐干,还有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
沈兰秋红率先凑过来,梁顺和春华哥也跟着凑过来,只梁超和梁康分别坐在两侧各种啃自己手里的干粮。
“这什么啊!我还是第一次吃,太好吃啦!”梁顺抠出一块塞嘴里,吃的津津有味。罐头已经提前用刀划成小块,方便拿取。
“怎么?吃都吃了你还想要配方呢!龙肉你信不?”幼青看着梁顺就乐,这个孩子前世便心底善良,毫无城府,跟他那个亲哥哥梁超截然不同。
“啊?真的假的!”梁顺咂巴着嘴真得在思考龙到底是什么物种了。
“当然是真的啦!”幼青把罐头拿到他面前来,敲着配料表让他自己看。
“嗨!这明明是猪肉嘛!”梁顺挠着头,大失所望的样子。
“听说天上的神仙以龙肉为食,地上的人类以猪肉为食,我们登上了这观音山,成了半个神仙,一人得道多助鸡犬升天,我们吃的肉岂不也成龙肉啦!”幼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梁顺听得直点头,其他人都绷不住笑起来。
一边的梁康瞥了一眼幼青,继续吃自己手上的饼,另一边的梁超,眉毛倒竖,嘟囔一句,蠢货,被人当傻子耍还傻乐。
前世记忆里并未存在过梁超这个人,梁超与梁康年龄相仿,体型相似,连容貌也有几分相似,梁超比起梁康来线条更加粗犷,性子更加暴躁。
幼青并不知这个人以后命运的走向,她不介意梁超的无礼,毕竟自己逗梁顺在先的确是事实。
相反,对这个耿直的青年还多了些许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