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永徽六年三月,本是该草长莺飞的季节,可此时的天山西麓却是一片天寒地冻。
一阵西北风吹来,阿那诺厚甲上的兽毛一阵颤动。刚经历一场胜仗的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反而非常享受。
阿那诺是突厥的俟利发(突厥官职),掌着一方军权。这次他率军犯入唐镜,于此处击败了唐军数千骑兵。他看着地上丢弃的盔甲、兵器,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心想这唐人不过如此嘛。
这时跑过来一名突厥斥候,满脸兴奋地汇报道:“首领,我们发现唐军行踪了。”
“在哪里”
“东南二十里处。”阿那诺冷笑一声,跨上战马说道:“上马,把他们都杀干净!”
距他们二十里外的一处荒原上,唐军骑兵将领贺康双眼死死地盯着西北方。三千骑兵将士也都默不作声,静静的等着他发号施令。
只听一阵隆隆闷响,远处尘土飞扬,大地为之震动。贺康见状对众将士喊道:“众人听令,往东南方向退入山谷,违令者斩!”三千骑兵闻言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调转马头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幕已被刚刚赶过来的阿那诺看在眼里,眼见猎物就在眼前,他朗声喊道:“追上他们!一个都别放过!”大军继续向唐军追击。
眼见唐军退入山谷,阿那诺心中冷笑,你们别说是跑到山里,就是跑到天上我也把你们拉下来。
大军入山后继续沿着并不宽阔的山谷追赶,眼见越追越近,阿那诺十分兴奋,大胜就在眼前。
突然一阵‘轰隆隆’巨响,几十块巨石由山上滚下,堆积在了唐军和突厥骑兵之间。阿那诺大惊失色,连忙勒马停下,众骑兵见状也赶紧停止追击。
不妙!大大的不妙!
阿那诺连忙向上望去,他没有料错,无数支羽箭正向他们飞来。瞬间密集的‘噗噗’声贯穿整个山谷。一支又一支羽箭穿透突厥兵的皮甲,伴随而来的是哀嚎声、嘶鸣声、人马践踏声,数万突厥骑兵登时大乱。
阿那诺大声嘶吼:“撤退!撤退!”可是整个大军都已不受控制,士兵们都自顾自的逃命。
可是又能逃去哪里?
阿那诺带领剩下的残军逃到谷口,眼前一幕让他们叫苦不堪。
只见一排排士兵整齐的站在谷口,身披重甲,左手持盾挡在身前。右手中的长矛从盾旁穿过,矛尖对着他们闪出一片寒光。
这群士兵后方有一位将军坐于马上,冷冷的看着他们。身边的旗杆上一个大大的‘唐’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阿那诺心知已入绝境,他悲愤交加,大声嘶吼:“冲!冲出去!”瞬间又是马蹄震响,地动山摇。谷口的唐军士兵却无丝毫惧色,将身体和盾牌靠得更近了些。
眼见面前的骑兵驰到跟前,唐军士兵迅速投出长矛,突厥骑兵前排的战马纷纷被刺中跌倒,后面的骑兵刹不住一个个撞了上去,场面又是一片混乱。
那唐军将领拔出腰刀怒吼道:“杀!”前排持盾的士兵立刻分散开去,在后方跃跃欲试的步卒手持战刀怒吼着向敌军冲去。前方乱成一锅粥的突厥兵都成了待宰的羔羊,瞬间溃不成军、死伤殆尽。
一阵厮杀过后,只剩下数百放弃抵抗的残兵败将,全被带到了那唐军将领面前。他看到眼前战果,感到十分满意,对那些突厥兵说道:“你们的首领可在?”
片刻之后阿那诺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此时他已是遍体鳞伤、浑身血污,神情萎顿的说道:“我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唐将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沙钵罗可汗座下俟利发阿那诺。”
“我是大唐宣威将军马公延,本将军不爱杀俘,你若归顺我大唐本将定放你一条生路。”阿那诺闻言松了一口气:“愿降。”
马公延微笑的点了点头,唤来自己的部将朱拓,让他收编战俘。再命人将战报传入长安,准备班师回朝。
七月,马公延受诏入宫,听候封赏。他入宫时大明宫宣政殿内文武百官俱在,天子李治亦端坐于朝堂之上。
马公延入殿后当即拜倒:“臣马公延参见陛下。”李治微笑答道:“爱卿远征辛苦,免礼。”“谢陛下。”
马公延起身,抬头见到坐在高台上的李治时,心中顿时感到一丝异样,这陛下的笑容怎么有点奇怪,似乎刚刚经历了极为恼怒的事,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像是强颜欢笑。而且朝堂上百官都面色严肃,低头不语,气氛十分压抑,完全没有大败敌国所应有的轻松愉快,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吗?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李治右手一挥,走出一位宦官。此人是李治身边近臣晏吉,只见晏吉拿出一道圣旨,念到:“自朕即位以来,突厥屡屡犯边,朕深以为患,此次宣威将军马公延远征天山,大破突厥,护我大唐,扬我国威,朕龙心大悦,特封马公延为云麾将军,赏金千两,钦此。”“臣谢恩。”马公延接过圣旨,心中稍安,可从李治脸上仍然看不到“大悦”的感觉。
封赏完凯旋之师,李治收起笑容,对百官说道:“众爱卿如若无事就散朝吧。”说罢众人退散,李治也回了内宫。
马公延仍呆呆站在原地,似乎还未从刚才压抑的氛围中走出。
这时走来一位老者,对他笑道:“公延,你这次独自领兵做得很不错,长此以往必能成我大唐一代栋梁啊。”马公延回头,见此人须发花白,却精神饱满,虎目生威,正是他的恩师苏定方。忙说道:“都是恩师教导有方,公延还需多多努力。”
苏定方哈哈笑道:“你和行俭都是这么谦逊好学,庆节要是有你们一半就好了。”说罢拉着他的手说道:“走,到我府上给为师好好讲讲你此次作战的经过。”马公延十分乐意,和苏定方一起出了大明宫。
年初时苏定方攻新罗,连下三十余城,随后又大败高句丽,俘获千余人,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因功赐爵邢国公。李治命人为其在长安城内修建了邢国公府邸,府中屋宇重重,鳞次栉比,十分气派。
二人进入苏定方平时休息放松的卸甲阁,解剑卸甲,饮酒畅谈了起来。
苏定方听完他的战斗经过点头说道:“示敌以弱,再击敌之弱,嗯,你这诱敌之计用的不错。”
他轻抚胡须继续说道:“突厥人多骑兵,速度快,来去如风,居无定所,其灵活性让我们大唐不少将领都很头疼。但其弱点也很明显,骑兵只能在开阔平坦的地方才能施展其威力,在狭长而且崎岖不平的山谷中则无法施展,用诈败之计将敌人从开阔的平原引入山谷,确实是极好的战术。”这时他话锋一转,反问道:“可是若敌军不入山谷,在谷口排开阵势,反将你困在山上,那当如何呢?”
马公延闻言不禁一怔,当时己方军队埋伏于山谷两侧的山崖上,敌军如不入山谷,自己确实会被困在山上,到时进退维谷的就是自己了。但他并非束手无策,想了想道:“我可以用弓弩手射杀山下围堵的敌军。”
苏定方摇头笑道:“骑兵来去迅捷,机动性极强,你恐怕收效甚微。你射则跑,不射则返,你的弓箭弩失总会用完的。”
马公延稍加沉思,说道:“应分一军在谷外,为犄角之势,相互接应。”
苏定方点头道:“不错,战场上形式瞬息万变,双方统帅任何一个指令都可能让敌我形势瞬间逆转,所以战场上切记不可孤注一掷,随时都要留有后路。”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的声音:“父亲、师兄,你们在讨论什么军机大事啊,怎么又不叫我。”
马公延一听便知这是恩师之子苏庆节到了。苏庆节是苏定方的独子,及冠后亦随苏定方四处征战,因为年纪比裴行俭、马公延都要小,所以称他们为师兄。他们年龄相仿,经常相互开玩笑,这时马公延也打趣道:“你都说了是军机大事,是机密,当然不能叫你了。”
苏庆节大大咧咧的坐下,说道:“不是机密我还不爱听,要真是机密那我还非听不可了。”苏定方看到苏庆节坐得歪歪斜斜,心中不悦,说道:“庆节,你总是这么没规矩,什么时候才能持重一点?”苏庆节见父亲面露不悦,于是端坐起来。
马公延笑道:“师父,这是在家里,庆节放松一点也无妨嘛。”苏定方叹道:“可这小子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苏庆节说道:“父亲,我这是示敌以弱,对方见我这样子会以为我心无城府,很好对付,敌人就会麻痹大意,这样我就可以趁机取胜了啊。”苏定方摇了摇头,叹道:“哎!真是拿你小子没办法。”
苏庆节这时趁机挑开话题,向马公延问道:“师兄,这次你凯旋班师,陛下赏了你些什么啊?”他本来想问有没有赏他美人,但看见父亲在一旁,所以不便相问。
马公延哪能不知道这个师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笑道:“升了个官,赏了点钱,其他的,没有了。”说道这些他不自觉的又想到了朝堂上那诡异的氛围,笑容不禁一僵。
苏庆节发现了师兄表情的微妙变化,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马公延此时终于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师父,我今天入朝感觉朝堂上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啊,我们这次明明打了大胜仗,为何从陛下到百官好像都毫无喜悦之情啊。”
苏定方见他说及此事,稍作沉默后说道:“前几日宫中发生了一件事,让陛下震怒,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虑。”
这话一说不禁激起了马公延的好奇心,遂问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苏定方这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道:“公延,此事我可以告知于你,但这是宫中之事,你切不可在外传扬,也不要卷入此事中,明白了吗?”马公延满口答应。苏庆节已经等不及了,说道:“父亲你倒是说啊。”
苏定方右手抬起,捋了捋颏下的白须缓缓说道:“数日前陛下召太尉长孙无忌等人紧急入宫,说有要事商议。可不多时后王皇后竟然被押往大理寺下狱了,你道是为何?”马公延还未回答,苏庆节便抢着说道:“这件事我知道。”苏定方一惊,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与御林军统领颜均走得很近,他所知晓的宫中之事经常说与我知。”苏庆节接过了话,继续说道:“他还说那王皇后下狱好像是因为杀害了还未满月的小公主,陛下也因此又悲又怒,这几天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马公延听到这里不禁惊道:“这王皇后为何要杀这襁褓之中的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