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先是一噎,抬手拂过自己的云鬓,随后端庄得体的笑道:“月婵的事情哪里会是旁人的事情,陛下你瞧这君言王都成婚多日,小两口新婚燕尔全城艳羡,若是月婵也能出嫁岂不是人间乐事。”
南斗坐在高位上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将余亦的婚事也一同处理了,皇后说如何?”
女子的面霎时白了下来,似是惊愕在眼眸之中:“绿绮侯吗?”
“自然。”南斗对着屋中唤了一声:“余亦,你出来瞧瞧这堂上的三个女子,可有中意的,若是有,朕便指着你做侧室。”
藏在帷幔之后的余亦露出半张脸,颇为委屈的开口:“陛下,你就莫要拿我寻趣了。”
在此处瞧见余亦后那暮皇后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愕然道:“余亦也在此处呢。”她似是被看穿的妇人,惊慌的不知该如何站立。
余亦轻咳了两声,面上也泛着病态:“见过皇后娘娘,微臣前些日子落了冰湖,浑身都是病痛,这几日寒气入体甚为严重,陛下怜悯便叫微臣留在宫中调养了。”
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担忧,下一瞬便温然笑道:“那余亦你可要小心身子。”
“多谢娘娘关心。”
夏侯南斗走上前指着那纷纷盯着余亦面容娇羞的女子道:“你瞧瞧这些丫头看到你都这般不好意思,可要选两个入府?”
乐正余亦猛地咳了两声,歪在木柱上叹气:“微臣开年就要离长阳了,留了入府是让她们在京中老死吗?”
众女一惊。
余亦压着声音道:“暮家如今可真是权势之大啊,前朝都是暮家官员还不足,就连后宫也要满是暮家人吗?”他顽性一笑:“那今后后宫可真是热闹了。皇后娘娘的表姐,堂姐,表妹,堂妹都入了宫。陛下,人家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如今可是举头三尺有暮家啊。”
听到此话暮皇后一惊,忙的跪下,身后三个娇媚的女子也皆跪于石板地。
夏侯南斗对着他无奈一笑。顺带着摆手叫他回去了后殿。
男子得意一笑,恍然往后飘去。
跪地的暮皇后施以大礼:“陛下,臣妾母家绝无此意。”
“朕知道。”他重返高位而坐,冷眸无情的视着堂下诚惶诚恐的皇后,又莫名的静默了一时,才毫无波澜的开口:“皇后若是无事便离去吧,朕此处还有不少奏章要审阅。”
暮皇后这才在宫婢的搀扶之下起身,福了福礼道:“臣妾告退。”
窗户大开,夏风暑意,余亦坐在软塌上吃着新进的贡梨,那梨子清甜温软,入口便是一腔甜意。帷幔飘扬而起,他的面容就藏在那轻纱飞扬后,暮皇后终是忍不住回了头,在她眼中,他依旧是多年前乖戾又灵透的少年,那个会坐在高高槐树上,晃着双脚,因偷吃了甜梨而欢畅笑然的余亦。
许是她停下的时间有些长,身后的宫婢出口唤了她一声,暮皇后匆匆回首离去。
澹台绿水见殿中的人离去,从帷幔后行到余亦身边,抢过他手中的梨子:“寒气未消,你莫要吃这些凉性的东西,当心寒气入心,小命难保啊。”
他连连应下,随后静默下来,疲倦的打了个哈切:“南宫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多谢你那日给他的好礼,如今江湖上都说玉人山庄真为慈悲心肠不似神农谷一味作贱医者之名。他这段时日打算对神农谷下手了。”
他瞧着手边楠木桌子上精雕的卷云龙纹,指尖轻抚上去:“南宫心里应该……多有伤怀吧。”
同在江湖,又是身边之人,澹台绿水自然知道余亦在说些什么。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儿女,爱恨情仇,身不由己。”
余亦笑道:“我从未听南宫说起过那个女子,只知道他二人是在去药谷寻药时遇上的。”
“当年玉人山庄想要断魂花,神农谷中人那样好强的性子,怎么会让南宫夺了那奇药。”澹台绿水多为叹息:“玉人山庄与神农谷多年不合,他二人一人为玉人山庄的少庄主,她又是神农谷少谷主。怎么可能会有结局。南宫想必也清楚。”
余亦却摇首:“我倒是觉得他心里一直都牵挂着那女子。”
“如何说?”她抱臂问道。
“保和堂。”乐正余亦拉过她的衣袖,颇为八卦的笑道:“有一回儿南宫喝醉了,无意告诉我,他唤那女子呆禾。”
“呆禾?”澹台绿水只感觉荒唐,一双秀眉都紧蹙在一处:“哪有女子叫这个名字。”
“哎呀,那是南宫给她起得绰号,说是那女子有些呆。名字之中又有个禾字,所以他这么叫她。”小侯爷似孩童般得意:“你瞧,保和堂的保便是一个呆字,和字的半边是一个禾字。你要知道玉人山庄的药馆起名都以清雅为主,哪里有一处是保和堂这般随处可见的俗名?”
澹台绿水这才了然,将手中的梨子放在一旁,给乐正余亦沏了一杯茶,夏侯南斗也从殿外取了盖好玉印的圣旨前来,见他二人面上都挂着半缕愁意,只笑问:“何事这般苦恼?”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余亦跳下软塌将南斗手中的圣旨夺走:“哪里愁的完呢?”他推窗而去,空留一句,今夜不会归来,便无了踪影。
南斗将困惑的目光投到女子身上,澹台绿水笑意温软,只晃着茶水道:“陛下可要饮茶?”
“你的沏茶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暮瑶她还是喜欢余亦的。”新茶色碧,似一块上好的绿玉,递至南斗面前她轻叹:“若是暮家出事,暮瑶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自然不会牵连她的性命,只是……皇后的位置留不得,余生至多不过富贵寂寥,念着年幼的情分,朕不会将朝堂之事牵扯至她的身上。”
那茶水入喉极苦,似是苦进血脉之中,澹台绿水却沉音道:“只怕……她所做的事情,不值得你为她留有这情面。”
此话到是让夏侯南斗颇为不解,侧目问道:“为何突然这般说?余亦同你说了什么吗?”
“倒不是余亦说了什么,只是……余亦待她的态度叫我觉得讶异。”
“此话怎说?”
“你不觉得,余亦待暮瑶的态度太过生疏,太过冷漠了吗?”茶水被她放下,玉手拿过那一旁堆放的葡萄,轻巧的揪了一个下来喂到他的唇边:“余亦那样宅心仁厚的孩子,再怎样也不会对自小一起长大的暮瑶有怨念吧。”
就着她的手吃下那颗葡萄,酸甜在口中漾开,夏侯南斗黯然摇首:“倒也是。方才殿上,他可是半分情面都未给她留。莫不是他二人从前发生过什么?”
“余亦回来,我来问问他。”
夏侯南斗倒是笑了:“你问他,他就会说了?”
“待他回来……或许他自己也就愿意说了。”
乐正余亦若一道疾风穿梭过凌月阁的廊架,曲廊,转瞬便寻到了内阁之中正在验尸的百里花影。
百里花影瞧见他立刻道:“圣旨请到了?”
他晃着手中的圣旨:“这样东西若是请不到,我还有脸过来吗?你们主阁呢?叫他出来接旨。”
她回头望了一眼仵作,对着凌城道:“你在此处看着,我随后便来。”
“属下遵命。”
百里花影奉命带队入暮府搜证,行到暮府门外,余亦却不愿进入,只说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去处理,转身便离去了。
她盯着男子背影久久才恢复目色,领着一行人往暮府行去。
暮太师极为配合只道他们莫要坏了家中的草木,四面探查多费时光,转眼便是夕阳西下,百里花影询问凌城,凌城与子阁们也并未在此处寻到半分不对劲。
百里花影四下查看,只顺着那石板路往深处行去,细想为何暮家要杀一个只会做首饰的女子。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
那女子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她心下一紧,便往前厅行去,在前厅四面寻找可以站立躲避,甚至偷听的地方。可惜依旧无收获。
四面女奴来回行走,她望着那些女奴头上的发簪,都是些劣质的物件,有好几个都与她头上的发誓有三分的相似。
凌城最为机灵,跑到她面前道:“百里少阁,这里的女子好多都在学你的首饰。我昨日在街上也瞧见了许多。”
她面上一红,随即道:“办案呢,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不过……这家也真是奇怪,家中除了一个儿媳妇之外,就是些丫头,为何一定要让芳姑过来送东西呢?”
她只得教道:“大户人家买卖东西都是要精选的,芳姑是做簪子的女子,自然要她带着簪子过来,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场就要改掉。”
凌城颔首,随即道:“暮家说了少夫人今日不舒服不能出来。”
“少夫人?”百里花影听到少夫人这三个字立刻便忆起那日余亦同她说过的杨飞絮,她蹙眉道:“不知道,是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暮太师的意思?”
“是少夫人自己的意思,暮家的人说少夫人日日青灯古佛相伴,身子也不大好。”
“身子也不大好?”百里花影只觉得奇怪:“既然是青灯古佛相伴,哪里会有买簪子的欲望?”二人聊着,转身往后院行去,后院有一处小阁楼,那是原本暮皇后的闺房。再往前行了两步,便到了少夫人的厢房前,一婢女上前恭敬道:“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百里花影灵机一动,低眉笑道:“还望姑娘行个方便,只告诉少夫人,在下百里花影,有些关于柳枝飞絮的问题,想要问问少夫人。”
那婢女应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听到柳枝二字,立刻会意叫他们二人在此处稍等,她转身行去。
凌城颇为讶异的盯着百里花影:“百里少阁,你难不成会什么迷魂术。”
她被他面上的惊愕逗笑了:“我哪里会什么迷魂术,不过是知道的东西比你多一点而已。”
“知道的东西?”他虚心请教道:“什么东西?”
“八卦喽。”她掩面而笑,自从与余亦相识,她听了许多关于各界的八卦,闲事,还有许多废话,可关键时刻这些废话却成了破案的关键,当真是讽刺。
很快那丫鬟便叫了他们二人入门。
百里花影曾经幻想过这女子的容貌,也在余亦的描述之中猜测过豆蔻年华的她该是如何妙曼,娇俏的女子。只是当真瞧见她,却只能感慨造化弄人。女子一头乌发长垂,应是有梳理过,却并未盘起发髻,只是那般空洞的散着,面含慈悲的笑意,已是了无生趣的哀默,屋内檀香清雅,正堂上供着文舒,地藏,普贤,观音,四位菩萨。
百里花影瞧着这屋中的一切,明明颜色各异,姹紫嫣红,她却淡然如菊,无色无味。
“可是少阁大人想知柳枝飞絮?”
“杨小姐安好,柳枝总归留在京中,距离飞絮不远。”她静然道:“也有人和在下说过,柳枝唯有飞絮,生不出旁的花,更不喜别的花来。”
少夫人临花照水,娇柔泪涟:“可惜,柳絮离枝便再也回不去了。”她掩面低吟道:“不知少阁大人可愿带一句话给那街边的柳枝?”
“杨小姐但说无妨。”
“只告诉他,咱们终究不是树木,人儿在世,总要先尽孝道。”
她颔首应下。
顺水推舟,凌城上前一步问道:“冒昧的问一声,不知道少夫人这几日可有在簪花录这间店买过什么?”
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颇为怜惜的扶着自家主子的背脊和手肘:“我家小姐整日都在家中吃斋念经,哪里会像暮家人一般有那样的闲情装扮自己?”语调颇为愤恨:“一家子就欺负我家小姐孤苦无依。”
“这么说来家中也无人会在簪花录买东西了?”
小丫头盯着凌城颇为不服气的开口:“大人要问为何不去问外面的人?我们主仆二人整日在此处哪里会知道这些?”
“我没有别的意思。”凌城往后退了一步,抿唇颇含歉意道:“只是外面的人都像是背过答案一般,我怎么问,他们都回答一样。”
那丫头接着没好气的开口:“前几日那暮皇后好大的驾驶回来,难道全家还没有个人愿意说吗?她虽然贵为皇后……”
杨飞絮拉着那丫头的手,语调之中含着责备:“芸儿,莫要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