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成长乐园开始前，张余跑到讲台桌边，轻轻地跟我说：“谢老师，我捡到一张纸，上面的内容有些……有些……，”我看他面色迟疑，言语吞吐，似有不便直说的顾虑。
“到底写了什么？”我满腹狐疑，“你描述不出来？”
“呃，说不大清楚。”
“那你说什么？”我一笑，不以为意。
张余言词诚恳：“但是我觉得这很重要，你还是亲眼看看吧！”
我犹豫了几秒，说：“纸条在哪里呢？拿来我瞧瞧。”
“不在我手里。”张余摇摇头。
“在哪？”
张余一回头看向王微月。王微月像只受惊的羚羊，仓皇地抬起头来。眼神水汪汪的，像一泓秋水。
我还以为是王微月写了什么在张余看来有些“严重”的纸条，心里有些愠怒，但触到她幽幽的眼神，又把要批评的话咽了下去，柔声道：“王微月，纸条呢？”
王微月摇摇头：“不在我的手里。”
那就奇怪了，也不在她的手里。
“老师，你问卓妍和陶姿吧！”张余答了一句。
“卓妍和陶姿？”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情越弄越复杂了，还牵扯出那么多人了？
“卓妍，纸条呢？”我歪过脑袋问。
卓妍正在整理自己的物品，但明显耳朵一直关注着我和张余王微月的说话。她的面色有些暗沉，应该是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
“我……我扔了。”卓妍目光有些闪躲。
“扔了，扔哪里了？”我紧追不舍。
“垃圾桶。”
“去捡来。”
卓妍迟疑着不动，一直朝着陶姿使眼色。陶姿却还是低着头坐着，手托下巴，一动不动，并不看卓妍。卓妍一恼，跺着脚，叫了一声：“陶姿……”
陶姿见避无可避，站起来，转身看着卓妍。
两人眉来眼去许久，才在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下垃圾桶，很快，她俩就回来了，卓妍伸开手，递给我几张碎片。
原来已经“毁灭证据”了，看来事态相当严重嘛！我缓缓摊开手中的小碎片，仔细地抹平，小心地拼接起来。我的眼角余光扫到卓妍和陶姿，神色不安地站着。
这张纸条的最上方中间写了“合同书”三个字。接下来是合同书的内容，写着两句话，用学号代替着名字，我知道那两个学号代替了王微月和余子浩。其中涉及到“下药”“自杀”等敏感的词汇。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胸口堵得慌，这些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呀？
最底下的签署人是卓妍和陶姿。
我抬起眼睛，灼灼地盯着她俩：“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沉默不语。
“不说话能解决问题吗？”
两人从没被我这样严厉地斥责过，眼圈都红了，一张小脸煞白，但谁也没勇气开口陈述事实。
我气得思绪都有些凌乱了，朝她们挥挥手：“出去，你们俩出去，到办公室里给我好好反思，将具体情况写清楚，写不明白别回教室了！”
两小妞面面相觑，陶姿咬咬牙欲言又止，卓妍咕哝了一声：“我们就是好玩……”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没看出来这哪里好玩了。”
她俩不敢再吱声，拿了纸和笔乖乖地走出教室。
等她们离开，我用手机拍了纸条上的内容，然后将纸条撕得更碎，扔进垃圾桶。这件事情不能让更多的同学知道，不然，对谁都会造成伤害。
好在当时教室里大家都忙着整理书包，分发本子，很少有人关注到我们讲台一隅发生的事情。
“这字条谁发现的？”我轻声问张余和王微月。
张余示意了一下：“我发现的，因为上面有个“王”字，所以我就给王微月看了。”
“别人看过吗？”我又问。
王微月摇摇头，说：“我拿了纸条去质问卓妍和陶姿，卓妍说跟我开个玩笑，然后就夺过纸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这件事情对王微月的影响最大，所以我安抚她说：“王微月，她们俩玩笑是开的有些过分了，你呢，宽宏大量别往心里去，她们俩我会好好批评的。”
王微月缓缓垂下了头，轻轻点点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张余，这件事情你也要保密，别跟大伙说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余诚恳地点头答应。
两妞出去写了十几分钟，回来了，塞给我一小张纸片。
“就这么点？”我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看这态度，我就不满意，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回去重新反思。”
卓妍的目光一暗，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湿漉漉的泪水染了眼眶一圈。陶姿的脸色本就严肃，此刻更显灰暗。但她什么也没表示，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她们转身出去，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我敲了敲桌子：“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少交头接耳。”
一直到放学了，卓妍和陶姿也没回来。我想正好，先送其他同学放学，她们俩留下来，等家长来接的时候跟家长知会一声。
门口遇到了卓妍妈妈早早来接了，见女儿没出来，神色讶然。
“跟我一块上去接吧，她还在我办公室，我正想跟你聊聊。”
卓妍妈妈和我一路走回教室，听我讲了事情的经过，看了我手机里那张字条的存照，有些激动：“这孩子，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怎么就写出这样的话来了啦……”
“你也先别着急，这是孩子不懂事，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才写的，倒也不能说孩子变坏了，就是好玩！”我赶紧安慰道。
“那也不能写这样的东西呀，连我觉得都有些过分了。”卓妍妈妈也很生气，没料想品学兼优的女儿会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嗯，等下问问她俩到底怎么想的。”
路上又遇见了陶老师来找自己的女儿，听我说起陶姿的表现，也赶紧跟了过来。到了办公室门口，两姑娘还凑在一起写着，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来了，明显有些心慌。
“写完了吗？”我问。
她俩收拾了一下点点头：“嗯。”
我看了看她们递上来的纸条，说：“那你们俩说说，这纸条上的内容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是陶姿书上看来的。”卓妍回答。
“什么书？”我问。
卓妍看向陶姿：“我说不上来，陶姿，你说，你那本是什么书？”
“我……是《人间失格》，太宰治的。”陶姿在大伙目光的逼视下，结结巴巴地招认了。
《人间失格》？我依稀记得这本书介绍了主人公幼年、青年和壮年时代的经历，描述了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丧失为人资格的道路的。作者太宰治在发表该作品的同年，自杀身亡。这是一本很有争议的书，这小小的孩子看的竟然是这样的书，真的好意外啊！
“谁给你看这样的书？”陶老师有些生气。
“阿姨给我看的。”陶姿声音轻不可闻，脸上的倔强已经撑不住了，眼眶里满是泪，但还是别过脸去不让我们瞧见。
“这本书真的不适合小孩子看，再说这作者本身也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抑郁，精神分裂，轻生……”我拍拍陶姿的肩膀，“下次，看些适合你这个年龄的书，好吗？”
陶姿泣不成声，卓妍也直抹眼泪。
“卓妍也是。”我侧过脸看卓妍，她的目光迎着我直点头，俏丽的脸庞上一双泪眼乌蒙蒙的。
送家长和孩子回去后，我陷入了沉思，以前我主张“开卷必然有益”，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还是有问题的。小孩子缺少辨别能力，老师和家长还是得把关。书中是有精华，然而糟粕也自有其威力，若有合适的时机，滋生的土壤，只怕也是会给孩子带来不良影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