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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海

对于552潜艇的官兵来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场防反潜演练,搞得全艇上下如临大敌。原因很简单:上级准备派遣一艘潜艇到连接西太平洋的某水道执行侦察任务,备选潜艇有两艘——552和553。这两条潜艇的技术力量和设备状况旗鼓相当,两艇官兵也都争先恐后,积极请战,支队领导难以取舍,便决定出三个题目,对他们进行测试,优胜者参加远航。前两个科目,两条艇战成平局,在最后这个防反潜科目上,553潜艇先走一步,已经得胜而归。现在552潜艇如果输了,就要输掉参加远航的机会。而能否参加远航,不仅关系到本艇的荣誉,还将关系到大家的实际利益,如军官的晋升和士官的延期等等,成败在此一举。所以,552潜艇出现“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也就可以理解了。

552潜艇提前到达训练海区,在规定区域下潜,等待配合训练的291驱逐舰的到来。双方只知道对抗演练将在这里进行,航向航速自定,这就为双方的进攻增加了难度。552潜艇下潜以后,艇长檀丁一站在潜望镜旁边指挥潜艇,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考察一艘潜艇的防反潜水平,除了考核艇上各战位的协调配合和艇长的判断指挥,还要看水面舰艇的反潜能力。你潜艇本身做得再好,最后还是被对方发现了,那也是你的失败。檀丁一对自己和艇员充满自信,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纰漏。至于对方,他听说291驱逐舰的声呐兵很厉害,曾经在全舰队进行的大比武中得过第一名,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从实战的角度来看,水面舰艇的单舰反潜,成功的概率很低。因为水面舰艇声呐和潜艇声呐的作用距离不一样,相差大约五六倍。但是单舰反潜训练还是要搞的,为了能让水面舰艇提高积极性,并在训练中有所建树,只能在规定的海区进行反潜。如果不限定海区,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潜艇在水下就像一条大鲨鱼,水面舰艇可能永远都不能发现它的踪迹。

对抗演练开始不久,552潜艇的声呐首先发现水上目标——291驱逐舰,由于驱逐舰的航向不利于潜艇发动鱼雷攻击,檀丁一果断指挥潜艇水下机动,准备进入战斗航向,但是这时驱逐舰的声呐发现了潜艇,并抢先进入战斗航向。檀丁一只好采取静默措施——停止电机航行,潜坐海底——进行规避。

潜艇的底部有一条宽而平的龙骨,是专为潜坐海底设计的。在潜艇停止动力设备之后,机电长可以通过向不同的水柜注水和调水,来调整潜艇的浮力和平衡状态,使潜艇缓缓地、平稳地潜坐在海底。

一般情况下,只要潜艇螺旋桨停止转动,噪音消失,驱逐舰的被动声呐(噪音站)就会失去作用,只能靠主动声呐(回音站)搜索水下目标。主动声呐是通过发射声波的回音来判断潜艇在哪里。声呐的工作原理是声波变电波,电波变音频,并能在声呐荧光屏上显示出来。声波接触到不同的物体,回音是不一样的,有经验的声呐兵能辨别出声波探测到的物体是礁石还是泥沙,是鱼类还是金属类。当然,有时候也会把沉船误判为潜艇。尽管好的声呐兵可以从复杂的海底世界分辨出潜艇的声音,可是茫茫大海,要想发现一艘“装死”的潜艇,那真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552潜艇潜坐海底以后,舱内一片寂静。海面上传来驱逐舰螺旋桨哗哗的响声,犹如山涧中的一条小溪在缓缓流淌。只是这流水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像是变成了瀑布,每个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驱逐舰攻击潜艇,在演练时不能真投深水炸弹,是用手榴弹代替。如果潜艇听到手榴弹在头上很近的地方爆炸,就说明已经被“敌舰”击中了。291驱逐舰从552潜艇头上很近的地方驶过去了,没有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瀑布”又变成了“小溪”,大家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个海区水比较深,将近100米。对于平时很少下潜到这个深度的潜艇来说,海水的压力会使一些通风阀的填料涵出现渗水现象。驱逐舰声音远去之后,安静的主机舱里忽然传来细微的滴水声。轮机军士长董存山问:“哪里漏水了?”

轮机兵姜少东报告:“通风阀填料涵漏水。”

董存山叫他把螺丝紧一下。姜少东到工具箱拿工具。拉抽屉的时候,动作有点大。董存山提醒他轻一点。姜少东拣鸡蛋一样轻轻地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扳手,用力去紧填料涵的螺丝。一不小心,手上一滑,扳手掉到了金属地板上,发出“当啷”一声。在寂静的水下,这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董存山严厉地斥责道:“姜少东,干什么?”姜少东顿时傻在那里。

非常巧,已经驶过去的驱逐舰,这时在海面上画了一个圈儿,掉转航向,正往回搜索,那“当啷”的响声,偏偏被驱逐舰上那个得过舰队大比武一等奖的声呐兵听到了,他迅速向水下发出声音的方向连续发射声波,声波打在潜艇外壳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回音,就像开枪打飞的子弹,发出“啾——啾——”的响声,听上去非常恐怖。不用声呐兵报告,檀丁一就知道潜艇被对方发现了,而且距离已经很近,要想迅速脱离海底,重新进行机动,躲避对方的攻击,已经来不及了。驱逐舰螺旋桨哗哗的搅水声再次像瀑布一样越来越大,接着就响起“咣!咣!咣!”连续三声手榴弹的爆炸。这三声巨响,宣布了驱逐舰的胜利,潜艇的失败。

董存山暴跳如雷:“姜少东,这要是打仗,换成深水炸弹,我们就完蛋了,你知道吗?”

姜少东非常委屈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董存山说:“你要是故意的,就要上军事法庭了!”

一个轮机兵开玩笑说:“大家都完蛋了,还上什么军事法庭啊?”

虽然552艇的这次失败有些偶然,但不管怎么说,你被人家发现了。结果说明一切。檀丁一恨得牙根痒痒,却无从发泄,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一个好的军事指挥员,即便是在失败的情况下,也不能失态。他平静地下达了“各就浮起岗位”的口令,潜艇开始中间水柜注水,然后艇体缓缓离开海底。主电机启动,螺旋桨开始旋转。不一会儿,潜艇带着遗憾的愁容浮出海面。檀丁一登上舰桥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本来他对这次对抗演练很有信心,虽不能说稳操胜券吧,起码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但是仅仅因为一个水兵的小小失误,导致功亏一篑。在潜艇上,每一个人细小的错误动作,都可能影响到全艇人员的命运。

政委索云龙随后登上舰桥,出现在檀丁一的旁边,声音低沉地对他说:“这样一来,我们就比较被动了。553艇的肖艇长该得意了。”

檀丁一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地说:“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天我是亲身体验到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会输在这样一个细节的失误上。”

553潜艇停靠在一号码头上,水兵们在清洗甲板,艇长肖天明踌躇满志地在码头边走来走去,看上去像是检查水兵的工作,实际是在等待552艇的战况。被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副长顾迪匆匆跑来,高兴地对他说:“艇长,好消息!552艇败了!”

肖天明并没有像顾迪那么激动,而是平静地问:“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刚刚在支队作训科问到的。”

肖天明微微一笑说:“预料之中。”他向港口方向望去,发现552潜艇正在进港,便对顾迪说:“走,看看去!”

顾迪犹豫了一下。这种时候去看人家,有刺激别人之嫌。他不太想去,可又不好说出来,只好跟在肖天明后面,向二号码头走去。半路上,顾迪借故向一个熟人打招呼,停下来和熟人说话,和肖天明拉开了距离。肖天明独自走上二号码头。

552潜艇靠好码头,檀丁一从舰桥上下来,看见肖天明笑吟吟地站在舷梯边上,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和他开玩笑说:“肖艇长,你不会是在这里等着让我祝贺你吧?”

肖天明说:“瞧你说的。我是听说你靠码头的技术很棒,来学习学习。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只用三个车就靠好了!”

檀丁一并不相信他会如此谦虚,一针见血地说:“恐怕是闻到什么味儿了吧?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肖天明有些不好意思:“檀艇长,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就是真有那么回事,也不好当面揭穿哪!”

檀丁一哈哈一笑:“你我都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儿的人,何必遮遮掩掩的?拐弯抹角的,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肖天明不自然地笑笑说:“你这个家伙,眼睛真厉害!哎,我说,檀艇长,远航的事,你还和我争吗?”

檀丁一明白他的潜台词:你已经输了。故意气他说:“这种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由组织决定。”

肖天明无可奈何地说:“你呀!都已经这样了,还那么固执!”

第二天,支队开会对两条艇三个科目的比赛进行讲评,檀丁一和肖天明参加了会议。檀丁一神情有些凝重,肖天明脸上则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支队长讲评时说:“在前面进行的三次比赛中,553艇以三比二的成绩暂时领先。虽然552艇输得有点冤,但是按照比赛规则,不管什么原因,被人发现就是输了。按说,选拔赛已经结束,只是这次远航任务情况比较特殊,潜艇下潜深度比较大,而我们准备参加远航的两条艇,当年出厂试航时,由于北方海域深度不够,都没有进行深潜试验,因此,装备部门提出,两条艇还要增加一个比赛项目,到南方海域进行深潜试验。”

肖天明听到这里,脸上的“春风”顿时凝固。他沉吟片刻,举起右手要求发言。得到批准后,他说:“支队长,我理解,深潜试验主要是检验潜艇固壳的耐压能力,更多的是取决于潜艇的工艺质量,而不是潜艇艇员的操作技术水平……”

一直沉默不语的支队政委这时开口了:“肖天明,作为潜艇艇长,说这种话,有点欠妥吧?世界上因为操作失误导致潜艇沉没的事例还少吗?”

“对不起,政委,我的表述有问题。”肖天明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在潜艇操作不出现问题的情况下,最后是因为潜艇的工艺质量问题,两艇出现不同的结果,那时将怎样决定胜负?”

支队长说:“那当然是符合条件的潜艇参加远航。”肖天明还想说什么,被支队长用手势制止,“好了,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的任务是,集中精力把深潜准备工作做好。散会!”

装备部门提出的问题,给檀丁一创造了一次雪耻的机会。552潜艇全体官兵又兴奋起来,姜少东更是摩拳擦掌。宿舍走廊上,竖着一块黑板,姜少东在上面用彩笔写下通栏标题:打好深潜试验之役,夺得参加远航之标。政委索云龙从黑板报前走过,瞥了黑板报一眼,对姜少东说:“嗯,字写得不错。”

姜少东嬉皮笑脸地说:“政委,我这是戴罪立功啊!”

索云龙一怔:“这是什么话?有人说你犯罪了吗?”

姜少东说:“有啊,我们军士长就说我……”看见董存山走来,马上闭了嘴,去写黑板报了。

索云龙对董存山说:“董存山,你到艇部来一下。”进了艇部,索云龙说,“上次对抗演练失败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在全艇军人大会上说过,现在要集中精力做好深潜试验,不要在下面制造紧张空气了。”

董存山大惑不解:“我制造紧张空气?谁说的?是不是姜少东说的?”

索云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给大家造成思想压力,就说:“噢,没有就好。你们班的士气怎么样?”

董存山简单汇报了大家的思想情况。从艇部出来,他刚走到轮机班的宿舍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议论深潜的事。

“知道吗?深潜试验可不比平时训练,危险性跟上战场差不多。”

“有那么严重?”

“美国的‘长尾鲨号’潜艇就是在深潜时突然沉入海底的。听说咱们这次要潜300米,那可是30个大气压啊!还不知道咱们这个艇能不能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呢!我看有点儿悬!”

“要这么说,那是不是得把遗书准备好啊?”

“那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

董存山听不下去了,推门而入。大家看见他,立刻就不说话了。他见姜少东趴在床上写什么东西,就问:“写什么呢?”

姜少东不让他看。他一把抢过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遗书”二字,于是骂道:“你他妈真没出息!还没怎么着呢,写什么遗书?”

姜少东不服气地说:“写遗书怎么了?写遗书是交代后事,并不是怕死!”

董存山冷笑:“不怕死就当去旅游去玩儿一样参加深潜啊,写什么遗书?”

姜少东像求援似的看看其他几个人,但是别人都在回避他的目光。他无奈地说:“别人也写了,为什么只盯着我?”

董存山说:“别人写我没看见,就看见你写了。那么你告诉我,还有谁写了?”

姜少东看看大家,大家面面相觑,他显得很仗义地说:“有本事你自己查,我不会告诉你的。”

董存山忽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像个男人!”

552和553潜艇按照计划,先后离开码头,驶出军港。在港口信号台的下面,有个穿海军服的漂亮女军官默默地目送553潜艇远去。她是肖天明的妻子穆青青。在潜艇支队的众多家属中,只有她知道这次潜艇出航是一次充满风险的航行。她是海军医院的眼科医生,父亲是前舰队副司令员,因为经常有舰队机关和部队的人去看望他的父亲,她偶尔会知道一些舰队的事情。关于这次潜艇深潜,她也是在无意中了解到的。上周末,肖天明回了一趟家。他一进屋就对妻子说:“媳妇儿,我回来了!”然后满屋找儿子,没找到,问妻子:“儿子呢?”

穆青青说:“到姥姥家去了。你坐下,我想和你谈谈。”肖天明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但还是乖乖地坐下了。穆青青问:“你非得要争这次远航吗?”

“你什么意思?”肖天明反问道。

“杨叔叔说,准备把你调到舰队机关工作,很快就会办的。”

肖天明解释道:“你不懂,干海军,不是合格的舰长和艇长出身,到哪里也不会有发展。我当上全训艇长,到舰队机关干一阵子,再放到支队,就不会一般性使用。”

穆青青有些急了:“可是深潜多危险啊!美国潜艇‘长尾鲨号’不就是深潜的时候突然失踪的吗?”

肖天明故意夸张地说:“我媳妇行啊,知道的不少啊!”

穆青青脸上出现一点得意:“小看你媳妇!自从嫁给了你,我都快成潜艇专家了!”……

现在,穆青青目送潜艇远去,掏出手机,给丈夫发了一条短信:“老公,多保重。祝你一路顺风!”

肖天明马上回了一条短信:“老婆,我看见你了!谢谢你!”

第三天,552和553潜艇抵达南方某军港,经过简短准备,开始出海进行试验。两条潜艇同时到达试验海区,按照计划,552潜艇先潜水,553潜艇原地待命。有几只海鸥在552潜艇周围盘旋、飞翔。远处,一艘海上救生船在航行,那是此次深潜试验的指挥船。支队长站在救生船的指挥室里下达“552艇开始深潜试验”的命令。

552潜艇开始主水柜注水,甲板的舷孔里冲出一团水雾,潜艇缓缓潜入水中。深潜试验开始了。主机舱里,军士长董存山在指挥轮机兵往固壳上贴金属薄片。那些金属片看上去像一枚枚金色的硬币,只是要比硬币薄一些。

姜少东问:“军士长,贴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

董存山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主机舱有一个深度表,董存山一边看深度表,一边看贴在固壳上的金属片。

每下潜10米,各舱都要检查一次舱室水密。下潜到100米,开始有阀门漏水,下潜到150米,潜艇外壳开始变形,不时传来“嘭嘭”的响声,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指挥舱里,官兵们个个神情严肃。舱室内一片寂静。檀丁一感到气氛有些压抑,就对站在指挥舱艉部的政委索云龙微笑道:“政委,你不和大家说两句?”

索云龙会意一笑,走到麦克风跟前,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已经潜过了100米和150米,下面就要进行200米到300米的深潜试验了。过去由于海区的原因,我们艇从来没有潜过这样的深度,因此要求大家坚守岗位,各舱人员不要随意走动,不要打开防水门。下面可能会发生一些小的情况,希望大家不要紧张。深潜是一场战斗,我们要用高昂的战斗精神去迎接一切考验!祝我们艇深潜试验成功!”麦克风前有一个摄像头对着索云龙,他讲话的画面同时出现在各舱的闭路电视显示屏上。他的镇定,他的鼓动,使大家紧张的心情变得缓和了一些。

各个舱室都出现了填料涵渗水的情况。主机舱的每个轮机兵手里都拿着一个扳手,不停地在一些填料涵的漏水处拧螺丝。

深度表显示深度在不断变化。200米。姜少东目不转睛地看着贴在固壳上的金属片。一个金属片掉了下来。

“军士长,掉了一个!”姜少东话音未落,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响亮的“咔”。舱内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董存山神色平静地对大家说:“这是正常的。”

姜少东指着舱顶说:“刚……刚才,那是什么响?”

董存山解释说:“潜艇固壳与上甲板之间的支架被拉开了。”他告诉大家,潜艇固壳是耐压壳体,在20多个海水压力的压迫下,会产生一定的变形。他拿着那个金属片说,这是检测固壳变形程度的最好办法。潜艇的外壳是非耐压壳体,不会变形。所以在固壳变形的时候,连接外壳的三角铁就会产生很大的拉力,如果焊接不好就会被拉开,如果焊接得好,也会拉动整个外壳变形,同样会发出声响。

头上又连续传来“咔、咔”的响声,固壳上的金属片更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姜少东终于明白了这些金属片的作用。

指挥舱里,檀丁一翻了翻《航泊日志》,对政委索云龙和副长秦戈亮说:“现在已经潜到250米,各舱都程度不同地出现固壳变形和填料涵漏水情况,你们看,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下潜?”

秦戈亮说:“虽然支队要求我们潜到250米就算达到要求。但是设计深度是300米,根据现在试验的情况看,我认为潜到300米没问题。我们既然已经来了,机会难得,就不要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索云龙表态:“我同意副长的意见。”

檀丁一高兴地说:“好,咱们想到一起去了!那就下潜到300米!”

主机舱里,大家都紧紧盯着深度表,表针在缓慢地移动,渐渐靠近300米的刻度。

“300米啦!”姜少东高兴地叫起来。他看看固壳上的金属片,只剩下几个了。

潜艇在300米深度航行了10分钟,各舱室情况正常,檀丁一认为已经达到试验要求,兴奋地下达命令:“各就浮起岗位!”552潜艇微微昂起艇艏,向水面驶去。

自从552潜艇下潜之后,水上的人也很紧张。支队长手拿望远镜,站在指挥船的驾驶室里,神情严肃地凝视着552潜艇下潜的地方。正在待命的553潜艇舰桥上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关切地注视着平静的海面。此刻,肖天明的心情很复杂,他既不希望552艇成功,也不愿意他们出事。副长顾迪问他,如果檀艇长他们深潜成功了怎么办,他不快地说:“你还是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做吧!”

“我的意思是,一旦他们深潜成功,会对我们造成一定的压力。”

“别忘了,军事项目比赛,是我们艇领先。一个船厂制造的潜艇,性能差不到哪里去。”

“那倒是……”顾迪附和道。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一根潜望镜在海面上划出一条细细的水纹,小声说:“552上来了!”

指挥船上,一个参谋向支队长报告,552艇深潜300米,深潜试验成功!支队长命令552返航,553开始试验。可是命令发出之后,553潜艇仍然停在水面上。支队长问参谋怎么回事,参谋回答:肖艇长询问552深潜情况。

“不要告诉他!让他抓紧时间下潜。”

过了一会儿,553潜艇缓缓潜入水中,像是很无奈的样子。下潜以后,肖天明问顾迪:“你估计552潜了多少米?”

顾迪沉吟道:“应该达到200至250米。”

“没到300米?”

“不过也难说。听说檀艇长这家伙胆子很大。”

553艇潜到200米深度时,从舷外传来令人恐怖的“咔、咔”的响声。肖天明神情凝重,眉头紧锁。他身边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仿佛灾难就要降临。

下潜到250米,七舱报告,通风阀填料涵漏水。接着,四舱也报告通风阀填料涵阀漏水。经过处置,七舱通风阀漏水减小,四舱通风阀漏水仍然严重。机电长想过去看看,恰在这时,舷外又传来“咔、咔”的响声。肖天明想了一下,说:“不用了,现在打开防水门会很危险,我们已经到达上级要求的深度,准备上浮!”

深潜试验结束后,552和553潜艇立即返回本支队的基地,支队长主持开会进行总结。参加会议的有支队政委、司令部有关科室负责人和两条艇的主要领导。

支队长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深潜试验,552艇潜了300米,553艇潜了250米,根据考核小组的综合评定,此次较量552艇胜出……”

肖天明举手:“报告,支队长,我有意见。”

支队长一怔:“哦?”

肖天明说:“根据支队制定的规则,深潜250米就算达到标准,并没说谁潜得深谁就赢啊?再说了,这潜艇工艺本身的问题,也不能怪我们操艇的人啊!”

支队长和支队政委交换了一下眼色,支队政委说:“肖天明同志,你没注意到支队长刚才说的是‘综合评定’吗?”

肖天明愣了一下,问:“怎么个‘综合评定’?”

支队政委对支队长说:“老高,还是你告诉他吧。”

支队长说:“这个所谓的‘综合评定’就是,我们不仅要看你们潜了多少米,还要看你们的操作程序,以及《航泊日志》和录像资料。”支队长把两本《航泊日志》和几盘录像带拿到桌上,用手拍了拍,接着说,“肖天明,你说说,你的艇上开焊的三角铁有多少处?”

肖天明回答:“大约……十来处吧。”

支队长又问檀丁一:“檀丁一,你的艇上开焊的三角铁有多少处?”

檀丁一回答:“二十五处。”

肖天明不服气地说:“他潜得深,当然拉开得多了!”

支队政委插话道:“肖天明同志,还是虚心一些嘛!”他把两本《航泊日志》往肖天明面前一扔,“你自己看吧!人家把每一次发生断裂的时间和大概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不仅为艇长是否下决心继续深潜提供了依据,也说明人家管理工作抓得细。你再看看你们艇的《航泊日志》,除了记录一些口令,几乎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支队长说:“肖天明,我想知道,你没有继续深潜的原因是什么?”

肖天明回答:“一是我们已经达到了支队提出的深潜250米的要求;二是四舱通风阀漏水严重,我担心继续下潜,会影响电池舱的安全。”

支队长问:“你所说的漏水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

肖天明回答:“我听说,不到十分钟,漏了大半桶水。”

支队长指出:“可是我听考核组的同志说,那个通风阀的填料涵并没拧到最紧的位置,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派人进行认真处理。对不对?”

肖天明点点头:“我担心在深海里,频繁开关防水门会影响潜艇的安全。”

支队政委说:“非常遗憾,肖天明同志,由于你的一系列失误,你本来可以在这次深潜试验中和檀丁一打个平手的,却失去了机会。现在你能接受失败的现实了吧?”

肖天明无奈地说:“就算我们这次输了,那也和檀艇长打了个平手。上次反潜演习,是我们艇赢了。”

支队长说:“虽然双方打成平局,但是支队领导研究认为,檀丁一的这次深潜,含金量要比你上一次防反潜赢的那一局高,所以支队决定,这次远航任务交给552艇。”

檀丁一和索云龙脸上露出喜色,肖天明却有些垂头丧气。

支队长接着说:“553艇的同志可以走了。552艇的同志留下,我们把远航任务交代一下。”

肖天明走出会议室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司令部,独自在司令部的门口徘徊,久久不肯离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檀丁一开完会从大楼里出来,看见肖天明,和他开玩笑说:“肖艇长,谢谢你给了我一次机会。”

肖天明把檀丁一拉到一边,小声问:“能不能透露一下,这次远航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檀丁一有些为难:“肖艇长,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如果可以随便说,刚才支队长不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了?”

肖天明知趣地说:“可以理解。那就不为难你了。”等檀天明走远,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知道的!”接着他就掏出手机给妻子穆青青打了个电话,约她今天晚上陪他去看看杨叔叔。穆青青问他什么事,他犹豫了一下说,回家再说吧。

晚上肖天明回到家,穆青青问明情况,冷冷地说:“你就这么想参加这次远航?”

肖天明说:“不参加远航,就拿不到合格艇长的命令啊!等我有了合格艇长的命令,你就等着像你妈妈一样,当将军夫人吧!”

穆青青不屑地一撇嘴:“你以为将军夫人那么好当啊?你知道我妈为我爸操过多少心哪!我爸爸每次出海,她都整天牵肠挂肚的,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她的神经衰弱就是那时得下的。我不想当什么将军夫人,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了。”

肖天明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女人哪,真让人琢磨不透。我想干点轰轰烈烈的事情,你担惊受怕。我真要是干不出点名堂,碌碌无为,你又该看不起我了。”他凑到妻子身边说,“这次远航,舰队首长乃至海军首长都非常重视,干好了,舰队乃至海军首长都会知道我。再说了,参加一次远航,要比平时撅着屁股干三年都风光。我辛辛苦苦忙活这么长时间,为了什么?不就是要抢到这次远航任务吗?”

穆青青用嘲讽的口吻说:“结果你还是输给了你最不愿输的对手。”

肖天明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你输给谁,都比输给他心里好受!”

“你是说你自己吧?”肖天明讥讽道,“我输给谁,都比输给他让你不自在!”

“哼!”穆青青冷笑道,“你们男人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青青在和肖天明结婚之前,曾经追求过檀丁一,被檀丁一拒绝了,让她好没面子,所以肖天明才说‘我输给谁,都比输给他让你不自在’。他本来还想发泄几句,又怕得罪妻子,便讨好地说:“青青,你就陪我一起去看看杨叔叔吧!”

穆青青无动于衷:“支队已经决定的事情,找杨叔叔有什么用?”

肖天明解释说:“我不是想改变支队的决定,我是想请杨叔叔帮助说句话,让我跟檀丁一的艇一起远航,一条艇远航,培养两个全训艇长,这多好!”

穆青青挖苦道:“你跟‘情敌’一起出海,就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肖天明一本正经地说:“哎,青青,这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其实我们之间一点也构不成‘情敌’关系。当年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你……”

穆青青杏眼一瞪:“怎么说话呢?”

肖天明纠正道:“哦,是人家没敢要你。”

穆青青冷冷地说:“你倒是比他胆大!穷追不舍!”

肖天明回忆道:“那次我住院,你对我那么好,也不能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意思吧?”

穆青青把嘴一撇:“别臭美了你!我对每一个病人都一样。”

肖天明反唇相讥:“咱俩结婚以后,我记得你给我提出一个要求,一定要超过檀丁一,起码不能落在他的后面。你的这句话,是我前进的巨大动力!”

穆青青叹了口气:“可你还是落在了后面,还要挖门挖窗找关系跟人家去远航。”

肖天明不服气地说:“这叫退一步进两步,等我获得了全训艇长资格,再到舰队机关混两年,一下去就要比他高!”

“不过我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只求一家和和气气,平平安安,不求夫君出人头地。你看我爸,在台上的时候虽然风光,休息以后,跟别的老百姓有什么两样?由于心理落差大,反而不如那些平头百姓过得开心。”

“你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消极?”肖天明不解,“你爸现在再普通,也比真正的百姓强百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现在年纪还轻,得抓紧机会进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扯淡!都去当将军,谁当士兵啊?”

“这不是激励士兵进步嘛!”

“要我说,太想当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肖天明神往地说:“将来能不能当上将军,就看这一回了!”

穆青青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说:“你们男人啊,怎么就那么喜欢当官?”

肖天明叹道:“这是中国国情所迫啊!在中国,看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看你当了多大的官。‘学而优则仕’,就是这么来的。几千年形成的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变的。你出身于高干家庭,不知道普通老百姓的难处。你看那么多告状的、上访的,大部分都是因为社会地位太低,受人欺负,冤屈太多啊!”

穆青青问:“你当初追我,到底是什么动机?”

肖天明反问:“你说是什么动机?”

穆青青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呗!”

肖天明说:“嘁!我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父亲是舰队副司令!”

穆青青说:“鬼才相信!”

肖天明看看表,不耐烦地说:“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穆青青问:“上哪?”

肖天明说:“看杨叔叔啊!”

穆青青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肖天明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勾践能够卧薪尝胆,我积极要求出海算什么?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拿起衣服就走。

穆青青想了一下,追出门去:“哎!哎!”肖天明已经走远了。

552潜艇正在做出航前的检修,索云龙急匆匆地走来,对檀丁一说:“艇长,我刚刚听说,肖艇长也要跟我们艇远航。”

“什么理由?”檀丁一问。

“一条艇远航,培养两个全训艇长,这是一种科学练兵、节省资源的好方法。”

“理由还挺充分。”

“过去有个观点,说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索云龙说,“要我看,这男人干得好不如娶得好。你看人家,娶个前舰队副司令的女儿,想办的事情,总能办成。”

檀丁一和他开玩笑:“可惜你觉悟得太晚了,现在你已经来不及了。”

索云龙说:“咱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干上潜艇政委已经很知足了。我们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超过我的呢!”

檀丁一忽然想起什么:“哎,政委,你说他想办的事情总能办成,也不全对,他想让他的艇去执行远航任务,不是也没争过我们吗?”

索云龙点点头:“我还听说,他得寸进尺,想多带几个他艇上的骨干出海。”

檀丁一问:“支队什么意见?”

索云龙说:“让他和我们商量。”

正说着,肖天明来了,大老远就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檀丁一半开玩笑地说:“欢迎肖艇长来给我保驾!”

肖天明说:“檀艇长,你这不是等于在骂我吗?你是我们支队最优秀的艇长,输给你我心服口服。能有机会跟你一起远航,是我肖天明最大的荣幸!”

檀丁一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住,咱们说点实在的。”

肖天明说:“那我就直奔主题了。檀艇长,你看咱们搞一次远航不容易……”

檀丁一说:“是啊,不过呢,去人太多了也装不下,你的副长顾迪是全支队最优秀的航海长出身,把他带来吧,可以给我的航海长保驾。”

“给你的航海长保驾?”

“怎么?你觉得屈才啊?那就让他来给我保驾。”

“不是这个意思……”

檀丁一对索云龙说:“政委,支队不是要求我们成立海上临时党委吗?让顾迪参加临时党委,怎么样?”

索云龙说:“我同意。回头我跟支队报一下。”

肖天明这下高兴了:“檀艇长,你真是痛快人!”

潜艇远航之前,全艇干部战士还要进行一次严格的体检。穆青青戴着大口罩坐在眼科的诊室给体检者检查眼睛。檀丁一坐在她的面前,没有认出她来。她给他看完眼底,故意吓唬他说:“哎呀,你的眼底问题很严重啊!”

檀丁一信以为真,立刻紧张地问:“医生,真的很严重吗?”

“恐怕这次远航是不能参加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远航?”

“不远航,你们来体检干什么?”

“医生,我的眼底到底有什么问题?”

“目中无人、目空一切……问题大了!”

檀丁一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满脸狐疑。穆青青看他的傻样儿,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檀丁一更加惶惑:“医生,你这是……”

穆青青把口罩拉下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檀丁一有些意外:“原来是你!”

“一会儿体检完了,我想邀请你到医院的花园里走走,可以吗?”穆青青说。檀丁一有点犹豫。穆青青用挑衅的口吻激他:“不敢?”

“哪里!”檀丁一豪情万丈地说,“潜艇艇长,上战场都不怕,还会怕女人?”

体检结束后,檀丁一跟随穆青青去了医院花园。穆青青穿着白大褂,身材依然苗条,不细看,还以为她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呢!她坦率地对檀丁一说:“过去我曾经恨过你。”

檀丁一点点头:“可以理解。”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恨了,只是比较遗憾。”穆青青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听说你的妻子很贤惠,女儿很可爱,你本人也很优秀。我嘛,很高兴。”

“谢谢。”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搞不明白。现在事情过去多年,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说吧,有问必答。”

“当初你看不上我,是因为我长得丑吗?”

“不是。你虽然说不上非常漂亮,但很有女人味儿。”

“嗯。尽管不是心里话,不过听了心里还是很受用。”

“另外我想纠正你一下,不是我看不上你,是我不能接受你抛来的绣球。”

“我曾经偷偷跑到你爱人工作的学校去看她,想看看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天仙儿。”

“结果让你大失所望,是不是?”

穆青青学着檀丁一的口吻说:“虽然说不上很漂亮,但很有女人味儿。”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接着又问:“为什么不敢……接绣球?”

“答案很简单,你迟到了。”

“我……迟到了?”

“很多年前有一首歌就叫《迟到》,歌词大意是: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穆青青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如果我不是一个迟到的人,你肯接那个绣球吗?”

“过去的事情不好假设。”

“你这个人!哪怕是骗骗我,哄我高兴一下也好啊!”

“对不起,我这个人喜欢简单,除了老婆和女儿,哄别的女人高兴,会把问题搞得复杂化。”

“很好,很好,这说明你前面那句话是真的。”

“哪句话?”

“说我很有女人味儿呀!哦,对了,你说你喜欢简单,怎么个简单法?”

“我认为,喜欢简单的人是幸福的。一个人想法太多,有时并不是件好事情。人的精力、时间、能力毕竟有限,办一件事就扎扎实实把它办好,这样就会很有成就感。简单的成就感,要比复杂的成就感来得容易。”

穆青青沉吟道:“嗯。有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白了,我这人缺少色彩,一根筋。也就我老婆能迁就我。”

“也许,这就是命。”穆青青说完,转了话题道,“我听肖天明说,这次远航的事,你对他很关照……”

“哪里。组织决定,我欢迎,是应该的。”

穆青青想了想说:“哦,你的眼底确实有点问题,不过不影响参加远航。等远航回来再到医院检查一下。”

“好的。谢谢!”

在花园的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们,那是肖天明的眼睛。晚上回到家里,肖天明对妻子说:“今天体检完了,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穆青青回答:“我到花园里去了。”

肖天明故意问:“上班时间,到那里去干什么?”

穆青青说:“和我的老情人说了几句悄悄话。你想听吗?”

肖天明满脸狐疑:“老情人?怎么没听你说过?”

穆青青说:“那好,我现在告诉你……”

肖天明连忙制止:“别,别。我不听。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我才不上当呢。”

穆青青想看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肖天明却缠着她说:“今天儿子不在家,快去洗个澡,咱们好好亲热亲热。”

穆青青无动于衷:“我……没情绪。”

肖天明着急地说:“我明天就要出海了,要一个月呢!”穆青青仍然无动于衷。肖天明有了一点醋意,“又怎么了?是不是会见了老情人,心思就转移了?”穆青青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解释说:“是你自己说的,你见到老情人了。”

穆青青脖子一梗:“我可以说,你不能说!”

肖天明无奈:“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吗?”

穆青青说:“那你也去当州官啊!”

肖天明说:“你还别激我,会有那一天的!”说完,拿起衣服就走。

穆青青问:“你要去哪?”

肖天明说:“我去看儿子!”接着又扔下一句话,“我直接回码头了。”

552潜艇是在夜里23时离开码头去远航的。这当然是为了保密的需要。虽然是深夜,还是来了好几位将军为他们送行,足见上级对这次远航的重视。潜艇出航后不久,在第一就位点潜入水中,接着临时党委会成员在军官舱召开第一次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索云龙、檀丁一、肖天明、秦戈亮、顾迪,还有机电长、航海长等几名部门长。索云龙从一个密封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对大家说:“这就是我们这次远航任务的内容,下面由檀艇长给大家传达一下,知密范围仅限于部门长以上干部。”

檀丁一在桌上展开一张海图,指着图上的两个点说:“据有关情报分析,B国在麦哲伦水道的北侧,红石岛和白石岛之间,建立了一个神秘的水下堡垒,它有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名字,叫‘爱薇的铃铛’。这个堡垒里面,既是个反潜基地,又是一个可以隐藏核动力战略导弹潜艇的基地。”

顾迪问:“这个堡垒什么样?”

檀丁一说:“说是堡垒,其实就是一片辽阔的海域,飞机和水面舰艇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潜艇是唯一可用来穿越堡垒、追击躲在里面的核动力战略导弹潜艇的平台。我们的任务是,秘密潜入这片海域,搜集这里的水文资料,以及海底地质等方面的资料,顺便再探测一下,他们在这里布设了哪些反潜设备。”

机电长说:“顺便探测一下?这不是让我们去捅马蜂窝吗?”

索云龙说:“马蜂窝也好,蝎子洞也罢,该捅还得捅。就看我们的表现了。既捅了马蜂窝,还让它蜇不着,那才是水平。”

檀丁一说:“尽管这里可能安置了多种噪音侦测器,但是这里的水文情况复杂,有好几个层次的深度,几种潮流以重叠或是以相反的方向流动,从而造成许多自然噪音,因此,他们的被动声呐一般很难发现外来的潜艇,如果启动主动声呐,他们发射的声波就会被我们发现。总而言之,这里是个不适于以听音方式反潜作战的地方。”

机电长问:“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檀丁一说:“这里战略位置重要。古往今来,凡是战略要地,必然是兵家必争之地。”他顿了一下说,“任务虽然艰巨,但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开会期间,肖天明一直默默无语,神情木然。任务的性质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开完会,索云龙来到潜艇指挥舱,向全艇人员做了简短的动员,之后,潜艇进入水下二级战斗部署,开始舱室值更。

主机舱的董存山从舱室的角落里拉出一个图书箱,姜少东上前打开一看,全部是小人书,不由得奇怪地问:“怎么都是小人书?”

董存山说:“远航期间,大部分时间舱室灯光昏暗,也只能看看小人书啦!”

防水门的把手轻轻地“嗒嗒”响了两下,大家知道有人来了。防水门打开,原来是肖天明。董存山等人礼貌地站起来。肖天明回身关好防水门,对大家说:“坐坐坐,大家别客气。今后天天见面,随便点,随便点。”大家坐下以后,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和气地说,“主机是潜艇的心脏,你们的工作很重要。你们檀艇长是不是也很重视轮机班哪?”

姜少东抢着说:“可重视了,不过批评我们的时候也很多!”

肖天明说:“有问题当然要批评了。哎,对了,听说上次防反潜,就是你们主机舱弄出了声响,被人发现的?”

轮机班长指着姜少东说:“就是他!”大家哈哈笑起来,把姜少东笑得不好意思了。

这时防水门的把手又响了两下,檀丁一打开防水门跨了过来。大家一看到他,笑声戛然而止。肖天明有些尴尬,他怕檀丁一误以为他在这里说檀丁一的坏话,就站起来说:“檀艇长,我们正在聊上次他掉扳手的事……你和他们聊吧,我到后面看看。”然后向六舱走去。他用了不到半个钟头,把各舱走了一遍。回到军官舱,见秦戈亮在那里往本子上写什么,就在他对面坐下。

“秦副长,忙啊?”

“肖艇长。随便写点出海的事。”秦戈亮说着,把笔记本收了起来。

“我发现檀艇长在艇上威信很高,但是好像大家都有点怕他。”

“哦,他这个人比较严肃,管理部队比较严格。”

“跟他配合是不是……很累啊?”

“习惯了,倒也不觉得。”

肖天明问他家属在哪工作,他说在老家。问他怎么还没随军,他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不肯来。问他家属是什么专业,他说是税务。肖天明说:“嗨呀,你找我呀!我有一个朋友是税务局的局长!”

“真的?”秦戈亮露出惊喜。

“回去以后,你把你爱人的简历给我一份。”

“那……太谢谢你啦!”

“谢什么?咱们一起参加远航,就算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战友了!”

秦戈亮有些激动:“肖艇长,以后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兄弟一定效犬马之劳……”

肖天明打起哈哈:“外道了,外道了!”一席简单的聊天,一个简单的承诺,一下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

凌晨三点,进入公海海域,海上临时党委成员围在会议桌前,讨论远航第二阶段的工作。索云龙主持会议,并让大家各抒己见。肖天明第一个发言,他说:“出航以来,我到各个舱室看了看。通过和大家交谈,我发现艇上的风气很好,士气很高,但是我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不知当说不当说?”

索云龙说:“没关系,说吧。”

肖天明说:“那我就说出来供大家参考。我在六舱发现,有的同志对经济电机航行时遇到紧急情况,应该采取的先后步骤不是很清楚。还有一舱……”

檀丁一插话说:“我觉得肖艇长所说的问题,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经济电机和主电机的转换,只要按照车钟命令执行就行了,实际上也不存在自行转换电机的可能。”

秦戈亮:“我倒是觉得,肖艇长发现的问题应该引起我们重视,每个战位对自己执掌的机械以及各种情况下的操作程序非常熟悉,就更能发挥其主观能动性。”

檀丁一不满地瞪了秦戈亮一眼,对他的表现感到惊讶。心里说:你到底是谁的副长啊!肖天明则显得很有些得意。能把对方的副长争取过来,以后就会在很多事情上占上风。他没想到拉一个人过来会这么容易。

在军官舱开会的时候,声呐室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嘭!”值班的声呐兵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声音?”接着又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嘭!”声呐兵马上报告:“声呐发现异常声响。”

值更官将这一情况迅速上报正在开会的艇长。檀丁一和肖天明等人立即来到指挥舱。众人屏息倾听舷外的声音。舱室里一片宁静。

“嘭!”又是一声,好像是来自舰桥。大家都同时把头仰了上去。

檀丁一问水手长:“下潜之前,水上厕所的门关好了吗?”

“关好了。我亲自检查的。”

“会不会被海流冲开?”

水手长想了想说:“不可能。就怕出现这种情况,我用铁丝拧上了。”

肖天明问声呐兵:“发现这个情况多长时间了?”

“大约有十五分钟。”

“发出几次响声?”

“五次。”

正说着,又传来一声“嘭”的声音。索云龙问檀丁一:“会是什么声音呢?”

檀丁一摇摇头:“说不准。”

肖天明说:“我建议派人上去检查一下。不排除隐患,会影响到潜艇的隐蔽性。”

檀丁一表示同意,并准备派舵信班长出艇。水手长向前跨了一步:“艇长,这是我的职责范围,我上。”

秦戈亮说:“我是副长,我也有责任。我上。”

檀丁一和政委交换了一下目光,说:“我看两人一起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接着命令海图室启动惯导设备,又指示顾迪利用这个机会帮助航海长测一下舰位。

潜艇浮起到半潜状态,秦戈亮和水手长穿上潜水衣,水手长拿了一套工具:钳子、螺丝刀、手电筒等。秦戈亮则拿了一把潜水刀。水手长问他拿这玩意儿干什么,秦戈亮说:“有备无患!”

檀丁一第一个登上舰桥。他抬头看看天空,夜空中繁星点点,湛蓝如洗。他通过话筒向指挥舱发令:“抓紧时间出艇!”

秦戈亮和水手长从升降口爬上舰桥。肖天明和索云龙站在潜望镜旁边,默默无语。头上传来轻微的声响。大家面面相觑。不一会儿,秦戈亮突然从升降口的扶梯上跳下来,浑身是血,把大家吓了一跳。秦戈亮却龇牙一笑。接着水手长从舰桥上扔下一条一米多长的小鲨鱼。索云龙问秦戈亮怎么回事,他说:“这个家伙不知怎么钻进舰桥的围井,出不来了,在里面乱撞。劲儿还挺大,好不容易才制服它!”

肖天明指着他的额头说:“哎呀,你头上是不是受伤了?快让医生给包一下!”

舰桥上,檀丁一看见夜空中有飞机低空飞来,马上下达口令:“速潜——!”一纵身跳入升降口,并顺手把升降口盖关上。潜艇迅速在海面上消失了……

檀丁一下令升起对空潜望镜,航电兵把潜望镜升了起来。檀丁一抱着潜望镜观察天空,并不断旋转方向。从潜望镜中看到的天空繁星点点,并没有反潜飞机的踪影。他松了一口气,把潜望镜交给肖天明。肖天明认真观察,也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索云龙问檀丁一:“是反潜飞机吗?”

檀丁一说:“不好判断。飞得比较低,不太像民航飞机。再说这里也不是国际航道啊!”

肖天明说:“也可能是偶然飞过的什么飞机。”

檀丁一说:“雷达室,报告情况!”

雷达兵为难地说:“雷达刚才出现一点问题……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檀丁一很生气:“怎么搞的!”对肖天明说,“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再观察半小时,如果没有情况,再空气筒航行充电。”

三天后,潜艇进入55号海域,那里是一片火山活动区。开始大家并没把这个情况太当回事,海上临时党委也没将此事列入议题。开会的时候,秦戈亮坐在肖天明的对面,额头贴着一块“创可贴”,样子有些滑稽,肖天明在发言时竟把他当成了话题:“我觉得潜艇自出航以来,全艇上下工作还是很出色的。特别是副长秦戈亮同志,英勇顽强与鲨鱼搏斗,光荣负伤……”

秦戈亮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肖天明说:“嗳,别小看小伤口,潜艇里温度高,空气污浊,注意不要感染了。白求恩就是因为手上的一个小伤口送了命的。”

秦戈亮说:“肖艇长别吓唬我。”

檀丁一沉着脸说:“肖艇长,还是说点正经事吧。”

肖天明对檀丁一打断他的话,还认为他说的不是正经事,有些不快:“那,我就不说了。”

檀丁一也不客气,接过话头就开始谈工作:“我觉得下一步有这么几件事要做……”他也不看笔记本,眼睛盯着对面上方的舱壁,详细地把各项工作做了部署,仿佛那些内容都写在舱壁上。

开完会,秦戈亮去了指挥舱,担任第二更值更官,其他人开始休息。秦戈亮接更以后,抱着潜望镜观察海面,神情突然显得有些紧张。他将潜望镜转了360度,把海面情况看了一遍,最后又对准了开始观测的那个方向。他从潜望镜中看到,远处,有一座活火山正在冒烟……

秦戈亮扭头东张西望,想找个人说说他的发现,正好这时肖天明来到指挥舱,秦戈亮连忙向他招手:“肖艇长,你来看。”

肖天明看了一眼潜望镜中的火山,大咧咧地说:“好家伙,还真能看到火山冒烟儿啊!”

秦戈亮小声说:“你注意到没有?航道上没有一条过往的船只。”

肖天明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船怎么了?”

“商船能收到火山爆发的预报,我们收不到。会不会是火山要爆发啊?一旦火山爆发,就会引起海啸,后果不堪设想。”

肖天明沉思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

“我看还是早点撤离这个海区吧。”

“这得檀丁一下令才行。”

他们的谈话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旁边的水兵听到了。很快,几乎全艇的人都知道潜艇进入火山活动区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在悄悄蔓延,而且消息越传越恐怖。

主机舱里很热,董存山和几个轮机兵只穿着亚麻布制作的远航背心和短裤,还热得汗流浃背。姜少东摸了一下工具台,夸张地叫道:“哇噻!现在摸哪都是热的,连铁疙瘩都变成热的了。怎么还不下令启动空调?要把我们烧成北京烤鸭啊!”

轮机班长说:“哼,这才哪到哪?等火山一爆发,你连现在这个待遇也没有了!”

姜少东一惊:“啥?火山爆发?哪里火山爆发?”

轮机班长说:“我们现在就坐在火山口上,你还不知道啊?”

董存山吼道:“不要胡说八道!”

轮机班长不服气地说:“谁胡说八道?本来就是!听说二舱正在开会研究这事呢!”

军官舱确实在开会。这个会议是肖天明提议召开的。他在会上说:“为了降低风险,我建议提前转移到58号阵地去。”

檀丁一说:“精灵岛火山是一座活火山,一年365天都在冒烟,凭什么说现在火山就要爆发?”

秦戈亮说:“周围一条过往的船只也没有。”

檀丁一问:“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海上走船又不是城市地铁,五分钟一趟,十分钟一趟!”

肖天明说:“商船能收到海况预报,我们却收不到。”

檀丁一说:“仅凭一种主观想象,就调整远航计划,这种事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秦戈亮说:“是不是给家里发报,询问一下海况预报情况?”

檀丁一说:“不行。这次远航,上级要求从实战出发,严格保密,无线电保持静默状态,无事不报。”

秦戈亮说:“我们现在不是有事了吗?”

檀丁一说:“这算什么事?”

肖天明说:“一旦火山爆发,就是灭顶之灾啊!”

檀丁一说:“不要说得那么邪乎好不好?谁告诉你火山要爆发了?”

肖天明说:“谁告诉你火山不会爆发?”

秦戈亮说:“我觉得现阶段,我们宁肯信其有,不要信其无。”

檀丁一说:“说清楚点,有什么?无什么?”

秦戈亮说:“有火山……爆发啊!”

檀丁一说:“秦戈亮,作为副长,你的职责是什么?”

秦戈亮说:“协助艇长……指挥潜艇……”

肖天明听出了檀丁一对秦戈亮的不满,马上打岔说:“现在不是开会么,谁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嘛!”

秦戈亮随声附和道:“就是。”

檀丁一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应声虫了?”

索云龙见气氛不对头,就打断他们说:“好了,好了。扯远了。”又脸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迪,对他说:“顾迪同志,你什么意见?”

顾迪看看肖天明,又看看檀丁一,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这样继续争论下去没什么意义,既然是开党委会,就表决通过吧。少数服从多数。”

檀丁一和索云龙互相看看,肖天明和秦戈亮互相看看,彼此心里都没有底。一共五个人开会,顾迪的一票将至关重要。

索云龙说:“好吧,就按顾迪的意见办。同意撤离火山活动区的举手。”举手的只有肖天明和秦戈亮。索云龙又说:“坚持不撤的举手。”

顾迪举起手。檀丁一和索云龙都松了口气,同时举起了手。肖天明则不快地瞪了顾迪一眼。顾迪装作没看见。

开完会,檀丁一到指挥舱,对雷达班长和声呐班长说:“雷达、声呐注意,严密注意过往船只的情况,发现目标,立即报告!”

可是,三天过去了,这条往日船来船往的国际航道,居然一条船也没有出现。潜艇里的恐怖气氛更加浓郁了。每一班接更人员的第一句话就是:“来船了没有?”这个时候,政委的工作就显得更为重要了。索云龙每天很少休息,都把时间消耗在各个舱室里,他认为,就是陪着大家聊聊天儿,也是好的。

由于大家心烦气躁,主机舱的气温显得更热了。姜少东等人拿着小人书,却看不下去。索云龙打开防水门,看见姜少东,就问他:“少东,你在看什么小人书?”

姜少东站起来回答:“《西游记》。孙悟空他们正过火焰山呢!哎,政委,我正想找人请教,这火焰山和火山哪个厉害啊?”

索云龙问:“你想说什么?听到什么风声了?”

姜少东说:“政委,虽然我们待在这机舱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是不是进入火山活动区了?”

索云龙说:“消息还挺灵通!”

姜少东说:“那火山不会爆发吧?”

董存山呵斥道:“姜少东!不准胡说八道!”

索云龙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然后对姜少东说:“我们已经在这里活动三天了,你感觉到有火山爆发的迹象吗?”

姜少东说:“可是这些天一直没有轮船从这里经过,这不能不让人想这个事情……”

索云龙说:“哦,你连这个也知道?看来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啊!”他和轮机兵们聊了会儿天儿,又到后面的六舱和七舱看了看,然后回到军官舱。看见檀丁一从笔记本里拿出一纸张,边看边笑,这种情况他还很少见到,就忍不住问:“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檀丁一把那张纸推到政委面前。原来是他上小学的女儿娇娇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那篇作文源自娇娇和妈妈的一次对话。那是出航前的一个周末,檀丁一因为要在单位值班,没有回家。正在写作业的娇娇忽然想起什么,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是周末,爸爸怎么没回来?”妈妈告诉她,爸爸在值班。问她是不是想爸爸了,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道:“爸爸怎么不是出海就是值班啊?”

妈妈解释说:“爸爸是军人,要保卫国家的安全。要是没有爸爸他们保卫海防,你哪能这么安静幸福地在学校里读书啊?你看电视上那些战乱国家的孩子,不要说上学了,连家都没有了,饭也吃不上。你说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幸福啊?”

娇娇天真地说:“那么,爸爸是保卫祖国的大英雄了?”

妈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爸爸在妈妈的眼里,就是大英雄!”

娇娇骄傲地说:“爸爸本来就是大英雄!”

后来,娇娇就写了这篇作文,并在他回家时朗读给他听。娇娇在作文中写道:“我的爸爸是一名海军军官、潜艇艇长。爸爸整天出海训练、战斗值班,非常非常忙,就是周末回家休息也会带一些专业书籍,很少有时间陪我玩儿,也很少参加学校的家长会。我曾经以为爸爸是个缺少感情的人,但是最近妈妈告诉我,如今这个世界并不太平,经常有外国的飞机和舰艇来干扰我们平静的生活,是爸爸和很多很多像爸爸一样的解放军叔叔,日夜保卫在祖国的领海线上,才使我们得到安宁。爸爸是在用他的方式爱我们,爱这个国家。在我和妈妈的眼里,爸爸就是大英雄!我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自豪和骄傲!”

檀丁一听了女儿朗读的作文,心情非常激动,在女儿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好女儿!女儿长大了,懂事了!爸爸谢谢女儿的理解。下次,爸爸一定抽时间参加娇娇的家长会!”

娇娇高兴地看看妈妈。妈妈努了一下嘴,娇娇马上心领神会,也在爸爸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爸爸!”

檀丁一把手伸向女儿:“把你的作文交给爸爸保存吧。”

娇娇说:“我还要交给老师呢!”

檀丁一说:“不行,这篇作文不能交给老师。说爸爸是大英雄,在自己家里说说可以,决不能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另外,娇娇要有保密观念,到外面不能说爸爸的工作,更不能说爸爸出海远航这样的事情。如果把爸爸的行踪泄露出去,爸爸的潜艇就不安全了。懂了吗?”

娇娇懂事地点点头……

索云龙看了作文,笑道:“真让人羡慕啊!有人说,家是航海人员的灯塔,只要有灯塔在,船就永远不会迷航。”

檀丁一把那张纸收好,夹进笔记本,叹口气说:“现在的问题是,船不迷航,可也老不在这里出现,确实让人心里发毛。”

索云龙把他从各个舱室了解的情况简单地向檀丁一做了通报,最后说:“如果再不来船,大家的情绪就更不稳定了。”

檀丁一笑道:“这也是磨炼意志的时候。你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更显重要了。”

索云龙说:“光说大话和空话也不行,有些时候,我会感觉到语言的苍白和乏力。只能用我们的镇定来影响大家。”

檀丁一说:“我感觉,如果火山真的没事,也该来船了。”

檀丁一的感觉很快得到证实。声呐室里,声呐兵听到了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的细小的噪音,他把音量旋钮拧大,轮船螺旋桨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声呐兵兴奋地说:“报告值更官,声呐发现目标!”

正在值更的秦戈亮立即冲到声呐室门口,急切地问:“仔细听听,是什么船?”

声呐兵辨别了一下:“好像是轮船。”

秦戈亮命令升起潜望镜,然后扑过去抱住潜望镜仔细观察海面。他隐约看到,一艘轮船出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

“来船了!来船了!”秦戈亮欣喜若狂,用变了声调的大嗓门儿叫道。

正巧这时檀丁一来到指挥舱,不快地说:“叫什么?像什么样子!”

秦戈亮说:“艇长,你看,来船了!”

檀丁一说:“这里是国际航道,来个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接过潜望镜观察。秦戈亮在他的身后,冲着他的后脑勺撇了一下嘴。

火山风波过去以后,索云龙感到肖天明与檀丁一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而秦戈亮的立场也让他担心。他对檀丁一说:“我考虑了一下。以后出现问题,就以你的意见为准。一般情况下不要开会了,免得出现麻烦。我准备找肖艇长谈谈。”

檀丁一说:“听说你这次远航回去就要到海军指挥学院深造了。我看你就不要出面得罪人了,对你不利。有的人可能成不了什么事,但要坏你的事还是有可能的。我是军事干部,得罪人的事交给我。”

索云龙说:“那我也不能不讲原则啊。再说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农民的儿子,大不了回家种地。”

檀丁一说:“农民的儿子和农民的儿子想法可不一样啊!”

索云龙明白,他所说的“不一样”,是指肖天明。肖天明也是从农村出来的。

552潜艇在火山活动区的侦察任务结束了,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新的情况又出现了。声呐室里,声呐兵对前来接更的声呐班长说:“哎,班长,你说怪不怪,前几天一条船没有,现在可好,一来一大群!”

声呐班长看了一眼荧光屏,戴上耳机,神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严肃地问:“目标出现多长时间了?”

声呐兵说:“大约有十几分钟了。”

声呐班长说:“怎么不报告?这是军舰!”

声呐兵说:“我还以为……”

声呐班长说:“报告艇长,发现不明国籍军舰多艘!方位×××,距离×××!”

檀丁一立即下令:“战斗警报!”

战斗警报响过之后,全艇人员迅速就位。主机舱里,非常安静,头上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至近驶来。董存山提醒姜少东道:“这回可不是演习了。”那意思是,你可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了。姜少东慌乱地点点头。

指挥舱里,檀丁一让声呐报告目标类型。声呐班长说:“是A国驱逐舰。”

檀丁一自语道:“奇怪,A国驱逐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询问航海长向62号阵地机动的航向。航海长报告了航向数据,檀丁一下令向这个62号阵地进发。

声呐班长报告:“艇长,A国驱逐舰发现我们了,正用回音站敲我们呢!”这时,肉耳就可以听到声波打在艇舷上的声音:“啾——啾——”艇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肖天明显得比别人更紧张:“怎么办?”

檀丁一镇定地说:“继续规避。”

秦戈亮问:“他们不会对我们采取行动吧?”

檀丁一说:“这里是公海,他们能来,我们也能来。”

肖天明说:“可我们是潜艇啊!总是让人家不放心。”

檀丁一说:“让他们放心,我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猪了。”有人在角落里小声嘁嘁喳喳,檀丁一厉声喝道:“不许说话!……两车停!保持深度,全艇肃静!”

停车以后,潜艇悬停在水中。这时,译电员送来一份电报:“艇长,这是刚刚收到的舰队来电。”

檀丁一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把电报递给索云龙。

索云龙看后对大家说:“A国和B国在这一带海域搞联合演习,我们闯入了他们的演习圈。”肖天明和秦戈亮都瞪大了吃惊的眼睛。

肖天明建议发射声波干扰弹,迷惑对方,潜艇趁机溜掉。檀丁一马上表示反对:“发射干扰弹的声音和发射鱼雷非常相似,如果对方误以为我们发射鱼雷,向我们投深水炸弹进行反击,吃亏的还是我们。”

肖天明一想,有道理,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是第一艇长,别人又没提出反对意见,很可能自己就会采取错误行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在心里暗暗佩服檀丁一的沉着冷静和机敏果断。

檀丁一本来想停车“装死”迷惑对方,没想到对方几条舰围着潜艇连续发射回波信号,将潜艇圈在一个“声网”之中。单舰反潜容易躲避,编队反潜,一旦被对方发现,就很难摆脱对方的纠缠。檀丁一指挥潜艇进行水下机动,采取多种方式与对方周旋,一直无法甩掉跟踪的舰艇。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潜艇一直处于一级战斗部署状态,长此下去,无论是人员的精力和潜艇的电力都消耗不起,檀丁一决定转入二级部署,并转换成经济电机航行,另想对策。

经济电机,顾名思义,就是用电量比较少的电机。这种电机的转速比较慢,潜艇最小经济航速只有两节,也就是一小时3.7公里,和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如果遇到逆流,潜艇不但不会前进,还可能倒退。经济航速,就等于是潜艇在水下散步。

换更以后,肖天明和秦戈亮来到军官舱,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静听舷外传来的“啾——啾——”的响声。秦戈亮有些无奈地对肖天明说:“这帮家伙跟狗皮膏药似的,老跟着我们,怎么也甩不掉!”

肖天明说:“别天真了,你知道人家出动了多少反潜舰艇?据我分析,起码不下十艘!人家这是叫铁壁合围!想从这么严密的反潜网中钻出去?做梦吧!”

秦戈亮问:“那你说怎么办?”

肖天明说:“我能怎么办?指挥权又不在我手里。”

秦戈亮想了想说:“哎,我说肖艇长,我们老是这么在水下东躲西藏的,会不会把人家逼急了,给咱们来这么一家伙啊?”他做了一个往下扔东西又爆炸的手势。

肖天明沉吟道:“这里是公海,一般不会……”

秦戈亮说:“要是‘二般’呢?还记得中国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的情景么,明明是故意而为,偏偏说是‘误炸’,你又能怎么着?”

肖天明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秦戈亮说:“你别看我啊!我是副长,说什么也不好使。”

肖天明说:“我是第二艇长,只能提建议,不能下命令。”

秦戈亮说:“那你就行使一回建议权。毕竟你说话比我有分量。”

肖天明想了想说:“要不我建议政委开会研究?”

秦戈亮说:“如果再开会,他们把你否决了,你就彻底被动了。我看还是个别建议好。”

肖天明说:“要不,你把这个意思向檀艇长转达一下?中间也好有个缓冲。”

秦戈亮问:“你说的‘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肖天明不快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怎样才能不被误炸?”

秦戈亮在犹豫。舷外又传来“啾——啾——”的响声。这声音平时训练听听不觉得怎样,现在情况特殊,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指挥舱走去。他打开圆形防水门,把檀丁一拉到一边,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出了肖天明的想法。檀丁一瞪了秦戈亮一眼,用讥讽的口吻说:“秦副长,你什么时候成了肖天明的通讯员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别人来教我。”

秦戈亮在檀丁一那里讨了个没趣儿,无奈地去向肖天明复命。肖天明心情有些沮丧。一方面是秦戈亮的“误炸”理论让他寝食难安,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意见屡屡被檀丁一否决,显得很没有面子。他躺在铺上烙了半天烧饼,最后终于昏沉沉地睡着了,接着就做起了噩梦:有几个深水炸弹在潜艇周围爆炸,潜艇发生剧烈的震动,灯光昏暗,到处漏水、起火,警报声不断……

肖天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这才发现是一场梦。又是半天不能入睡,肖天明脑子里面不断地“过电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出航前妻子对他过的话:“你以为将军夫人那么好当啊?你知道我妈为我爸操过多少心哪!我不想当什么将军夫人,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了。”

妻子的话让他彻底清醒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太太平平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坐起来,穿上鞋,毅然决然地向指挥舱走去。

檀丁一和索云龙正在商量下一步如何摆脱水面舰艇跟踪的事,肖天明把檀丁一拉到一边,态度坚决地说:“檀艇长,鉴于我艇现在的处境,我建议潜艇马上浮起,水上航行!”

尽管他声音不大,但因为潜艇内非常安静,所以别人听得很清楚。几乎所有的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檀丁一看看肖天明,态度同样坚决地说:“很抱歉,你的建议本艇长不准备采纳。”

肖天明说:“你是艇长,我也是艇长!”

檀丁一说:“是的,你是艇长,但你不是第一艇长。”

肖天明说:“作为第一艇长,你更要为潜艇的安全负责,为全艇60多名弟兄的生命负责!如果不上浮,一旦人家扔了深水炸弹,大家一起完蛋!”

檀丁一说:“他要敢扔深水炸弹,我就把鱼雷全部发射出去!打他奶奶的!”

肖天明说:“那时就来不及了!”

索云龙插言道:“肖艇长,现在是和平时期……”

肖天明说:“误炸!他们会说是误炸!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檀丁一说:“如果上浮,就意味着此次远航任务的失败。”

肖天明说:“任务失败了还可以再来。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艇毁人亡,就什么都没了。两者相比,孰重?孰轻?你应该明白!”

檀丁一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考虑更多的是潜艇的使命和他作为艇长的职责,还有女儿娇娇写的那篇作文。那张纸片就装在他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想起他是女儿心目中的大英雄,他的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他耐心地向肖天明解释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失败,事关海军的荣誉、国家的荣誉。如果连这样的考验都过不去,你的老婆孩子也会看不起你!”

肖天明倒不在乎什么海军的荣誉、国家的荣誉,最在乎的事情是拿他的老婆孩子说事。他像是被檀丁一的这一记重拳击倒了。他镇定了一下,马上反击说:“你这是拿全艇同志的生命当儿戏,你是要负责任的!”

檀丁一说:“请你记住,现在不是战争状态……”

肖天明提高嗓门儿说:“要是战争状态,你早被人打沉了!”

檀丁一也不示弱:“哼!要是战争状态,我也早把他打沉了!而且是打沉他好几条!”

索云龙觉得在大庭广众下,两个艇长如此大声争执,影响不好,连忙出面制止他们:“好了,好了。我说这样吧,大家心平气和地好好研究,不用那么大声音。”他背对肖天明,对檀丁一加重语气说,“好好研究!”

檀丁一会意地点点头,然后索云龙就去了艇艉的舱室。秦戈亮站在旁边,注意到了檀丁一和索云龙的目光交流。肖天明站在索云龙的后面,没有看到他们互使眼色。在索云龙离开指挥舱以后,肖天明暗暗地向秦戈亮做了一个手势,转身去了军官舱。秦戈亮随后跟过来,问道:“肖艇长,什么事?”

“你去把顾迪叫来。”肖天明说,“注意,不要把动静搞得太大。”

“叫顾副长干什么?”

“你把他叫来再说。”

秦戈亮本来还想问问清楚,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索云龙在四舱、五舱、六舱和七舱,对大家说了大致相同的话:“现在我艇面临的形势很严峻,全艇同志必须坚决服从檀艇长的指挥。没有檀艇长的命令,不准到别的舱室走动,不准参与任何人组织的活动。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只有檀艇长下令,才能打开弹药库……”

潜艇兵,个个都是人精,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大家已经心领神会。索云龙在主机舱时,董存山表态说:“政委,你放心吧!轮机班听我的,我听艇长、政委的,别人说话不好使。”

姜少东很有豪气地说:“人在艇在,誓与潜艇共存亡!”

索云龙和他开玩笑:“用不用抓紧时间写个遗书什么的?”

姜少东:“不写了!真要光荣了,写那玩意儿也没用。”

大家哈哈笑起来。舷外不时传来“啾——啾——”的响声,大家已经听习惯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和恐惧了。

秦戈亮来到指挥舱,并没有急于通知顾迪到二舱去,一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出破绽,二是他想看看索政委到后面舱室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儿,索云龙回到指挥舱,和檀丁一交流了一下眼色,意思是:一切都准备好了。秦戈亮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语言,并从他们的神态中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秦戈亮小声对顾迪说:“肖艇长让你到二舱去一趟。”顾迪问他什么事,他说不知道。

秦戈亮和顾迪来到二舱,肖天明压低声音把当前形势的严峻性简单说了一遍,然后说:“为了保证潜艇的安全,我们应该一起来接管潜艇的指挥权。”

顾迪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想搞哗变?”

肖天明微微一笑:“不要说得那么耸人听闻嘛!”

顾迪强调说:“这就是哗变!”

肖天明眼睛一瞪说:“是又怎样?现在潜艇的命运非常危险,只有我们才能挽救潜艇!”

顾迪冷笑道:“你是外国电影看多了吧?你以为你是谁?”

肖天明:“我是你的艇长!”

“但你不是552潜艇的艇长,你一个人是控制不了这艘潜艇的!”

“我一个人不行,可还有你,还有秦副长。”

顾迪看看秦戈亮:“你真的想跟他干?你们是不是都疯了?”

秦戈亮吭了一声说:“我是支持肖艇长保安全观点的,但对于夺权之举……还没有思想准备。”

肖天明失望地叫起来:“你们……你们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变软了呢?”

顾迪说:“那要看什么样的关键时刻了。肖艇长,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你听我劝,你还是我的艇长;如果你不听劝,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副长了。”说完,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又回身补充道:“如果你听劝,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顾迪走后,秦戈亮对肖天明说:“肖艇长,此事重大,我建议召开临时党委会研究一下。”

肖天明没明白秦戈亮的意思,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你不是反对开会么,现在怎么又要开会了?”

秦戈亮小声对他说:“顾副长是反对你的方案,不一定反对你的观点。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说不定一开会,你还能占多数呢!”

肖天明点点头说:“好,我向索政委建议开会!”

索云龙听了肖天明的建议,觉得此事重大,有个会议决议比较好,就同意了,可是檀丁一坚决反对,冷着脸说:“现在大敌当前,开什么会!”

索云龙对他使了个眼色:“开短会。”

檀丁一指着脚下的地板说:“要开就在这里开!”

索云龙说:“好。现在开会。表决一下吧。不同意上浮的举手。”秦戈亮出人意料地第一个举手,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最吃惊的还是肖天明。索云龙以为秦戈亮听错了,重复道:“不同意上浮的举手。”

秦戈亮说:“是啊,我不同意上浮。”

檀丁一、索云龙和顾迪也都举了手。索云龙对肖天明说:“肖艇长,你是少数。少数服从多数吧。”

肖天明不满地对秦戈亮哼了一声,回身去了军官舱。指挥舱里顿时安静下来。头上不断传来反潜舰艇螺旋桨的噪音和“啾——啾——”的回波声。

檀丁一长舒一口气说:“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练练我们的防反潜技术。”

索云龙问:“你准备怎么办?”

檀丁一说:“我想一定会有办法摆脱他们的。”扭头对顾迪说,“你帮助航海长调出所有水文资料,把这里的海底情况搞清楚。”

顾迪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进海图室,和海航长一起紧张地操作电脑,查找有关资料。不一会儿,他惊喜地报告:“艇长,我从电脑里查到了一份资料,每年的这个季节,这里会出现一片液体海底。”

“太好了!”檀丁一命令水手长测量海水比重,水手长立即启动海水比重测量仪,并不断报告测量结果。檀丁一指挥潜艇缓慢下潜。深度表显示的下潜深度在不断变化:100米……150米……180米……潜艇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在水面舰艇紧追不舍的背景下,这种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

在180米深度,水手长报告:“海水比重×××!发现液体海底!”

檀丁一下令:“潜入液体海底!”不一会儿,那一直紧追不舍的“啾——啾——”的响声,突然消失了,潜艇显得非常安静,只有鱼类的小鸟一般的叫声响在耳边,让人不由得想起古人“鸟鸣山更幽”的诗句。接着,檀丁一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两车停。全艇保持肃静!除个别必须使用的仪器外,其他电器设备一律停止使用,关闭多余的灯光,做好隐蔽48小时的思想准备。”

军官舱里,肖天明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秦戈亮走来,对他说:“现在我们已经摆脱对方舰艇的围捕,你放心吧。”

肖天明侧耳听听,果然没有了水面舰艇螺旋桨的噪音和“啾——啾——”的回波声,奇怪地问:“怎么回事?”

秦戈亮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去。

肖天明不屑地冲他的背影撇撇嘴:“小样儿!”

主机舱里,董存山和轮机兵们浑身都汗淋淋的。姜少东一边擦汗一边说:“热死了!热死了!”他小心翼翼地问董存山道:“军士长,你说我们藏在这里,水面舰艇真的就发现不了吗?”

董存山说:“那当然,我们已经进入液体海底了嘛!”

姜少东问:“军士长,什么是液体海底?”

董存山解释说:“就是海水比重比较大。海水比重大,浓度就大。潜艇进入液体海底,就像泥鳅钻进烂泥里面。外面的声音和潜艇本身发出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你听,现在多安静啊!”

“你是说,声波穿不透液体海底?”

“水面舰艇发来的声波,一触到液体海底的表面就折射回去了。你现在再掉个扳手,他们也听不见。”

“那我们为什么不启动空调?”

轮机班长说:“真笨,这也不知道!以防万一嘛!要是液体海底突然消失了怎么办?除此之外,也是为了节省用电。一有情况,就可以马上机动。”

防水门轻轻打开了,厨师提了一桶罐头过来:“开饭了!”

姜少东皱起眉头说:“又是罐头啊!”

厨师抱歉地说:“没有办法,艇长下令,电灶停用,大家只好将就一下了。再说了,这东西是贵族食品,很多普通人想吃还吃不起呢!”

姜少东说:“拉倒吧,我倒是想当个普通人。坐在树荫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吃窝头就咸菜我都乐意!”

厨师一边拿罐头一边说:“这是米饭,这是扣肉,这是刀豆,这是酸辣菜。饭后再来点水果——这是菠萝。”其实都是罐头,他故意把“罐头”二字省略掉了。

姜少东拿过一桶饼干,吃了一口,说:“我想吃咸菜!”

厨师说:“好的,我一会儿给你送榨菜罐头过来。”

潜艇在液体海底潜伏了整整48小时,檀丁一估计水面舰艇不会一直守在这里,他和索云龙商量了一下,决定浮起。机电长按照艇长的命令拉响战斗警报器,各舱的水兵从睡梦中一跃而起,奔上战斗岗位……

潜艇离开液体海底,主要是电机航行,主机舱的人没什么事。姜少东小心翼翼地问董存山:“如果人家还在上面守株待兔怎么办?”

董存山分析道:“一般来说这种可能性不大。这是大海,又不是水泡子,他知道在哪守啊?再说了,他们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指挥舱里,檀丁一命令声呐注意搜索目标,舵信及时报告海水比重。肖天明站在一个角落里,密切关注着眼前的一切。秦戈亮则站在檀丁一的身边,像是随时准备听候调遣。秦戈亮自从那次在决定是否上浮的表决中投了肖天明的反对票,一直有意回避肖天明,尽量避免和肖天明单独接触,肖天明也懒得搭理他。肖天明宁肯当孤家寡人,也不愿像刚出航时那样主动和别人套近乎了。他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积极要求参加这次远航,“金”没镀上,还闹了个灰头土脸,想想就感到晦气。

索云龙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神情凝重。他虽然没有指挥潜艇的职责,但是作为海上临时党委书记,他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这次远航所遇到的各种大事小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复杂得多。现在潜艇进入关键阶段,他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声呐班长报告,声呐没有发现异常噪音。水手长报告,海水比重××。比重正在变小,说明潜艇正在从液体海底中钻出来……

水手长报告:“海水比重××,我艇已脱离液体海底!”

檀丁一询问声呐有没有发现异常噪音,声呐班长回答没有。檀丁一命令,继续仔细搜索。过了一会儿,声呐班长大声报告:“海面平静,声呐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指挥舱里顿时发出惊喜的欢呼声。但是檀丁一仍然不动声色。大家注意到了这一点,马上噤声。檀丁一看看秦戈亮和肖天明,用征询的口吻问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在海面抛锚等着我们?”

秦戈亮肯定地说:“不可能抛锚。这么深的海底,锚链也没那么长啊!”

檀丁一点点头:“我把这一点忽视了。”

肖天明说:“如果不抛锚,海流这么大,停在海面上,会被海流漂走,等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

檀丁一问机电长:“蓄电池还有多少电?”

机电长回答:“现在的电池比重是×××,中速航行,还可以使用五个小时。”

檀丁一对索云龙说:“政委,为安全起见,我们继续在深海航行,到了下半夜再浮起充电,然后去探‘爱薇的铃铛’堡垒。你看怎么样?”

索云龙说:“我同意。肖艇长,你的意见呢?”

肖天明不自然地说:“我没意见。不过有个情况,不知你们考虑过没有?我们已经提前捅了马蜂窝,人家可能早有警惕了,这对我们侦察‘爱薇的铃铛’非常不利。如果再次被人发现,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檀丁一说:“问题是,我们这次远航的主要任务是侦察‘爱薇的铃铛’,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必须去!”

肖天明不阴不阳地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檀丁一向机电长下达了经济电机航行的口令,并命令声呐要把耳朵竖起来,发现任何可疑噪音都要及时报告。

主机舱里,姜少东拿着一张新出的《水下战报》嘿嘿地乐。董存山问他傻笑什么,他把《水下战报》展给大家看。那上面有一幅漫画,是画一个水兵挥汗如雨地看小人书,把小人书当毛巾擦脸,看上去很逗,样子也很像他。这时,闭路电视上开始播放电视录像《新闻联播》。姜少东把《水下战报》给了别人,饶有兴趣地说:“看看今天的新闻。”

董存山说:“今天?好几天没上去了,在水下收不到电视,这是以前的录像。”

经过三天的航渡,潜艇已经接近侦察目标。檀丁一看了看指挥舱的24小时船钟,走到海图室门口,问顾迪现在到哪儿了。顾迪指着海图说:“根据我在图上的推算,我们已经接近‘爱薇的铃铛’边缘。”

檀丁一对指挥舱的各战位说:“各部门做好准备,争取在一天之内,把这里的水温、比重、温层的变化,以及地质和噪音设施都搞清楚。”

声呐室里,传来一声声类似小鸟的婉丽的啼鸣。声呐兵好奇地问:“班长,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鲨鱼。”

“鲨鱼声音这么细啊?”

“大龙虾的声音还像老头打呼噜呢!”

正说着,声呐班长示意声呐兵噤声。他听到一个特别的声音,立即向艇长汇报:“报告艇长,发现一个声呐站!”

檀丁一说:“很好。记录下具体方位。它发现我们没有?”

声呐班长回答:“不能确定。”

檀丁一对机电长和水手长发出口令:“随时准备机动。抓紧测量水文数据。”

机电长和水手长同时回答:“明白。”

声呐室里,声呐兵说:“班长,你听!好像是来了一条船。”

声呐班长仔细辨听,马上报告:“艇长,发现水上目标。方位×××,距离×××。”

檀丁一问:“目标性质?”

声呐班长回答:“暂时无法辨别。”少顷又说,“根据速度判断,不像是驱逐舰,像是运输船。”

肖天明对檀丁一说:“这里是国际航道,也可能是商船。”

檀丁一点点头:“我想他们的反潜兵力也不会出动这么快。如果是商船,遇到紧急情况,正好可以借用它做掩护脱身。”

声呐班长报告:“艇长,是商船!”

檀丁一命令:“密切关注它的动向。”然后又问水手长,“水文数据测得怎么样了?”

水手长回答:“已经测了五个点,数据都记录下来了。”

声呐室里,声呐班长对声呐兵说:“你盯住商船,我搜索水下声呐装置。”

两人全神贯注地听声音、看荧光屏,不时传来鲨鱼和龙虾的叫声。荧光屏上的商船螺旋桨声音闪着一抹黄色的亮光。突然,荧光屏上的亮光多起来,耳机里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

声呐兵神情紧张地说:“班长,你听,怎么这么乱啊?是不是大批军舰过来了?”

声呐班长把开关转到被动声呐站上,马上意识到问题严重:“报告艇长,发现大批水上目标。很可能是反潜舰艇!方位××,距离×××。”

舱室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檀丁一镇定地说:“报告目标性质和数量。”

声呐班长报告:“两艘驱逐舰……不,是四艘驱逐舰,四艘护卫舰。”

秦戈亮自语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肖天明说:“一定是事先在这里埋伏好的。我提醒过你们。”

檀丁一说:“保持肃静!”大家立即停止说话。檀丁一说:“声呐报告商船的位置。”

声呐班长报告:“方位×××,距离15链。”

檀丁一说:“咱们到它的下面去。航向××,两车前进二!”

声呐班长报告:“驱逐舰围上来了。”

檀丁一命令:“报告商船航向。”

声呐班长报告:“商船航向×××,航速8节,距离10链。”

檀丁一命令:“上浮到15米深度。”

几分钟后,声呐班长报告:“艇长,我艇已到达商船下方。驱逐舰正在对商船形成扇面包围。”

檀丁一下达一串儿命令:“保持深度和航向……两车前进一……声呐随时报告水面舰艇动态。”潜艇紧贴着商船船底航行。这样做的意图是将潜艇的噪音和商船的噪音混到一起,让对方难以寻找潜艇的踪迹。

檀丁一命令报告驱逐舰位置。声呐班长报告,三艘驱逐舰呈后三角态势,包围商船。檀丁一问其他舰艇的位置。声呐班长报告,他们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檀丁一问肖天明:“肖艇长,你怎么看?”

肖天明说:“对方可能发现我们有跟随商船脱离的企图,但是又不能肯定,因此把其他舰艇留在原地搜索。”

檀丁一说:“有道理。我们要把这三条舰也甩掉。”他想了一下,让声呐报告后面那条驱逐舰的位置。

声呐班长报告:“在我艇正后方。距离8链。”

檀丁一下达口令:“两车停。保持深度和航向。密切关注驱逐舰的动态。”他是想贴在驱逐舰的肚子底下走,这样潜艇会更安全。

潜艇螺旋桨停止旋转,商船向前开去。声呐班长报告,驱逐舰上来了。这时在舱里就可以听到螺旋桨由远而近的声音。

檀丁一命令两车前进一。声呐班长报告,驱逐舰态势不变,其他舰队艇仍在原地活动。檀丁一让海图室报告潜艇舰位。

顾迪报告:“我艇已离开‘爱薇的铃铛’。”

“很好。”檀丁一对索云龙说,“再航行10分钟,如果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就潜坐海底,等他们走远了再做机动。”

结果,潜艇成功地摆脱水面舰艇的搜索,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侦察阵地,开始返航。返航途中,索云龙建议召开最后一次海上临时党委会,主要议题是返航总结怎么写。因为这次远航遇到的事情太多了,需要统一认识和统一口径。

肖天明第一个发言:“这几天,我经过认真思考,先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应该承认,我这个人毛病很多,私心很重,在远航中犯有严重错误。同时,我也从552潜艇的同志们身上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檀艇长,过去我是不大服他的,通过这次远航,我是彻底地服了。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我们海军的未来和希望,我要认真向他学习。回去以后,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总结,这里就不多说了。”

肖天明的发言,让在座的人都感到有些意外,看上去他是发自内心的,可是大家又有些拿不准……

552潜艇此次远航,因为是遵循“无事不报”的原则,出航之后就没给家里发过电报,因此对于潜艇所遇到的情况,家里一无所知。潜艇支队在作战指挥室大交班的时候,支队长忍不住对支队政委说:“552艇出去这么多天了,一直没个消息,我这心里还真不踏实。”

支队政委说:“上级规定的‘无事不报’,看来你还不习惯啊?”

支队长说:“说实话,政委,你习惯?”

支队政委说:“我也不习惯。再等等吧,应该有消息了。”

一名参谋匆匆走来报告:“支队长、政委,552艇电报。”

支队长说:“念!”

参谋念道:“我艇安全通过火山活动区,突出AB两国演习包围圈,到达目的地,现正在返航途中。已接近我国专属经济区海域,计划下午两点在预定海区浮出水面。艇长:檀丁一、肖天明,政委:索云龙。”

支队长:“太好了!按照原定计划,请舰队派舰艇和飞机迎接!”

下午两点,552潜艇按计划浮出水面。经过长时间水下浸泡的潜艇舰桥比原来多了些锈蚀的斑痕。檀丁一和水手长最先出现在舰桥上。随后是信号兵和肖天明等人。在潜艇里时间长了,眼睛怕强光,见了光就会眼睛疼,每个人都用手遮挡住阳光,眯缝着眼睛,一点点把眼睛睁开。水手长将一面鲜艳的海军旗挂到旗杆上,海军旗迎风飘舞,疲劳的潜艇像是顿时来了精神……

欢迎潜艇远航归来的飞机摇晃着翅膀低空掠过,檀丁一兴高采烈地向天空挥手致意。肖天明仰头看看阳光灿烂的天空,神色却有些阴沉。一艘驱逐舰发来灯光信号,信号兵一边用灯光回应一边说:“欢迎潜艇战友胜利归来。”

檀丁一说:“谢谢驱逐舰战友热情迎接。”

一小时后,552潜艇靠上码头。舰队首长和支队长、支队政委等到码头上迎接他们远航归来。水兵小乐队还演奏了《人民海军向前进》等乐曲。在欢迎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军官的身影,是穆青青。她注意到,肖天明走下舷梯的时候,精神有些不振,脸上的微笑也像是挤出来的。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一个月后,上级为552潜艇记集体二等功,任命檀丁一为合格艇长,肖天明则没有获得任命。索云龙被送进海军指挥学院学习,顾迪被提升为实习艇长,秦戈亮被宣布转业离开潜艇部队……

2007年3月1日初稿

2009年3月2日修改

(原载《芳草》201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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