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三年盛夏
柳大人转身便往牢狱走去。
百里花影下意识就要追去,可转头发现乐正余亦丝毫不动:“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男子半倚着石窟小池,笑若春桃艳丽:“你去吧,我在这里玩一会儿鱼。”
盯着他半晌,女子还是忍下离去的脚步,向着他走去:“我也不去了,随意跟去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
“万一柳大人误会我喜欢他怎么办?”
“放心。”小侯爷嬉笑出声:“人家柳大人有喜欢的人,不会多花心思在你身上,再说了你整日与我在一处,众人都说你与我是一对,有了我这般模样的人在你身边,别人断然不会多心你会喜欢旁人才对啊。所以,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心中平白生出一份眷恋与傲气:“反正我去了也不过是看一场已经知道结果的戏,在此等结果也乐的自在。”
云鬓上一枚双蝶栖花的发饰上幽蓝色宝玉在阳光下渡出几分朦胧的冷光,小侯爷伸手点着她云鬓上的发饰:“昨日我问了南斗,原来我送你的这个发饰叫做短钗。”他浅笑温顺:“过段时日我再帮南斗抓几个人,叫他再赏一套首饰来给我,这次我帮你要一份最为华贵的回来,听说这次白云小郡主嫁过来带了不少西域珠宝过来,我求南斗让宫中的尚服局给你做一份最好的。”
“临别之礼?”她有些怨气的开口。
“你怎么总是提到离开这件事?”他挑眉:“你可以来江湖上寻我,行舟门离长阳城也不远。”
“千山万水如何不远?”她低下头:“于你当然不远。你轻功那么好。”
“那……我答应你,我每隔三年都回来看你一次如何?”
她盯着他赤诚清澈若潋滟水光的双眸,最后移开目光清浅摇头:“算了,你我相识一场已是难得,我如何自私也不得断了你的自由。”
乐正余亦笑着,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腕道:“你知道陛下为何要赐我绿绮之名吗?”
“众人皆知啊,你笛音天下嘛。”
“错了。”他抱臂得意若高飞不羁的神鸟:“绿绮是琴的名字,我是因为琴音天下才得了这绿绮之名。不过少有人知道我琴弹的好。只知道本侯爷笛音天下。”他诚然诺道:“我走那日弹给你听,以证你我二人之情坚若磐石,可好?”
“你要和我义结金兰吗?”她问:“高山流水觅知音,我是你的知音吗?”
他面上出现一瞬即逝的怜爱,而后便恢复至原来摇头晃脑笑意颇深的老奸巨猾:“你觉得是那就是啊。”
“问你话,你还没个正形。”
男子的目光落在九天之间,将女子的不耐尽数收入眼中,最后侧过目光,不敢直视。并无任何期望的问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跟你一起走?”
庭前再无落花,春日枝头的花落几乎都在这几日尽了,日头渐渐的温暖起来,绿意更添了几分碧翠,眼瞧着天边的云彩散去,仅有一只孤鸟投影而过。
“去江湖,我可以带你去天涯海角,看锦绣山河,云卷云舒。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并未看着百里花影,女子也不曾看他。
而后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父母和凌月阁。我如今很幸福。”
小侯爷释怀了然笑道:“对啊,人各有志嘛,你和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你要留下,我要离开。”
“真是搞不懂你,你明明就是个将相之才为何一心扑到江湖上去,而且你还说江湖也没有多好,既然如此留下又有何不好?”她将脚下的石块踢去,石块轻巧的滚了两圈,最后落在一地青苔幽凉之处,那幽凉像极了余亦身周冰冷无情的冷香,男子的笑意若破冰的春水,嘴角微扬,眉眼轻挑,他露出名为疲倦的破绽:“我爹娘死在长阳城啊。我自小也长在长阳城,大街小巷,月升日落,总归都和故去的时光六分相似,而且……”至此他面上的笑意若燃烧至烬的一缕黑灰,寒至心骨。渐渐面犯厌恶,语调隐隐的阴毒,分明是极其厌恶的语调:“而且长阳城中也有我不愿见到的人。”
那份突然浮现狠毒叫她心尖所有的好奇之火沸腾,她盯着他面上的冷峻,下意识的紧住他的手腕:“谁?”
女子的手温软柔顺,若拂过面上的柳絮,乐正余亦恍然回神,重新认清眼前的现实,飞花暗暗,他黯然摇头:“这件事你莫要问,我不愿说。”
她懂了此刻的伤怀,伸手轻轻的拂过他的背脊,妄想将一切寒意从他身边赶去:“好,你不说,我不问。”
至此,她便了然待余亦在长阳城的任务终了,他便要回去江湖,那个她一生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多有不舍……
余亦待她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纵然姑洗与黄钟都那般推心置腹与她说过,可他们终究不是百里花影,无人了解余亦待她的好是怎样的难得与认真。
她知道余亦心中有秘密,有对故去父母的思念,还有许多她不曾得知的仇恨与悲凉。她仅仅知道余亦待她很好,却无力爱护此人的心酸。
二人站在渐渐老去的春色之中,莫名添了苍凉。
柳大人过来时,面含得意之色,虽然依旧未笑:“周东都招了,他那晚是在护城河边抢了一男子的包袱,失手将那人推入河中,第二日一早瞧见那人死在河中,他便认为是自己将其推下护城河导致那人丧命,又想起当晚撞见过打更人,再三思量之后,便想到了这么一招。”
“这么说一开始是这个周东将其推下河?”百里花影问:“那……这么说来杀了他的人就是暮家的人了?”
小侯爷笑问:“你这么果断?”
“刘家没有要捞他的理由啊,他死了对刘家而言是一件好事。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出门是为了和暮家做交易,暮家的人捞他才是正常。捞了他之后再杀了他啊。”
乐正余亦嘴角浅笑:“是啊。暮家的人捞他才是正常。可我若是刘家的人,我也很想要将他捞上来好好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和暮家的人见面,或者说要问清楚他到底和暮家的人说了什么。对嘛?捞他的人未必是杀他的人。”
百里花影犯难:“这么说找到这个人只能证明他第一次为什么下水?”
“差不多吧。”
“那现在怎么办啊,线索又断了。”
“没断啊。”小侯爷已然明了,盯着百里花影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暮家和刘家素来两相对立,两家根本毫无联系,试问刘衡他是怎么和暮家的人联系上的?”
“……”她不解,认真的摇头:“我不知道。”
瞧着她娇艳若花的模样,小侯爷也丝毫不避讳在场的柳大人,直接道:“你可还记得田洋?”
“记得,就是那个被冤枉偷了二十两银子的孩子,是方翔那个案子里面牵扯出来的一个孩子。”
柳大人也记得,不言不语的站在原地,不解的等待解答。
乐正余亦眉眼轻闭冷笑道:“三年前的那个盛夏正是升官之时,你可知道仅是那一时会多少冤假错案发生?咱们柳大人是那一年的状元,也是当年京兆尹府的某位大人离开之后柳大人才上位。”他道:“前后不过三个月而已,整个长阳城到底有多少为了充数交上去的案子谁也不知道。”
“当年陛下为何要大封天下?”
“这是圣祖爷留下的规矩,新帝入朝丰收之年必要大封天下。此事怨不得我们家南斗。”男子叹息一声:“圣祖爷当年也是好意,岂料人心如斯。”
听到此处柳大人更是不解:“侯爷提起此事做什么?”
“我猜刘衡当年应该是帮了暮家某个人,导致某人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就成了此番刘衡与暮家联系的桥梁。”
“你这么果断?没有别的可能?”
“刘家和暮家一直都是死对头,从圣祖爷那时候开始就不对头,南斗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将刘家扶持起来对抗暮家。”小侯爷蹙眉:“对他们两家而言除了夏侯家,他们彼此便是世上最大的仇敌。他们唯一齐头并进的机会就是这天下大封的时刻,上一次天下大封早在四十年前,刘衡还未出生。”他叹道:“所以……应该只有那么一次机会。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花影妹妹随我去刑部一趟吧。”
“刑部?”
“是,咱们把三年前盛夏时期的案子尽数翻出来,我记得当年刘衡在刑部做过官,后是因为升官才移至礼部的。”他向她伸手,此番并未主动握住:“咱们走吧。”
百里花影了然点头,毫不犹豫的牵住他的手……
正要离去,柳大人开口唤他二人。
“柳大人还有何事吗?”他问。
“侯爷在此处将所有的猜测与朝堂推论告诉下官,到底所谓何意?”
“待刘暮二家从朝堂退去。朝堂用人之际,柳大人以为自己应在何位?有些事情你迟早要知道。”
“侯爷在提点下官吗?”他毕恭毕敬的弯下腰身,多为谢意。
“不是提点,只是陛下早已有了决断,本侯不过奔波行事罢了。”他望着柳大人一身官服笑道:“若说提点,不如说上次给刘大人的枇杷酒才是真的提点。为伊消得人憔悴纵然深情,却不是长寿之道。柳大人珍重为好。”
言毕,男子拉着女子往门外行去,速速踏风,极快的消失在谷雨时节的街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