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博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当韩东扶住他的手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模糊,又很快清晰,他听见有人在问:“大人,您怎么了?”
“您没事吧?”
然后又有一群人围了过来,将他抬回了房。
温博书告了三天的病假,外头传言他在与宗人府理事张越宁见过一面之后便就这般了,会不会是因为温博书抢了张越宁刑部侍郎位置,导致张越宁怀恨在心呢?
这个消息传入宫中,皇帝便冷笑,“到底是憋不住了!”
皇帝将密信一扔,“这温继贤如今毫无作为,却又很难相与,朕也是头疼……”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回头问:“他们在哪儿见的?”
身后冯榆林便立刻答:“回皇上的话,是在‘侍园’,自从厉老辞官后,便一直精心打理侍园……”
皇帝眉头一挑,“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厉老去世后,厉家管家便接手打理,不过如今他也年纪大了,一直希望厉大人能够回来,但厉大人应该是拒绝了,如今这坊间的留言,不知有没有入到管家的耳,如果有的话,只怕要去接触了!”
“厉老的死……”
皇帝眼睛一眯,“当年他死时,厉青都没有回来,如今,朕怎地这般容易地把他召回呢?”
冯榆林默然一叹,“恐怕……”
皇帝突然坐直,“张越宁与厉青可有接触?”
“没有,厉大人回京之后,同小爷来往较多,其他的,便是坊间传闻的那名女子。”
“这名女子……”
“是,名叫梁瑞思,出去较少,暂时不知深浅,江湖人称其‘水映女侠’,想来有些本事!”
皇帝手指轻敲着桌面,“龚义还说了什么?”
“回皇上,龚义还说,若不出意外,明年太尉大人便要为张公子求情了……”
“月语!”
皇帝的眼神难得出现一抹柔和,“她最近又在搞什么鬼?”
冯榆林也笑,“月语公主近来常跟小爷在一起,随夫子学习,少有出宫,不过与张公子有些书信往来,张公子忙于公务,却也时不时的为公主准备了些小礼物,公主一时开心,连带队小爷,都要温和许多,为此,小爷还专门去拜了佛……”
皇帝失笑摇头,“这对活宝!”
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可惜……”
冯榆林见此,便往后退了半步,不再打扰。
皇帝沉默了良久,“对重渊,你说……”他皱了一下眉,又摇头,仿佛否定了心中所想,末了又叹了口气,“如何是好呢?”
此时盘坐于自家床上的温博书,也有着同样的烦恼,他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着张越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子,剥开了他的心!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血淋淋的自己,全部暴露,他内心深处的东西此刻涌上心头,那么直白,又那么可怖!
张越宁说得没错,自入京以来,他何尝去寻过答案,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自保,都是在去掩藏。他不惜用恶,去对付那些或许并不无辜,但却都跟他毫无瓜葛的人,仅仅,真的只是为了他口中所谓的朋友?
温博书陷入了沉思!
而正在这时,他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方如是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吩咐丫环不必再跟,随后又将门关上,她将灯笼放在桌上,这一点模糊微末的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方如是是背光走过来,温博书有一瞬间竟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就在床边坐下,“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温博书点头,有些愧疚,“许久不见了!”
方如是长叹一口气,“确实许久了……”她眼神迷离,“有多久了?”
自从到了京城,温博书将其安顿好后,还真是未见一面,温博书似乎并不想打扰她,可把她带到这里,有何尝不是一种打扰!
方如是敛下心神,“我未曾出门,却也听到了你的传闻。”
温博书抬头,方如是接着道:“我虽然不了解你,但那仿佛,并不是你!”
“是什么让你如此犹豫?”
温博书皱着眉,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方如是轻笑,站起身来,“若是如此,你便早些抛却我,离开京城吧!”
她说完便开门离开,关门前,特地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灯笼,浅笑的唤来丫环,缓缓走进夜幕中。
她刚走,又有一人悄然从后窗跃入房中。
“继贤兄!”
温博书这下才惊醒过来,连忙下床,“恒永兄!”他三步并两步到何恒永身前,“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病了,便来看看你!”
何恒永见一切无恙,便冲窗外作了个手势,温博书一惊,一阵风掠来,梁瑞思便又进来了,她看着温博书,“你无碍吧?”
温博书摇摇头,“没什么大碍。”
他们几人站在桌边,梁瑞思望了一眼桌上的灯笼,又望了眼周围映出的影子,随即凑过去将灯笼里的烛火吹灭,然后回头轻笑,“来时我还一直以为你被人欺负了,不过有美人在旁,又有何妨呢!”
何恒永也笑,“休息几天也好。”
温博书只好拱手告饶,“误会了,误会……”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并不见外,笑着坐了下来,温博书也只好坐了下来。
“继贤兄无碍便好,外头传了些流言,可是有人仗势欺人?”
何恒永不由很担心,那位张越宁,可不就是当初带温博书去刘桂平论酒会的张姓书生吗,此后温博书就一直很反常,何恒永知道,来者不善!
温博书摇头,“恒永兄多虑了!”事实上,他也说不明白,只好宽慰到,“即使有,恒永兄也要相信我!”
何恒永想起那日在康德城温博书审案时的模样,心头一叹,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我自然信你,只是我……”
若是朝堂的事,他恐怕真帮不上什么忙,何恒永不由颓然……
“哼!”
梁瑞思轻哼,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你们真是,说个话也如此磨叽,温继贤你听着,虽然我们不便与你多来往,但是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一定赴汤蹈火……何恒永近两年是不会离开京城的,你也知道去哪里找他……”
温博书一惊,“那女侠你……”
“我?”梁瑞思在黑暗中与何恒永对望一眼,“我决定,无论有没有结果,明年就回去了!”
温博书心头一下子涌出许多东西,然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何恒永一叹气,他们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寂,梁瑞思便笑,“温继贤,你可要记得自己的承诺,必要时,帮帮小玉他们……”
温博书点头,“自然!”
提起小玉,他们仿佛找到了话题,“对了,小玉如今学武,怎么样?”
说起这个,何恒永不由头疼,梁瑞思倒是一阵好笑,“打了段时间的基础,这丫头笨得可以,不过倒是勤奋好学,前两天何恒永问她愿意用什么兵器,这丫头偏偏对刀情有独钟……”
温博书恍然,何恒永是惯于用剑的。
何恒永摇摇头,轻笑道:“我倒是认识一位用刀高手,不过一时半会儿却无法相见……”
梁瑞思在一旁接口,“况且小玉已经认定何恒永为师,连我在旁说两句都会不满……”若是何恒永点头赞同,小玉才会听话。
何恒永一叹气,“不得已,我也只好暂时先改用刀,若他日有机会,再将她推荐给我那位好友!”
温博书只好也跟着点头,有朝一日,何恒永也会离开!
温博书看着他们,黑暗中的两人在他眼前是如此的模糊,一时竟又沉默了下来。
梁瑞思最不喜这种场景,手轻碰了一下何恒永,站起身来,“你们两好好聊聊吧,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见。”
温博书抬起头,还没答话,便已不见了梁瑞思的身影。
何恒永也望向梁瑞思离开的方向,“思思到底是女儿身!”他这也算是在像温博书解释了,然而温博书愣愣的,何恒永也是一愣,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继贤兄,你……”
温博书抬了抬眼,这才缓缓回头,“我?”
何恒永低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温博书苦笑,“恒永兄,这可如何是好?”
“嗯?”
温博书看着何恒永,何恒永却突然洒然一笑,“继贤兄有什么话,直说便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难道你……”
何恒永有笑,“不瞒继贤兄,当年瑞祺曾想将思思许配于我,只是……”他的声音黯淡了下来,“只是,我已经错过了!”
当年如何呢,梁瑞祺发现何恒永的眼神总是追随着梁瑞思,便说让其娶回家天天看,何恒永一时尴尬,连连摆手摇头,掩饰到,“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志在四方,不可拘泥于儿女情长……”
他这番壮志凌云的话却被梁瑞思听到了,而他们年少时的一丝情愫,便被这般误会了,当真遗憾,有时候就连梁瑞思自己,都觉得可惜!
如今已无法再提起,何恒永一叹气,伸手拍了拍温博书的肩膀,“若开始,莫辜负!”
温博书抬头,“若会辜负,是不是不该开始?”
何恒永收回手,“不要伤害她!”他站起身来,“江湖和朝堂,终究……”他又低头一叹,终究,是站在对立面的。
温博书也叹,“恒永兄,我……我无法放弃!”他心中的疑问,一直是插在心头的一根刺,他无法忽略。
何恒永点头,没有多问。
温博书转过身,“带她离开吧!”他缓缓回到床边,“不要再来了。”
是何恒永,是方如是,是梁瑞思,是张越宁,是厉青……更是温博书自己,让他看清了自己,爱上,他承认,但又必须放弃,他做的也果决。
往后山长水远,是个牵挂。
但,恐无诉衷肠之期了!